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趁取春光(1 / 1)

妖女为何这样 蜂蜜糖霜 1 万汉字|11 英文 字 4个月前

第83章 趁取春光

  温逾白手下的人果然和他一样一肚子坏水。

  相凝霜很无语, 下意识想解释,却又觉得这事根本无从解释,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之时, 那边的玉绮年却又抢先开了口。

  “…上座,贵寺香茗甚佳。”

  他冲着洛长鹤文雅一笑,话说得十分得体且顾场面。

  显得甚至像是在替她打掩护, 转移话题一样。

  千年的狐狸玩聊斋,相凝霜简直要被这绿茶魔修气得怒发冲冠。

  洛长鹤却根本没搭理这人。

  他只是抬眼看向她,神色温和没有任何异样,低声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他身后远远缀了两列佛修, 俱是低眉静气、神色肃穆的模样。大法华寺作为四州第一寺, 佛修的质量都很高, 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 面容冷硬与寺中的佛像也没什么区别。

  他也是, 雪色袈裟迤逦一地,清清冷冷的,站在山玉兰树下的样子, 仿佛要随云散去。

  但他又那么专注的望着她。

  相凝霜忍不住弯起眼睛, 很雀跃的样子, 回答道 :“好多啦。”

  “只是修行遇到了些问题, 想来请教上座,您有空吗?”

  兴许是顾忌着有旁人在场,她用了之前的尊称, 然而语气却甜津津得像说情话。

  很动人。

  玉绮年看得心头很古怪。

  主上冷心冷肺了半辈子,也就把这么一个人放在心上过, 他是个聪明人, 自然也早就把这姑娘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挺有意思。

  如今亲眼见了就觉得更有意思了, 尤其是看人时眼光斜掠,对着自己连个正眼也欠奉,转头却对人笑得眉眼弯弯光艳动人。

  心气儿不太顺。

  他都有意表现了,爹的,既然能玩弄那么多人,多玩弄他一个又能怎么样。

  其实倒也不是他第一眼就已经情根深种,或是不知死活想去招惹主上的心头肉,不过是一点恶趣味与对着这般美人理所当然产生的兴致。

  这点兴致若假以时日,必然会膨胀发酵为爱慕迷恋,不过当然,有人不会允许这事发生的。

  洛长鹤纡尊降贵似的移开目光,淡淡看了玉绮年一眼。

  他虽然向来都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但到底是男人,很清楚男人那些劣根性与藏在眼神后面的肮脏心思。

  他于是眉眼轻轻一动,神色有些变了。

  只是一瞬的变化,然而这一瞬的阴郁戾气,也足以让玉绮年脊背一凉,下意识调动起全身的修为防备起来。

  洛长鹤却已经移开了视线。

  他又淡淡看一眼一旁侍立的学僧,见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对着还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姑娘微微一笑,温和答道:“当然有。”

  相凝霜于是笑吟吟的凑过来了。

  她这样子很像那种从生下来就被娇惯的小狗,所接触的所有人都爱她喜欢她,因此连撒娇都很神气,只要对方看她一眼,她便会理所当然跳去他膝上,找个位置舒舒服服睡下来,也不管他的腿会不会麻掉。

  她当然拥有这种特权。

  洛长鹤这样想着,用专注的、甚至迷恋的眼神注视着她,由着她牵着自己的衣袖往外走去,

  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洛长鹤很明显被安抚到了。

  他原本情绪很差来着。

  他的安全感缺乏几乎到了一个很严重的地步,即便是已经哄着骗着与阿霜结了契,他也依旧患得患失。

  就像是突然得了一笔宝藏,哪怕是日日不错眼的盯着,也生怕会出些什么意外。

  比如两人在一起说话时,哪怕只是短暂的沉默,他也会立刻开始不安,暗暗思忖自己讲话是否有些沉闷无趣,没办法时时讨她开心。又比如今日晨起时,阿霜倚在窗边理妆,正巧窗边有株花树开得正盛,她看得喜欢,也顾不上跟他搭话了,只是专心致志去拨弄花叶。

  花也笑姮娥,让他春色多。

  洛长鹤一瞬间被激发出了容貌焦虑。

  再比如方才,那魔修故意在阿霜面前故作了些姿态,他虽然看似从从容容,实则已经如同被侵犯领地的兽类一般起了杀意。

  然而阿霜又专注的看向他,笑着和他说话。

  她就像他的鞘。

  洛长鹤这样慢慢想着,静静看着正凝神拈诀的相凝霜。

  她天资很好,于修行上更是一点就通,他不过只是短短一句点拨,她便很快悟出了其中门道,默念了几句心法,当场便拈了个诀试试威力。

  她使的是很基本的破空术,衣袖一动便惊起一地落花碎叶,凌厉肃杀的力道激得风都倒灌,吹起她长长的衣摆,仿若鸾鸟的羽翼。

  因着在修行,她今日打扮得很简单,首饰都摘得干干净净,发也利落得束了起来 ,全身上下只有腕上戴了只玉镯,动作之间便发出很悦耳的琳琅之声。

  盛妆时光艳动天下,而此刻沉静清雅模样,更是动人。

  相凝霜心满意足的收了势。

  突破了滞涩已久的关卡,她心情好的不得了,再一转头看向一边的洛长鹤 ,更是喜欢,便蹦蹦跳跳着凑过去。

  洛长鹤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接她。

  却没想到她没有理会他伸出来的那只手,反倒是抬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推。

  于是两人都退到了墙边。

  这是间僻静的禅茶室,房檐低矮,他们站着的位置正好是一片阴影,路过的人若是不留神的话很难发现。

  但到底是青天白日,只要有人往夹道这边走来,还是能看到他们的。

  洛长鹤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很温驯的随着她的力道靠在了墙上,低下眼问道:“怎么了?”

  相凝霜很喜欢他对自己的这种温柔的纵容,于是又凑近几分,踮起脚,微微扬起下巴,很爱娇的模样。

  她十分直白:“要亲。”

  洛长鹤顿了顿。

  其实在相凝霜仰起脸的那一瞬他就已经克制不住想吻她了,而她亲口说出的讨吻的话对他的刺激很大,他喉头都不由自主紧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下意识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好让她不用一直踮着脚。

  应允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微微一笑低声道:“…这是在外边。”

  竟然被拒绝了。

  相凝霜不可置信的皱起眉头。

  拒绝就拒绝,竟然还扣着她的腰,低着眉眼一下一下摩挲她的脸颊,几乎是耳鬓厮磨呼吸交错,光影朦胧间眉目如画,偏偏还不让她亲。

  她恶向胆边生,勾着他的脖子亲上去。

  洛长鹤轻轻一笑。

  他偶尔需要用这种幼稚的欲迎还拒的把戏来确认她的心意,来安抚自己。

  他于是轻轻捧了她的脸,细细勾勒她的唇舌,每一处都吻过去,连舌尖也要仔仔细细的含吮,越吻越深,也越凶,相凝霜明明最开始一心招惹,现在也被亲得软绵绵的,没力气一般倚在他怀里。

  天光大亮,照得她的模样也很清楚,眼眸湿润,两颊也粉扑扑的,整个人漂亮得不像话,洛长鹤看了一眼,立刻就有些后悔。

  不该在外边亲近阿霜的,完全是自找苦吃。

  他这样想着,还是不舍得放开她,于是便只是亲了亲她的耳朵,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借此平着气息。

  相凝霜也感觉到了点什么,细细喘着,也不再去闹他了,只是被他温温柔柔揽着,有一搭没一搭低声讲一些话。

  无非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废话,然而两个人都乐在其中,尤其是洛长鹤,听得眼睫低垂,清冷眉目都软得春水一般。

  他很喜欢亲密之后阿霜对他讲的情话,轩窗之下,耳鬓厮磨,交颈爱语,很符合他听过的一些民间爱侣的佳话。

  阿霜也是喜爱他的。

  他与阿霜必然能够长长久久。

  相凝霜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一桩不甚重要却也不知答案的事来,便随口问道:“…说起来,你是不是随身带着一条项链?”

  洛长鹤停顿了一下,才轻轻嗯了一声。

  相凝霜抬起头:“是我的?”

  洛长鹤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明白她怎么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当然。”

  他没忍住,又补了一句:“除了阿霜,我难道还会留着旁人的东西吗?”

  相凝霜甚至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一点委屈,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不过随口一问。”

  “那项链是我从前给你的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洛长鹤浅浅一笑,声音低低的,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是我捡来的。”

  “阿霜以前不是常去南域游玩吗…有次你饮多了酒,便落了条珞石的项链在案上。”

  琴冷酒深,雾散漏歇,只余美人遗香。

  相凝霜听得愣了愣。

  她虽然从前爱胡闹了些,但起码的警觉是不会丢的,哪怕是醉了酒,更何况她也只是在相熟的那几个地方玩乐…

  正想着,她突然一瞬间福至心灵。

  “那个琴师…”她迟疑着开口道,“不会从头到尾都是你吧。”

  洛长鹤微微笑起来,文文雅雅的,看起来甚至有些羞涩:“…是我。”

  相凝霜:……

  好可怕的小孔雀。

  高岭之花人设的漂亮哥哥竟然是自己的痴汉,相凝霜花了一秒钟消化了一下这件事,随即觉得:更带感了。

  所以这么多年,他都一直靠着这条毫不起眼的、她本人都未曾记住的项链,在无人处小心翼翼的寄托爱慕吗?

  她这样想着,又踮起脚尖亲了一下洛长鹤。

  清风朗月、不染凡尘的佛子大人,被她从金殿佛楼中引了出来,在无人的暗巷屋檐下很沉溺的吻她。

  两人又这么黏黏糊糊了一阵,相凝霜终于受不住了,拉出正事来转移话题:“那魔修来是为了商议和谈的事吧,说得如何了?”

  洛长鹤轻轻咳了一声,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失态,这才简短回答道:“魔族传信定于下月十六,在魔宫。”

  “嗯,”相凝霜点点头,“所以我们这边打算什么时候去?”

  洛长鹤:?

  他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反正他是不可能觉得阿霜有问题的),便又重复了一遍:“定于下月十六。”

  这下轮到相凝霜疑惑了:“这又不是约着去春游,魔族那边说下月十六,难不成我们就真要乖乖听话吗?”

  洛长鹤被她问住了。

  这其实是思维方式的差异。

  因为身份的原因,洛长鹤参与过很多这种君子之誓澶渊之盟,但他是无所谓其中的细枝末节的,这并非有所疏漏,只是不在乎而已,毕竟怎样的筹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空谈。

  但相凝霜不同,或许是因为花木化灵,她对于细微之处的危险与时机天然便敏感许多,擅长以少胜多以弱对强,下意识便偏向于出其不意给予对方一击。

  洛长鹤想了想道:“的确,那阿霜是怎么打算的呢?”

  相凝霜:“首先我们都能达成共识,魔族肯定不是真心求和的,对吧?那么他们定下日子与地点,把一群大佬网罗过去是为了什么呢?”

  她大胆猜测了一下:“难不成想一网打尽?”

  洛长鹤轻轻笑了一声。

  “但愿他有这个本事。”

  他这句话语气轻飘飘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一点也没有放狠话的意思,相凝霜却还是猝不及防被帅到了。

  欣赏了一秒钟美色,她又接着说道:“…总之是有大的图谋,对面想让我们做瓮中之鹿,我们自然也不能给他们留出造铜 瓮的时间。”

  洛长鹤低下眼睫,略略沉吟了一瞬,天光与雪光于此刻交汇,朦朦胧胧显出他的轮廓,是一段极惊艳的风姿。

  “…也要防着调虎离山,”他淡淡低语,补上她未说出口的疏漏,霎那间心头转过无数考量,下一瞬便换了缱绻的声口,“…阿霜,禅茶室后窗那里有条暖流经过,遇冬也不结冰,在窗边可以看清水中的游鱼,很有意趣,阿霜去那里等等我好吗,我去一趟金殿便回来。”

  相凝霜当然知道他恐怕要去和那群大佬开圆桌会议,很好说话的点了点头:“你去忙你的吧,我反正也要去修炼了,不用惦记着我的。”

  “但是有一点,”她想起什么强调道,“要去魔域的话,我们一定得一起去。”

  洛长鹤顿了顿。

  随即他轻轻一颔首,难得用了一点模棱两可的技巧回答:“我当然不会瞒着阿霜的。”

  但瞒不瞒和去不去是两回事。

  相凝霜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拽住他的衣袖耍赖皮:“你要是丢下我一个人去魔域,我就…再也不见你了。”

  很严重的后果。

  洛长鹤神情都凝重起来,他仔细想了好一会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肃穆端庄的乌檀木持珠发出钝钝的响,在她眼前晕出一片影。

  “…好。”

  答应了。

  相凝霜松了一口气,洛长鹤这样的人,只是是应下的事,是不会食言的。

  她于是欢欢喜喜受了这纵容的一点,仰起下巴笑吟吟的:“多谢上座点拨。”

  然后便踢踢踏踏去修炼了。

  她练了一下午的剑,又打坐调息了几个时辰,还去禅茶室后窗的花树旁喂了鱼,眼见着金殿的烛火彻夜未歇,她估计这圆桌会议是一时半会完不了了,便回了塔中歇息。

  睡着睡着她又觉得无聊,半夜爬起来看月光,孤月照得中庭霜白一片分不清是月是雪,她看得喜欢,便变回了原型跳上窗边正想好好吸收一下日月之灵气,便感觉到自己被人端了起来。

  相小花非常不喜欢被人端来端去。

  结果她一睁眼便看到洛长鹤微微下俯的脸,眉骨起伏鼻骨高挺,俱是莹润而光洁的玉色,美得精细,胜过工笔勾勒。

  她的起床气立刻被驱散:“终于开完会了?来和我一起睡觉。”

  这类逗弄的话她是信手拈来,每次都能惹得洛长鹤脸红,但眼下她忘记了自己还是株摇摇曳曳的小花,这话的勾人程度立刻便打了个对折。依华DJ

  洛长鹤倒是觉得这可爱极了。

  他轻轻摩挲过她的花叶,低声道:“…阿霜这一觉恐怕得等回来再睡了。”

  相凝霜一愣:“什么意思?”

  “今夜动身,去北漠。”

  相凝霜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她本来以为一群大佬漏夜相聚必定是一番高谈阔论百般筹谋,继而徐徐图之从长计议,经过好几轮的提案表决审核研究最终得出一个万全之策。

  却没想到他们几个开了一晚上会最终拍的板是今晚就出发,那来送信的玉绮年也才刚走不久吧,这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相凝霜努力尝试平静事态:“今晚是不是有些仓促…唔…”

  洛长鹤却已经把她放进了袖中。

  他摸了摸她的花叶,手法娴熟温柔如同安抚自家小猫:“阿霜还在调息…那就且在我袖中安心调息完再说,等你过完三个周天,便已经到北漠了。”

  相凝霜还是不太放心:“当真要今夜去?”

  洛长鹤一面拾级而下,一面跟她解释:“既然要打魔族一个措手不及,今晚便是最好的时候。”

  速则乘机,迟则生变。

  …这倒是的确,相凝霜琢磨了一会,也开始觉得这是步好棋,毕竟兵贵拙速,不尚巧迟,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她这样想着,也不再纠结了,只是抓紧时间闭上眼,静心调息起来。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她这朵还晕晕乎乎的花,一共有五人。

  洛长鹤不用说,方虞阁的阁主姬云,长留峰主青玄真人,药王谷谷主乌流,以及衔月楼的楼主楚朔。

  这些都是平日里高居万重山上的神仙人物,眼下一朝聚头,也不过只是各自淡淡一颔首,神色却肃杀凌厉。

  北漠荒凉,越过边境几座勉强尚存人烟的城池之后,便愈发苍茫萧瑟,放眼望去只有无垠黄沙与戈壁,风似刮骨百鬼哭嚎,更兼有玉枢阵留下的累累尸骨,让人不知是否身在无间。

  等相凝霜调息完睁开眼时,她才发现他们已经过了坠天河。

  回头是人间,往前是炼狱。

  “前面便是潜魔渊了。”

  方虞阁阁主姬云开口道,抬手扔了一枚符箓,驱散了周身萦绕的煞气。

  “等下了潜魔渊,我们的气息便难以隐匿了。”衔月楼楚朔淡淡接话,“诸位可做好了准备?”

  乌流捋了捋胡子,慢慢道:“入了渊,第一道关便是黑水河,听说那魔尊调了朱羽三部守河,可不好对付。”

  姬云哼笑一声:“怎么?才一道河便难住了你?”

  乌流斜她一眼:“我是说这黑水河得我来对付,诸位且后边站着等吧。”

  相凝霜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没有出声,自己也在思量,黑水河有浮尸沉骨,弥漫恶瘴奇毒,确实得由药王谷的人来破。

  她这么想着,叶子突然被摸了摸。

  是洛长鹤。

  他那只骨节精美而清瘦,指尖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正一下一下温柔抚弄着她,说不出是有意安抚,还是只是单纯的触碰。

  相凝霜于是摇摇脑袋,也用叶子顶顶他。

  洛长鹤微微一笑,半晌才开了口,语气却淡淡:“…苍宿已当头,进。”

  于是华光一现,几乎撕破这灰黑雾气,众人飞身而下,横刀出剑坠于深渊。

  有潮声。

  水声汩汩,幽幽暗暗流淌在昏黑旷野,说黑也不是全然的黑,只是昏沉,仿若日暮最暗时分潮水倒灌淹过口鼻,眼前所见的那最后一幕光景。

  黑水河。

  河岸对面朱羽卫乌铠冷光一现,于浮尸沉骨间悠悠然飘过来一个声音。

  “…明明约好了下月十六,怎的诸位如此心急呢?”

  是先前那魔修玉绮年的声音,姬云这个时候终于能骂个爽了,也悠悠然回道:“我姬氏若想杀谁,也轮不到旁人来挑日子吧。”

  话音尚未落,两岸已经有刀光霍然一亮,血气轰然散开与乌黑雾气相交,乌流抬手飞快的结了个式,骤然爆起长风,吹散这灰红血雾。

  “过!”

  众人当即飞身掠起,十步一人,千里无影,硬生生破开了朱羽三部。

  再往前,是魔族的三十六部行殿。

  这是难啃的骨头,只能是硬打了,青玄真人拔了剑,当先便要走上前去时,洛长鹤却忽然抬了抬手。

  “…等等。”

  他示意众人停下,微微一抬眼,淡淡开口道:“观棋而不语?”

  虚空混沌之处,突然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好听,声线温润清雅,语调却带一点淡淡的倦与冷。

  “…贵客不请自来,倒要恕本座未能相迎了。”

  相凝霜抿了抿唇。

  这是温逾白的声音。

  洛长鹤闻言倒是微微一笑,低下眼去拨弄持珠,淡淡回道:“无妨。”

  温逾白似乎又笑了一声,调子很懒散:“到底远来是客,本座也不怪罪诸位,这样吧…殿内已备下薄酒,请诸位移步。”

  话音刚落,四周的浓黑雾气便骤然散去,仿佛有双手拨云驱雾一般,现出一条路来。

  顺着这条路看去,能隐约瞥到飞檐画阁,深深大殿,甚至有淡薄日光,青山流水,一天风露,吹落杏花如雪。

  美好、安全、祥和。

  像是沙漠中吞噬旅人的蜃楼。

  而另一条路,则是原定的穿过三十六部行殿,再下三万六千级天阶,才能到达魔宫,也就是温逾白的所在之地。

  要走哪一条?

  众人目光幽微,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姬云身为方虞阁阁主,自己本身就是个玩阵法起家的,对于奇门遁甲阵法造界的造诣可以说是当世第一人,此刻已经察觉出了些什么,悄悄负过手去,指着那条新出现的路,在掌心写了个阵字。

  因着位置的原因,相凝霜是最先看到的。

  阵?温逾白在这条路后设了什么阵?

  她这样想着,却不由自主从心底漫上来一层寒意,有什么她忽略的、始终没能发现的危险正如潮水一般涌来,而她毫无所觉。

  还没等她细想,姬云又将手换了个方向,指向原本那条路,在掌心写了个幻字。

  天阶之上有幻境。

  这点倒与之前的情报一样,魔域三万六千级天梯上有虚幻境,无论是求道修士抑或是凡夫俗子,踏上去便能看见求而不得只能于梦中相见的人或事,于是大梦沉沉再不愿醒,从梯上坠下粉身碎骨。

  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姬云这样想着,眼神无意识掠过佛子衣袖,突然停了下来。

  他们都知道佛子还带着位姑娘,但修行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对很多事都没什么好奇心与探知欲了,她也只知道这姑娘似乎是花木化灵。

  花木的话……受虚幻境的影响应该不大。

  姬云眼睛一亮,悄摸摸给众人使眼色。

  相凝霜自己其实也想去天梯那里试试。

  她对阵法实在不擅长,对付幻境倒有些心得,除此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直觉。

  是的,直觉。

  她此刻有种强烈的即视感,眼前的这两条路,就像是少时温逾白常逗她玩的戏耍,灵果只在一只手中,另一只则是空的。

  玩这个游戏时,她总能猜对。

  但眼下他们有一群人,没必要去赌那一半的胜率,大可以兵分两路,相凝霜便传音给了洛长鹤,简短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我去天梯那边,你们走这条路。”

  话还没说完,洛长鹤便打断了她。

  “不行,”他难得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魔域诡谲,虚幻境更是凶险万分,你一个人太冒险了。”

  相凝霜摇摇叶子:“这是最好的法子……魔尊明显另有所图,而且我总感觉有什么危险已经迫在眉睫,这两条路确实都有问题,但必须得走一趟。”

  “那便由我来走,”洛长鹤皱起秀丽的眉端,低着眉眼看她,“…阿霜,别冒险。”

  他们两人争论之际,姬云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侧身低声去问一旁的衔月楼主:“南域洛城那方玉枢阵确实是破了对吗?”

  衔月楼主颔首:“是,只剩下一片阵基的废墟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姬云说不出话来。

  她只觉得脑海中有许多散乱的线索,却难以找到将其串联起来的那一根绳索,正苦苦思索之际,洛长鹤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倏然回过眼来。

  他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话:“…只剩下了阵基?”

  衔月楼主有些不明所以:“是…”

  洛长鹤紧接着问道:“那最早出现在你门的那方淹血阵如何了?”

  “也破了,只剩下阵基…”

  他这样说着,电光火石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南域洛城,东境衔月,北漠魔域,三阵成七杀之势,而两阵已残,更聚煞气冤魂于另外一阵……

  “活祭!”

  衔月楼主脱口而出,而几乎与此同时,他们所处的地面刹那间分崩离析,天翻地覆,有冷而倦的轻笑声自虚空处传来,却乍起森冷青黑的千仞高崖,崖下是血污翻滚的万丈深潭,回荡着万鬼哭嚎之声。

  幽冥无间,不外如是。

  这一惊变来得太快,众人一时间都反应不及,站在最外边的青玄与姬云不慎跌下崖去,正要运气浮空之时,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这深潭暗河不对劲,重力极大连羽絮都会被拉得坠入潭底,任他们一身通天修为,却硬是挣脱不开。

  糟糕!

  这刹那间的天翻地覆光影缭乱,每个人都难顾自身,无人注意到这一恶劣事态,姬云于生死关头正欲奋力一喊,忽然便看到有衣袖一拂。

  雪色,洁白,仿若破晓最后的那一际天光,拂动间暗光流转照亮沉沉山河。

  尘散雾开,霜雪四溅。

  一刹静窒。

  洛长鹤微微一蹙眉,倏然收手。

  雪色衣袖再一动,带起光影流转翻飞,生生带回了已经跌落崖下的两人。

  姬云与青玄双双落了地,也来不及道谢,只是一面调息一面观察着眼前的变化。

  地面的裂缝愈来愈大,正好将两条路裂为两半,原本天梯的那条路正越离越远,眼看着马上便要无法触及。

  就是此时!

  相凝霜狠了狠心,维持着原身的形态往外一掠,借了洛长鹤收势之力将自己一掼,以身做箭,狠狠砸落在对面。

  掠起、借势、飞越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待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恢复了人身远远落在了对面。

  地面彻底分崩离析,轰然开裂,不可及。

  洛长鹤倒是在她跃出的那一瞬间便有所察觉,抬手便一拦,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他只挽了一袖的风。

  相凝霜也摔得七荤八素,然而却第一时间踉跄着爬起来,远远朝洛长鹤做了个手势。

  快走。

  姬云的未尽之语她听得明白,魔宫地底有活祭之阵,一时一刻都不得再耽搁,然而温逾白又怎么可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条路后必然还有玄机。

  总要有个人去。

  她心底微微沉下去,却还是踮着脚遥遥对立在对面的洛长鹤招手,做出口型来让他安心:

  放心。

  她不会永远是被他护于掌中,由他血肉灌注生长的那株花儿,她也要与他并肩而立,也要去自己的路上踽踽独行。

  但无论如何,她总会再回来的。

  洛长鹤遥遥看着她。

  昏昏天际有一轮晕着血色的月,渺渺而遥遥,他的眼也半隐在昏沉岚雾之后看不分明,她只能感觉到他定定注视着她。

  这一刹那如此漫长。

  下一瞬,他似乎轻轻叹息一声,衣袖微动,取下了腕上的乌檀木持珠,抬手一扬——

  “砰”

  大片大片的光影绚然炸开,仿若长夜将尽开千万般若莲花,潮涌浪卷四海俱平,梵音禅经一般的佛聆之声隐约响起,荡平万里魔祟。

  相凝霜怔怔顺着看去。

  是她前方三十六行殿的位置,即便前路茫茫未知,即便她或许一意孤行,他还是再一次纵容尊重了她的选择,却还是忍不住在临别之际,替她涤清前路。

  隔着遥遥两岸,她仰起头,对他宛然一笑。

  冷冽的风自崖底吹来,吹乱她散了一肩的如云长发,也吹乱他似雪似霜衣角翩跹,带起他身上独有的清冷而高远香气,仿若连绵雪山长风呼啸而过,山回路转,空留人影。

  在这危急艰险关头,这一刻的留恋,已是奢侈。

  洛长鹤随即转身,飞身而下,再不回头。

  众人纷纷跟上,如虹如岚灵力散在黑青绝崖上的风中,袅袅。

  相凝霜远远看着洛长鹤的背影,心中一刹那觉得恍惚,下一瞬才反应过来,好像这是第一次,她看着他离开。

  他以往,总是远远看着自己的背影。

  悲春伤秋只在一瞬间,她很快回过神来,一拍身下石板飞身而起,遥遥跃下行殿。

  ……

  行殿已经由洛长鹤动过手,因此过得很轻松,她很快便到了天阶之前。

  三万六千级,盘旋延伸直下,再怎么看也看不到尽头,只是在空荡幽深地底之中蜿蜒,只让人疑心这路会一路通往无间。

  相凝霜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没有执剑,也没有用任何法器,说到底,若是真的遇上了顶级的幻境,虚虚实实,乱的是眼,迷的是心,用什么法器也只是无用功。

  更何况她是花木本体,虽说修行时剑使的好,但到了要动真格的紧要关头,他更习惯用自己的灵,或者说是五行术。

  静了片刻,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提步,拾阶而下。

  一级、两级,她每一步都走的快而谨慎,全副心神都紧紧绷着万分戒备。

  然而几乎快要走过一大半,依然平安无事,没有任何异样。

  相凝霜微微皱了皱眉。

  她有些不安,然而已经走过了一大半,她也不能因为一点疑心半道折返,只好狠狠心,继续往下走去。

  直到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衣摆迤逦过古银地面,才终于有了动静。

  相凝霜抬起头,看向前方。

  这才是真正的魔宫。

  清夜无尘,月色如云,东风吹柳,杏花零落,仿若身处南域青山,一点也不似北漠幽冥。

  而大殿深处,丹陛银座,座上有红衣人,一手支颐,一手斟茶。

  盏是红瓷盏,莹润透亮,覆一层淡淡的釉,与衣袖颜色相映说不清哪个更艳些,一片秾艳中只有宽大衣袖下半露的手是白的,霜雪一般的白,骨节清瘦,反而显得冷。

  而注出的茶水细细,水声泠泠悦耳,极动听。

  他在殿中,她在门外,除此之外,无人。

  相凝霜静了片刻,突然开口,淡淡问道:“你撤了天阶上的幻境?”

  温逾白斟茶的手一顿。

  随即他放下茶盏,挽袖抬眼,应道:“是。”

  “看到来的是阿霜你,我便撤了,反正也拦不住,不过是让你多吃些苦头,何必呢。”

  相凝霜微微一笑,不过却没多少笑意,反而换了话头没头没尾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过什么攻打正道一统天下的念头吧?”

  温逾白闻言,慢慢的弯起唇。

  他高居这魔尊座上,俯视那一殿的魔修鬼奴,看他们应下自己的命令,热血沸腾、双眼赤红,仿佛一统四州踏破正道的宏图已经近在眼前,他却只觉得可笑和倦怠。

  他这一生被多少人追随信从,奉若神明,却只有这么一个亲手教养的小姑娘真正懂他的心思。

  他轻笑一声,十分愉悦满足的样子:“是。”

  相凝霜暗暗心惊,仍旧平着声音说出自己的猜想。

  “无论是惊心动魄的衔月之变,血月旗一照乍起,还是其后雷霆之势攻出的三十六魔部,包括那三处玉枢阵,全都是幌子……你真正的一步棋,只是地底那方活祭,对吗?”

  相凝霜说到这,不由得冷冷一笑:“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能将不在乎的人当做棋子,却没想到你连你座下的兽骑魔军也能推出去送命当幌子。”

  温逾白低着眼,挽着袖子清洗茶具,闻言微微一笑,十分温和的样子。

  “阿霜,我教过你的,想要做成事便不能太贪心,谁都不能既得偿所愿,又毫无牺牲。”

  那你他爹的倒是牺牲牺牲自己啊。

  相凝霜心里暗骂,却没心思和他争论这个,只是冷冷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或者说你到底想用那活祭换回什么?”

  温逾白低垂着眼,闻言没有回答,倒是轻轻推了面前的茶盏,温声道:“走了那么久不累吗,先喝杯茶吧。”

  相凝霜气急:“温逾白!”

  “嗯?”他含笑应道,“我还以为阿霜忘了我的名字了,没头没脑上门来找我讨说法,却连个称呼都没有。”

  “好…不喝便不喝吧。”他看出她面上的冷意,也不再坚持,只是低着眼淡淡掠过案上摆着的茶盏点心,眼里浮起淡淡的惋惜,随即起了身,慢慢下了阶。

  相凝霜暗暗一警惕,却听到他说道:“回头看,你身后流过的那条河便是暗河。”

  相凝霜一顿,仍然警醒着,半偏了头去看,果然看到玉白栏杆下一道深水缓缓流淌,混浊、血污,凑得近了隐隐可以听到百鬼哭嚎之声。

  …和先前地面崩裂时露出的深渊有些像。

  相凝霜这样想着,温逾白已经慢慢走了过来,似乎是顾及着她的警惕,他并没有靠近她,只是倦怠的椅着栏杆,慢慢说道:“说是暗河,不过是我随便取的名字。”

  “昔年大道衰微,神魔混战,我也肉身陨落,而这条河下,埋着我一半的魔灵。”

  相凝霜听得一惊。

  意思说,他现在的实力只有全盛时的一半,草,这另外一半千万不能让他拿到手。

  似乎是看透了她在想些什么,温逾白轻轻一笑道:“不用害怕,我要是能拿回来,哪里还会有今天这一遭。”

  他一动手指,衔来一片绿叶,随手扔下阑干散在风中,那绿叶却没有在风中飘飘荡荡,反而仿若重如万钧一般乍然落了下去,坠于水底。

  “喏。”他示意她看,“这河是上古魔主炼魂之所,所压的冤魂恶鬼万千,煞气几乎能扭转虚空,便是你喜欢的那位孔雀来,也不过能撑着不落下去,想从河底取了东西再全身而退,不可能,我也做不到。”

  相凝霜听着,很快便反应过来,周身先是一冷:“所以你的那个活祭之阵…是为了…”

  “对。”他点点头,神情温和,仿若以往无数次指点她的剑术,“以万千生魂为饵,能引得暗河中煞气暂歇,虽然只是片刻,但也够我取上来了。”

  相凝霜骂人都不知道骂什么了:“你…你简直……”

  “骂吧,”他倒很好脾气的样子,“想骂什么都可以,我知道阿霜和我说这些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他们去破了活祭之阵,我自然愿意让你顺心如意,便给阿霜这个时间。”

  他说得太直白又太准确,整个人更是气定神闲,相凝霜被他看穿了所有打算,一时间甚至僵硬:“…你既然知道…你还有什么后手?”

  温逾白看着她,半晌,唇角微微一勾。

  “…好好想一想。”他声音竟然还是温和的,循循善诱一般,“阿霜,你应该能想到的。”

  相凝霜脑子彻底乱成一团。

  然而危急关头,她连慌乱的时间都没有,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将事情捋过一遍,淹血、玉枢、活祭…若是洛长鹤那边破了活祭之阵,骤然爆开的煞气必然天翻地覆,地宫沉陷……

  不!

  相凝霜悚然一惊。

  不破活祭之阵,会死四州千万生灵,可若是破了,死的就会是身在地宫的他们。

  这是个无解的必死之局。

  她想到这,倏然一抬眼看向温逾白,衣袖翻飞流光一现,再下一瞬锋刃已对向面前的人。

  “停下来。”相凝霜平着声音,手也很稳,一字一句道,“无论用什么办法,让那阵停下来。”

  淡薄灰暗天光里,温逾白看着她对自己执剑相向,倒是微微笑了。

  “阿霜与我,已经有许久未曾比试了吧。”

  “那便来试试,看看你是否有所长进,能否杀了我,杀了我,这一切就都停了。”

  *

  魔域地宫。

  “…活祭之阵已开。”

  洛长鹤当先进了地宫,手中钩刀残血点点,他身上雪色袈裟却依旧洁白,曳了一地浅云霜雪。

  姬云随即跟了上来,右手仍然在分神掐算,“淹血在东境,玉枢在南域洛城……七杀之势…这活祭的方位应当是……”

  “整个东境。”

  众人一惊。

  长留的青玄闻言皱起眉:“临走之前,我还特意传信诸门守好东境勿要外出,这岂不是反倒害了他们。”

  一路上都神色轻松的乌流此刻神情都凝重了下来,倒是衔月楼主开了口安抚道:“无碍,都已经一路杀至此处了,破了这阵便是!”

  姬云是当世一流的阵法大家,破这活祭之阵虽说不算轻而易举,但也是能想出法子的,此刻便轻轻一颔首,招呼诸人各立其门:

  “…乌流,你守坤位。”

  “青玄道友,请去干位。”

  “上座…”

  姬云看向前方负手而立的洛长鹤。

  他遥遥望着眼前的大阵,神情静而冷,仿若刹那间看遍无垠虚空。

  他突然开口,神色隐在暗处看不分明:

  “…等等。”

  *

  剑尖上的血,一滴一滴慢慢落了下来。

  相凝霜勉强按耐着已经凌乱的气息,轻轻的喘着。

  剑上的血是她自己的,她一共使了三剑,然而温逾白却只出了一招,却逼得她急退自伤。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状况,因此她心里很平静。

  温逾白却淡淡蹙着眉。

  “…还是老毛病,阿霜,你的剑不够坚定。”他慢慢走过来,微微低下身看着她,“出剑是为了杀人,回鞘必定要见血,你留下的余地,只是留给了敌人破绽。”

  相凝霜仍然微微喘着,只是半抬了眼看他,正要开口时,耳边忽然传来异响。

  轰隆之声,仿佛地底深处正分崩离析,潮水倒涌,吞噬一切。

  ……别。

  千万别千万别!

  她一瞬间眼睛都被逼红了,反手一转剑柄横剑于前,借着另一只手支撑之力,狠狠向前一劈。

  温逾白微微蹙眉,却只是抬手淡淡一拨,化解了这肃杀雷霆一击,然而动作做到一半,却突然有鸟雀拍打羽翼的声音悄然一现 。

  他意识到什么,动作一顿——

  然而迟了。

  那被他轻轻巧巧拨开的剑尖倏然一炸,显出一泓清光如羽如弓,冷光耀眼,刹那间便划过他脖颈。

  相凝霜轻轻一笑。

  “…这才是我的剑。”

  温逾白也笑,随即倏然急退。

  她反身跃上白玉阑干,紧追不舍。

  方才那一击胜在出人意料,又兼之有她藏了一路的迦陵频伽神来一笔,才能终于伤到他,机会难得,必定得一股作气。

  方才那一阵地动山摇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愿去深想,也不敢去深想,只是憋着一股气想杀了眼前这人。

  她衣裳单薄眉目清冽,招招皆带了凌厉肃杀气息,竟然也能与负了伤的温逾白勉强战个有来有往。

  魔域的震动愈加明显了。

  烟尘灰黄,碎石纷飞,惊破这魔域一隅的清雅寂静,温逾白繁艳眉目渐渐冷下去,仿若落了霜雪。

  他终于见得她剑意肃杀,一往无前,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活祭的阵估计已经破了,该埋的也都埋住了。”他淡淡笑起来,还是温温润润的模样,“还这么拼命做什么?”

  相凝霜没有回答,她现在无视这人的一切话语。

  温逾白便微微皱起眉,似笑非笑,动了气一般:“怎么,你还要殉了他不成?”

  巨石纷落,地面也摇晃,整座魔宫似乎都摇摇欲坠,她狠了心壮士断腕,于半空中弃剑折腰,以肘为刀,狠狠向他击去。

  本来是很漂亮的一击,若是得手,便能正正好将温逾白撞下暗河,然而好死不死有巨石当头砸落,她使了全身力气的一击未出,只好咬着牙偏了偏身子,而正好此际温逾白抬手欲挡,两厢相撞力道一卸,竟然双双跌落阑干。

  相凝霜悚然一惊,当即便运气浮空,可底下是能坠分神期修士的暗河,她运起的修为仿若泥牛入海一般,半点用处都没有。

  只是坠落。

  她心急如焚,温逾白却慢慢弯起唇。

  因着方才的那一击,他们掉下来时离得很近,几乎是他将她拥在怀里一般。

  一生大业,无边大道,尸骨为阶,万魔俯首。

  他却只有在此刻,心中生了淡淡的欢欣与满足。

  其下是暗河,其上是魔宫。

  往下是死,往上是生。

  他微微抬眼,在急速下坠的深渊中轻轻偏头,俯首,于她耳边低语。

  相凝霜听不清。

  她只是在仓皇之中回眼,看见他微微含着笑意的唇角,那般静美那般繁艳,依稀是那年青萝江畔雨声花影,他轻抚她的额,含笑为她折下一支杏花。

  她一刹恍惚。

  随即,他抬手,将她狠狠一掼!

  天地颠倒,暗河涌动,碎石纷飞,她像只离巢的雀被扔回巢中。

  这一击力道极大,击得她当即吐了血,五脏六腑移位生疼,却也正因为这样大的力道,她被狠狠扔回阑干之上,电光火石之间,只来得及看向渊底。

  浓黑暗河,只有一点深红衣袂飘飞。

  温逾白远远看了她一眼。

  一眼花疏天淡,一眼云雨舟霜,是少时温柔隐忍月光,是旧日难寻雪深暗香。

  一眼短暂,却又何其漫长。

  下一瞬,她已经被狠狠砸在魔宫阶前。

  依旧东风吹柳,杏花零落,玉白阑干无人凭栏,这宫殿的主人已不在。

  巨石纷乱呼啸中,她捂着剧痛的心口没有动,只是怔怔看着阑干。

  温逾白真的…真的落下去了吗?

  她恍恍然,突然想起混乱坠落一刻,他忽然附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

  是“…还是尝一口吧”。

  她鬼使神差支起了身子,跌跌撞撞上了阶,抬起头远远看向案上他未斟完的一局残茶。

  两只杯盏,一方瓷碟。

  碟中放着云片糕。

  她一瞬间忽然明了,方才相拥坠落之际,她在他衣袖闻到的清淡微甜香气到底是什么。

  是饴糖。

  …是她最喜欢的,她以为他并不知道的,加了饴糖的云片糕。

  她轻轻闭了闭眼。

  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多少恩怨,再不复返。

  周身剧痛,宫殿也摇摇欲坠,她痛得勉强站起身来却只能跌跌撞撞扶着殿门行走,心里更是一片荒芜惶然。

  洛长鹤…洛长鹤那边怎么样了。

  如果真的……那她…

  方才一身的劲,此刻却像被抽干了一般,她像个孤魂野鬼一样从阶上跑下去,只觉得自己现在是一叶在狂风暴雨中飘飘摇摇的小舟,无处靠岸。

  她勉强提了气,然而还没抬步身子就先是一软——

  她撞进了一个怀抱。

  冰冷、血气、风尘仆仆,然而她一瞬间却闻到了最熟悉的香气。

  清冷却缠绵,高远却近在咫尺。

  “…阿霜!”

  他急切的、甚至慌乱的这样唤她。

  相凝霜却慢慢弯起眼来,软倒在他怀里。

  ——她终于靠岸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

  谢谢一路看到这里的宝贝们,你们给了我许多的支持与爱,让我得以完成这个故事,么么么!

  接下来会随机掉落几篇番外,大概就是小相和孔雀的小甜饼,除此之外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在评论里告诉我哦,啾咪啾咪,有缘的话我们下本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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