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谢菲菲（二）

　　盯着谢菲菲警官证上的名字, 像是有什么尘封的东西被打开了开关，和谢菲菲有关的过往，一股脑涌入了夏曦雨的脑海中。

　　她和谢菲菲的回忆同步了。

　　谢菲菲的父亲是名刑侦警察, 在她十八岁那年执行任务的，收了重伤。

　　也因为勇猛擒住歹徒，被授予二等功, 光荣退役。

　　受父亲的耳濡目染，谢菲菲从小就嫉恶如仇, 立志长大了也要当一名警察，要接过父亲的衣钵, 惩恶扬善。

　　从公安大学毕业后，谢菲菲在辖区派出所先做了一年，因为敢拼敢干，屡屡立功，再加上高学历，又是子弟，直接被调入了分局的刑侦支队。

　　她志气满满, 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然而, 她生活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

　　市中心的老城区疏于管理，有几个地下钱庄，赌场, 还涉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闹出一场打架斗殴, 甚至伤人的事情。

　　警方每次要查，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对方在公安里面有保护伞, 总是能提前收到消息, 加以应对。

　　谢菲菲刚来时的时候, 是个愣头青，不清楚里面的门道，横冲直撞的查过几次。

　　很快，她就收到了对方送的贿赂。

　　一个马仔拎着钱来看她，说让她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来人直接被谢菲菲打了出去。

　　连着一箱子钱一起扔了出去。

　　再之后，很快，谢菲菲就受到了领导的施压，不要揪着钱庄和赌场的案子不放。

　　谢菲菲不愿意，但是她胳膊还是拧不过大腿。

　　她才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她敢想敢干，就能干的成的。

　　最后，她只好悻悻的住手，想着以后再慢慢的跟这些人周旋。

　　*

　　近些日子以来，最让谢菲菲挂心的，是吴丽丽这个案子。

　　案子是从辖区派出所转上来的，因为涉及人口失踪，没人敢怠慢。

　　谢菲菲主理了几次对于吴淑萍的审问。

　　第一次审问，吴淑萍对她们说，孩子丢了，她之所以没有声张，是因为孩子是被保姆带走的，之前保姆就有带孩子出去玩，但是没提前打招呼的先例，所以她才想着通过联系保姆，把孩子找回来。

　　她还在审讯中提供了非常详细的保姆的姓名，住址，联系方式。

　　谢菲菲立刻带人对保姆的信息展开了排查。

　　然而，查了三天，却发现，和保姆相关的所有信息都是假的，甚至，连保姆整个人都是杜撰出来的。

　　吴淑萍家，根本就没有过这么一个保姆。

　　警察们算是被她耍的团团转。

　　谢菲菲心中添了几分气性，再一次审问吴淑萍的时候，用词严厉了些，语气中也带了两分不满。让她交代孩子的去向，还问她孩子的生父是谁，有没有可能是孩子的生父把孩子带走了？

　　谁知道，吴淑萍全程一言不发，没有半点反应。

　　仿佛一潭无底的黑色沼泽，所有的话语都到达她耳朵里，都仿佛陷了进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她更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接用头往墙上撞。

　　撞了一下，又一下。

　　一点没惜力，额角当场就被撞破。

　　一旁做笔录的小警察吓得连忙拉住她，才没闹出人命。

　　后来，警方找了医学专家，来检查吴淑萍的精神问题。

　　经医学专家鉴定，吴淑萍倒是没有精神分裂，臆想症之类的毛病，不过，她的抑郁指数很高，不爱说话，也不太能接受压力，否则，就还会做出过激行为。

　　谢菲菲头大。

　　更狡猾都犯人她都审过，只要对方开口说话，她就总能找出破绽。

　　可吴淑萍，她要不就她就是沉默，要不就是满口胡话。

　　你只要赶说两句重话，威胁恐吓，她就寻死腻活。

　　没办法，侦查小队只好把目光移到吴淑萍的亲属和邻居身上，通过走访亲戚朋友，去拼凑她身上可疑的地方。

　　听说警察查案，吴淑萍的邻居们倒是很积极。

　　住在老小区里，好些好些都是十几年的老住户，上下邻里也算相熟，都是喜欢八卦的性子。

　　众人谈起她，大约就只有两种评价，一种就是，觉得她可怜。

　　“吴淑萍啊，是个可怜孩子。她原先叫刘淑萍，爸妈也是工厂里的高级工人，挣得不少，在我们这片原先是个生活很不错的家庭。可惜啊，上小学的时候，她爸妈就出车祸死了，要不是邻居吴家和她父母感情好，愿意收养她，她啊，就变成孤儿了。”

　　然而，更多的评价，都是负面的。

　　一部分，说说她不好相处，私生活不检点。

　　“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怎么私生活不怎么检点。初高中时期就好多男生追，她就经常跟人家出去玩儿，我儿子之前还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一天天从我这儿骗零花钱，要给她买礼物。”

　　“上了大学，就更是了！自从上了大学，就很少见她回来了，好像第一年暑假，就自己出去租房住了。根本都不回吴家。她大一那年，过年直接都没回来，说什么在外面打工。我看啊，肯定是在学校认识了什么野男人！她从高中起就这个德行。”

　　“后来有了孩子，更是不自己带，听说交了个男朋友，经常住在人家哪里，都不回家！真是，有了男人，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另一部分，就说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是个不懂事的小白眼狼。

　　“你说，他们吴家生活条件也一般，愿意收养她，还不是因为早些年刘家帮衬过吴家几次，人家感恩，替他们养孤儿。要我是吴淑萍，我肯定感恩戴德，对我养父母好。谁像她，一天天就想着勾搭男人，上了大学，连家都不回！”

　　“吴家大儿子，那个腿，瘸的，你们知道吧。那还不是因为她！印象中，就是她们两家人结伴出去玩儿，路上出了车祸，伤的腿。要是换了我，我一定和她们家没完！谁还帮她们养女儿。吴家啊，可怜，好心没好报，养了这么一个惹事儿的小白眼狼。”

　　“就是，你说咱们这小地方，不比大城市，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怀了孩子，人家吴家父母也没说什么，就认了，帮她养。真是，对她够宠着的了，哼，要是换了我孩子，我把她腿打断！”

　　“还有啊，我就没怎么见她带过孩子……每次院子里带孩子玩儿的，都是吴家妈妈，哎，儿女都是债啊，这么大年纪了，还得受这份儿累，近些年，我觉得她头发都白了很多……”

　　“还有她那个性子哦，真是，阴沉沉的，怪吓人的。有次丽丽身上脏了，她也不管，我看不过去，就说了她几句，她直接歇斯底里的跟我喊了起来，吓得我……”

　　“要我说，她和她那个小男朋友谈了也有好几年了，拖着一直没结婚，我觉得她心底也慌，女人的好年岁，不就这么几年吗？我觉得，她肯定是动了什么心思。”

　　林林总总，越查便越觉得吴淑萍品德有问题，并且具有杀人动机。

　　然而，目前的一切都还只是推断，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这件事莫名给泄露给了媒体，尤其是警察被吴淑萍耍的团团转，去追查什么保姆的事儿，直接引发了一波舆论，民众一股脑的指责警察没有用，这么简单的案子都破不了。

　　而且，不知道是听信了什么小道消息，媒体的风向都在“往狗男女为了在一起，杀害无辜幼童”的方向引导。这种极具情绪煽动性的文章很快就蒙骗了众多无知民众，有人甚至拉着横幅闹到警察局门口，要警察为小女孩伸张正义。

　　省里和市里都对这件事非常重视，也向分局施压几次，希望尽快破案，将凶手捉拿归案。

　　谢菲菲被闹得头疼，跟手下开会的时候，还一直捏着眉心。

　　她们是办案警察，不能听风就是雨，没有确切证据，就不能随便抓人。

　　“怎么样，吴丽丽生父查的有消息了吗？”

　　几个负责去吴丽丽大学走访的民警摇头，“没有，同学都说，她是个挺内向的人，平时交流很少，也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还说，吴淑萍长得漂亮，追她的人有不少，但是也没听说跟谁谈男女朋友了。”

　　*

　　吴淑萍这边查不出什么线索。

　　谢菲菲便将目光放在了她的男朋友季广身上。

　　季广本身是农村的，来K市念大学。

　　谢菲菲查到了季广在K市有个亲戚，他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在他们家借住过两年，后来是自己做了兼职，有钱了，才搬出的。

　　她自己开车找了过去，想要对季广的这家亲戚，做一下暗访。

　　一下车，谢菲菲就被单元楼门口撑爆了的信箱吓了一跳。

　　收信箱已经被撑爆了，还有好多信就溢出来，扔在地上，厚厚一打，能淹过脚腕。

　　信封上只有收件人大大的名字，别的信息什么都没有。

　　这一看就是典型的恐吓信。

　　谢菲菲眉头皱了皱，径直上了楼梯，刚爬了两层，转过三楼转角，她就被满墙的红字吓了一跳。

　　“黑心烂肺！”

　　“烂男贱女！”

　　“杀人偿命，不得好死！”

　　还有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最简单的蓝色印花连衣裙，腰间系着围裙，正在奋力刷墙。

　　她手上拎着一个白油漆桶，一边刷，一边抹眼泪。

　　谢菲菲黯然，看客们的怒气，对于这些无辜的人，杀伤力也太大了。

　　“您好，请问是季爱民家吗？”谢菲菲客气的问道。

　　女人见到谢菲菲，手一顿，然后有些没好气，“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没什么别的可说的了！你们警察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说着，她直接下了驱逐令，“你赶紧走，别耽误我手上的事儿！都是你们这些警察，没谱的事儿就放纵那些媒体瞎写，案子查出来了吗，结论都没有呢，他们就诽谤，不用负责任吗？”

　　“这些人也是烦，刷了写，写了又刷，就每个消停时候！”

　　谢菲菲见过很多没好气的当事人家属，可以理解对方的心情，她接过女人手里的油漆桶，“是我们的工作做的不好，我陪您刷，刷完您能分几分钟，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说着，谢菲菲又主动拿过了刷子，帮着刷起了墙。

　　夏天，天热。

　　老式楼梯间并不宽敞，动几下汗就出来了。

　　女人又热又累，身上的衣服都被打湿了大半。

　　见谢菲菲主动替她帮忙，又手脚利落，漆墙得速度也快了不少，心下烦躁减了几分，态度也好了些，“你也别怪我脾气不好。我们家儿子今年高考，就这几天了，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这多耽误啊，这要是耽误了，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啊。”

　　谢菲菲见女人语气放缓，立刻追问道，“是，您的心情，我能理解。要不您再跟我细说说您知道的信息。我们这边知道了更多的信息，也好方便早点破案。到时候，就没有这些糟心事儿了。”

　　女人想了想，缓和下来态度

　　谢菲菲一边帮她刷墙，她一边回答谢菲菲的问题。

　　季广是她老公大伯家的儿子，以前只有过年才走动，因为考到了城里的大学，受亲戚之托，帮着照看，才有些走动。

　　说是走动，其实也就是周末偶尔，到家里来吃个饭。

　　说起对季广的印象，女人最大的感受就是，内向，爱读书，心思重。不过也好，不爱和人打交道，到时也适合和书本打交道，他人争气，一口气念到博士，算是家里人的骄傲。她儿子也是个喜欢物理的，从小很崇拜这个表哥。

　　“那他和吴淑萍，是怎么认识的？”谢菲菲问。

　　女人想了想，“这我也知道的不多，你说，这小辈儿谈个恋爱，也没有愿意跟家里人说细节的，尤其是男孩子，跟不熟的长辈，更不愿意说了。但这个吴淑萍，长得是漂亮，我见过两次，很是把季广迷得五迷三道的。”

　　“本来季广家里也不富裕，但是为了和她谈恋爱，咬牙在学校外面租了个小公寓，就为了让她搬进去一起住。你说，这又没结婚，就住在一起，像什么样子，真的是……”

　　谢菲菲默默将这些事情记在心里，和之前调查到的差不多，没什么出入。

　　说话间，楼梯里传来走路声，女人看了眼表，“哎呀，快点，我儿子应该是要放学回来了。让他看到可不好！”

　　墙上还剩下一个字没刷完。

　　一个大大的死字，就正写在女人家门口。

　　谢菲菲一咬牙，拎着小半桶油漆直接朝着墙上泼了上去，然后飞快挥舞刷子，总算是在那脚步声上来前，把那个“死”字盖住大半，让墙上看上去没有那么可怕。

　　“妈？”身后传来青年男生的声音。

　　谢菲菲回头，就见一个穿着校服，背著书包的高中男生，正站在下半层的楼道口看着她。

　　男生脸上有伤，衣服上也有些泥，显得有些狼狈。

　　夏曦雨通过谢菲菲的视角望过去，见到男生的面容，呼吸就是一滞。

　　这是……季阳？

　　作者有话说：

　　南嫱：遇见熟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夏曦雨：惊喜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