第二十一章
五妹妹可愿意?
风昭然平日里沉默寡言, 惜字如金,姜宛卿从前以为他也是和她一样,因为找碴挑刺的人太多, 索性便不开口。
后来她才明白,风昭然不愿说话,纯属是觉得旁人不值得他多费口舌。
上一世和风昭然做了三年夫妻, 听风昭然用这般轻松怡然的语气说话, 算来应该没有超过五次。
这代表他心情很不错。
于是她也会跟着开心起来,只盼他能多说两句。
但若是要问姜宛卿现在是什么感受,就只有两个字:想死。
方才一通心寂如死情深似海全白演了!
玉壁、花瓶和小鼎全被摆在了面前,实打实的人赃并获。
“五妹妹觉得这几件东西能当多少银子?”
姜宛卿往车壁上一靠, 对着车顶翻了个白眼。
然后就听见一下轻响,闷闷的钝钝的。
风昭然将那块玉璧砸在了马车上。
玉璧碎成数块。
姜宛卿:“!!!”
紧接着他又拿起了花瓶和小鼎。
姜宛卿扑上去抓住他衣袖:“殿下你疯了么?!”
风昭然微微一笑, 他不笑的时候眉宇间有冰冷肃杀之意,整个人像是剑气森森的丛林。
但笑起来却像是春风融雪,有种清浅的明丽。
花瓶和小鼎砸在一起,各自碎裂。
姜宛卿:“…………”
花瓶就算了,那看上去铜绿斑驳的古鼎是怎么一砸就碎的?
而且碎成了和花瓶一般的模样, 内里洁白, 只有外面一层附着逼真的花纹。
姜宛卿不敢相信, 再捡起一块玉璧碎片, 用力一碾。
是蜡。
这些东西都是蜡做的。
蜡里或裹着碎石片, 或裹着碎铁片,以区别重量,拿在手里以假乱真, 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不对。
姜宛卿完全地僵住了。
“现在五妹妹觉得这些东西值多少钱?”风昭然问。
姜宛卿想哭却哭不出来。
如果不是风昭然, 她就会在福荣源拿出几斤蜡, 开口要一万两银子。
“殿下昨日就知道妾身拿了这些东西吧?是为了看妾身的笑话,才等到今天吗?”
“若要看你的笑话,孤便不会出面了。”风昭然道,“孤是想看看,五妹妹拿这些东西想做什么。”
姜宛卿明白了,他以为她发现了东宫的秘密,想看看她是去找皇后、找崔贵妃,抑或是找姜家。
结果,她找了当铺。
“五妹妹当真没有瞧出什么不对么?”
风昭然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指上的碎蜡,手指修长,肤色苍白,“毕竟只是蜡,虽说技艺了得,但手感多少和真瓷真玉还是略有差别。”
“……”姜宛卿,“是妾身眼瞎。”
那个库房上一世也是无人敢进,显然是得了风昭然的吩咐。
但她觉得自己是东宫女主人,总不能放任这些东西落灰,所以亲自去打扫过,细细抹去灰尘。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她摸过不止一遍。
但谁让上辈子猪油蒙了心,觉得风昭然的一切都是完美无瑕,压根没想过这些会是假货。
风昭然抬眼看着她:“若是一开始便发现这些是假的,五妹妹会怎么做?”
“妾身虽瞎,却还没有蠢到假的也拿出来当的地步。”
姜宛卿深深感到自己被嘲弄了,忍不住有了一丝不悦,“事已至此,妾身无话可说,殿下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妾身知错认罚。”
风昭然却没有说话了,一时只剩下车轮向前驶动的声音。
良久,风昭然才开口:“五妹妹想要银子,其实不难。”风昭然道,“孤有个法子,可比上当铺来钱更快,更多。”
他说着顿了顿,瞧着马车上那些“宝物”的残骸,“想来五妹妹的胆色还可以。”
“什么法子?”
“陪孤去个地方。”风昭然说着便吩咐了车夫。
马车掉头转向,驶离北城。
姜宛卿心里有些打鼓,不知他要做什么。
但风昭然就是这样,做什么从来不会和别人商量,他早就习惯了直接下令。
“……殿下,库房里那些全都是假的吗?” 姜宛卿忍不住问。
“嗯。”
“那真的……去哪儿了?”
“福荣源。”
姜宛卿:“……”
敢情太子殿下从不追随时下豪奢夸耀之风,一味素简,不是因为高风亮节,乃是因为穷。
可他全当了不是应该更有钱吗?
他的钱花到哪里去了?
只是这句话她可不敢再问下去了。
马车不多时离开宽阔的大街,驶进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头马车也过不去,只能下来步行。
巷口躺着几个晒太阳的闲汉,姜宛卿一下马,半条巷子里的人都望过来。
姜宛卿的明艳仿佛自带光芒,在这冷清之地灼然生晕。
姜宛卿正要回身拿帷帽,头顶微微一暗,帷帽已经落在了头上。
风昭然声音凉凉的:“戴好。”
上一世姜宛卿会因为这些陌生男子的目光而窘促不安,这一世却只觉得,唔,这里好歹有不少人,风昭然大概不会在这里杀人抛尸。
别看她说受罚的时候说得坦然,其实心里颇有点打鼓。
不怕他抓住这个把柄把她赶出东宫,就怕他以此为借口弄掉她的小命,还对外做出她偷盗宝物出逃死于流匪之手的假象。
巷子里头有一间茶楼,风昭然要一间雅间。
“你先去后面避一避,孤要见个人。”
姜宛卿乖乖走进屏风后。
不一时,有人被小二领进雅间。
“下官见过殿下。”
姜宛卿微微一顿,这声音她听过,是京兆府尹陆方。
屏风是绢制的,影影重重看得到人,陆方自然也看到了,“这位是……”
“太子妃。”
陆方连忙见礼。
“陆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陆方显然是颇为诧异,孰不知姜宛卿比他还要诧异。
陆方刚正不阿,与其说陆方是风昭然的人,不如说是风昭然代表了陆方等一派清流的治国理念,所以陆方等人才站在了风昭然这一边。
即使是在登基后,风昭然对陆方等人亦是十分尊重,他们所议的自然是正事,带她来干什么?
很快她就明白原因了。
两人商议的正是私盐之事。
陆方已经查到了关键证据,但庆王在此时插手,有意将祸水往东宫引。
简而言之,就是把姜宛卿拉下水。
太子妃一旦被卷入其中,太子除非当场休妻,否则便很难撇清关系。
当初庆王和崔贵妃就是用这招逼得风昭然离京。
感情他这会儿就已经知道了庆王的谋划?
难怪他当初不肯帮她。
那两位嬷嬷怂恿她去求风昭然出手,也许并不单纯是为了自己,背后可能还有姜家的意思。
只有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抛下羞耻试图求助于他,却被他一句冷冷一句“太子妃请自重”杀得落荒而逃。
“不必应对,陆大人一切禀公处置便可,不必以孤为念。”风昭然道,“既已结发为夫妻,太子妃的罪责便是孤的罪责,孤与她一力承担。”
姜宛卿:“……”
我哪里来的罪责???
陆方也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当初还是太子妃娘娘去报的案,臣才开始彻查此事。臣愿倾尽全力,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陆大人还不明白吗?他们就是要你顾忌东宫。”
风昭然道,“若东宫不发落,此案相关人等,又如何发落?私盐一案,牵系朝中多少贪赃枉法之辈?若是孤正面应战庆王,此事便成夺储之争,不知要牵连多少朝臣。诸君寒窗苦读,心怀天下,有用之身该造福万民,不该为孤一人之身奔命。”
沉稳冷厉如陆方,声音亦是微微颤,“可是殿下以千金之躯冒此大险……”
“大人不必多言了。”风昭然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是能落地生根,“孤的东宫之位早已摇摇欲坠,以孤之颓势换朝野一新,是孤赚了。”
陆方离席,深深行了一礼。
五体投地,乃是至高之礼,只有神明与君王受得。
“臣替百姓谢殿下,替臣工谢殿下,替这社稷,谢过殿下。”
隔着一座绢屏,姜宛卿算是知道,当年风昭然兵临城下围而不发之时,文臣们为什么会在殿上触柱死谏,让皇帝打开城门,迎太子归朝。
陆方离开后,风昭然道:“出来吧。”
姜宛卿走出屏风。
“五妹妹勿怪。”风昭然道,“五妹妹恐怕要跟着孤受些委屈。”
姜宛卿没什么表情地道:“殿下一心为民,妾身与有荣焉。”
上一世离京之时,她觉得风昭然这场无妄之灾皆因她而起,对风昭然有万分的愧疚,也有万分的疼惜。
风昭然在她心里等于是一株饱受四面风雨摧残的小树苗,她愿意豁出一切去保护他。
现在想想,真是讽刺啊。
这是人家早就做好的抉择,她在里头根本无足轻重。
“这个法子五妹妹可愿意?”
姜宛卿一愣,什么意思?
风昭然:“五妹妹在孤这里典当一份委屈,一份辛苦,来日孤还五妹妹十倍的富贵与尊荣。”
姜宛卿:“……”
忽然间就明白了,上一世回京之后他依然封她为皇后,或许就是出于这一点回报。
“若是妾身不愿意,殿下能改个法子吗?”姜宛卿道,“妾身目光短浅,来日的富贵尊荣不过是浮云,只有眼前的银子才是实打实的。”
“……”风昭然,“……不能。”
姜宛卿微笑,“那殿下还问妾身做什么?”
这个问题风昭然答不上来。
此事势在必行,车轮已开始滚滚向前,她愿不愿意,计划都不会停止。
但心里莫名就是有一点希冀,想听她说一声愿意。
“孤以为五妹妹愿意与孤同甘共苦。”
“殿下心中想与之同甘共苦的人不是妾身,而是姐姐吧?”
姜宛卿道,“妾身有自知之明,所以不敢奢望不属于妾身的东西。”
“孤已娶你为妻,纵然孤心中有龄儿,亦不会——”
风昭然话没有说完,熟悉的刺痛又像针一般扎进心脏。
姜宛卿只见他脸色陡变,手撑着桌面才坐稳,“怎么了?”
“你……”风昭然吃力道,“你那张符可带了?”
姜宛卿掏出荷包,那张符被叠成小小一块,塞在荷包里。
她本是带出来想找处道观问问这是什么符,没想到还没问成,先应付了一次查岗。
风昭然眉眼微微一动。
上一世风昭然对姜宛卿而言就像一本天书,捧在手里怎么读也读不懂。
而今姜宛卿决定撂下这本书,反倒是一眼就看懂了——他眼里好像隐隐有一丝失望的神情。
姜宛卿忍不住问:“殿下,这当真是护身的符吗?”
“自然——”
风昭然话没说完,再一次捂住胸口,这一次几乎是坐不住,冷汗迅速从额头沁出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抱歉抱歉搞晚了。
继续去搞三更。感谢在2022-06-15 00:10:31~2022-06-15 20:5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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