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川消水亡
相凝霜觉得自己此刻宛如一只披着狼皮的羊。
这库勒长得贼拉吓人, 半边脸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罗刹一般,身下骑的魔兽也足有三人高,动作之间扑出的鼻息灼热如岩浆, 皮肤沾染上一丝都有些发痛。
而兽骑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中火光冲天,山河颠倒, 有青黑色巨塔直上云霄,白骨累累,血肉成河。
那便是玉枢。
她轻飘飘掠过一眼,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执着烟管半掩了唇莞尔一笑, 有意做出妖冶的神态来, 细着声音、慢慢悠悠的问道:“瞧您这样子, 可是对我有所不满?”
话音刚落, 她便转模作样拉了拉衣袖,低下头闻了闻,又捂着嘴笑道:“竟然留了这么重的味道…太不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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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凝霜在心里默默呕了一声。
其他漂亮姑娘说这些话的时候好风情,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怎么这么怪。
但她很快又意识到自己是个妖女, 这应该是自己的专长啊。
……所以问题还是在她装模作样的对象上。
温逾白实在是…
她顿了顿, 强迫自己不要分神, 努力让自己代入“刚攀上高枝趾高气昂”的人设,又对着库勒微微一笑。
库勒心里骂了句脏话。
看来传言有假,这女人哪里是惹了主上不快, 明明是得了大造化,这么浓的气息, 主上不会是在她身上分了神识吧。
他一瞬间有些后悔。
世人皆知魔修暴戾恣睢, 凶狠无忌, 行事全凭戾气毫无理智可言,其实这说的只是低等魔修,诸如库勒这类能真正在魔域混出头的魔修,哪里有一个人没心眼的。
库勒眼珠子转了转,从兽骑上跳了下来。
江上云得了大造化,恐怕不日便会平步青云,得好好修补一下关系。
他想到这里,却又不禁生出疑问:既然真的得了宠爱,这女人为什么会被发配到这来干苦差?
她身上属于主上的魔气是做不了假的,库勒心念一转,想到了一个合乎逻辑的猜想。
难道…这一出传闻是主上有意为之?明面上厌弃将江上云打发来护法,实际上是派了新宠前来暗地里视察?
难不成主上最近对自己有所不满?
他想到这一惊,连忙凑了上去。
相凝霜有点虚。
她本身就是个西贝货,经不起细看的,唯独有温逾白的魔气震慑力比较强能唬得住人,这库勒这么近凑上来,时间久了难保他看不出什么。
于是她慢悠悠往旁边一避,掩唇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您凑这么近,不大好吧?”
库勒凑过来的动作一顿。
爹的,还真端起来了。
然而骂是骂,他到底不敢在主上新宠跟前造次,还是停下了脚步,隔着三尺远和颜悦色道:“江魔主远来辛苦,一路上可顺利?”
他说完,又低声补上一句:“……我自管了这便十分尽心尽力,玉枢可是一点差错都没有。”
相凝霜心中微微一动。
她于是慢条斯理牵起唇角,不置可否道:“好与不好…看过才知道。”
果然!这女人果然是奉了命来偷偷视察。
库勒眯了眯眼,自问阵中护法的魔修被他调度得井井有条,也没什么疏漏可抓,便不动声色看了身后的部下一眼,笑道:“那便请吧。”
相凝霜微微一点头,却没有立刻动作。
玉枢阵高可通天,若是想上去必然得用些灵力,她毕竟不是魔修,一出手恐怕就会露馅,所以便迟疑了一瞬。
库勒却从这一瞬的停顿中悟出来了些什么,很殷勤的招了招手,示意部下上前:“来,给江魔主抬轿。”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相凝霜便微微一笑,提着裙角袅袅娜娜地上了轿。
库勒则高踞自己的兽骑之上,在前头领着路。
他一面在心里窝囊,心想自己堂堂一个魔部之主活生生像个向导,一面却还是捡了些要紧处介绍:“这一处是骨池,由兽骑二十七司把守……此处是鸩门,再往上便是内阵……”
相凝霜坐在摇摇晃晃的轿中,听着库勒的话,半挑了帘子向外看去,偷偷给自己肩上乌漆麻黑的小鸟做个口型:“你知道灵桥在哪里吗?”
被迫变成乌鸦的迦陵频伽心情很不美妙,闷闷摇了摇头:不知道。
麻烦了。
她挑着帘子,眼见着一路上玉枢,血海骨山上百鬼夜行群魔乱作,混混沌沌一片,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淡淡垂下眼。
温逾白如果想要藏一件重要的东西,他会藏在哪里呢?
他们从前其实经常做这样的玩闹,温逾白偶尔会将他私藏的法器灵宝送给她玩,送又不好好送,只是藏在主峰上,让她自己找。
第一次的时候,她找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没能找到,气得拉了一天的脸,还是温逾白从山下沽了酒来哄她。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有些长进的。
一圈绕完上上下下又回到了原点,库勒勒停了兽骑,眯着眼看向轿子的方向。
这女人还真沉得住气,一路上怎么一句话都没说。
他出声试探道:“江魔主觉得如何?”
“…甚好。”相凝霜慢悠悠下了轿,微笑道,“您自去忙吧,我也该入阵护法了。”
库勒眼珠子一转,正想说什么,余光却瞥到一旁的部下正鼓眼努劲的朝自己使眼色,只好暂且撇下她不管,匆匆应了一声向外走去。
部下于是凑上前来,低声道:“…主上来南域了,此时正在行殿中。”
?
库勒人傻了。
主上怎么会亲自过来?
他顾不得细问了,连兽骑也没心思骑,猛然直身而起遥遥飞去行殿的方向。
库勒在行殿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隔着门深深一伏,道:“见过主上。”
半晌,殿内才传来轻轻一声响,玉石相击一般的玲珑清脆。
库勒这才推开门,悄悄抬眼一看。
温逾白正坐在案后,斟茶。
深红衣摆血河一般从阶上迤逦而下,而从他暗红袖口露出来的手腕却苍白,骨节清瘦而美,手指执着茶盏的姿态像一朵静默开放的花。
库勒忙躬下身去说道:“不知主上驾临…”
温逾白轻轻一动指尖。
话音戛然而止。
库勒一愣,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温逾白在听水声。
茶水注入青瓷杯盏时细细的、淙淙的水声。
半晌,直到温逾白终于搁下了茶盏,殿内恢复寂静,库勒才敢再开口。
这次得捡点主上爱听的,他于是大声说道:“江魔主已经到了,此时正在阵中护法,主上可要属下将人请过来拜见您?”
他说的时候心态很自信,语气中甚至还带出了那么一点很隐秘的“果然我才是主上最贴心的下属”的笑意。但这笑意等到温逾白微微一顿,抬眼看过来时,便烟消云散了。
温逾白语气淡淡:“你没什么事做吗?”
库勒:……
库勒:“对不起。”
温逾白很明显一副正在分神思索事情的样子,库勒此时终于有了些眼色,闭紧了嘴巴弯了弯腰,默默躬身往殿外退去。
某一瞬忽有风起,吹过长长回廊直至殿前,温逾白正低眼品茗的动作,忽而一顿。
“…等等。”他抬眼,看向退了一半的库勒,“你刚才见过谁?”
*
相凝霜正抱着鸟在玉枢阵的入口处视察。
守在此处护法的魔修们见状都有些不解,毕竟魔主护法的位置应该在上头,但这些大人物如何也不是他们所能理解的,便俱都老老实实继续在原地干活,时不时偷偷看一眼正轻抚着怀中鸟、姿态柔柔曼曼的女子。
相凝霜其实很焦虑。
她在用力的搓毛。
灵桥的位置若无意外便是这里了,但怎么毁是个大问题,硬用灵力去炸虽然也行,但真炸了之后她肯定跑不了。
这个时候,就需要神鸟发挥作用了。
迦陵频伽的毛十分之神奇。
之前他扇动翅膀时落下来的那些细小粉尘,名叫霓辉,它并非什么迷药,之前能放倒江上云那一群魔修的原理其实是因为它的催动作用。
打个不太合适的比方,把体内灵力充沛的修士比作正熊熊燃烧的火炉的话,霓辉便是扔进其中的火药沫。
而把这东西扔进灵桥,不仅能毁掉整个阵法,还能延迟起效,毕竟玉枢阵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它其中的魔气运转是很慢的,从扔进去到爆炸,估计起码得一刻钟的时间。
那种背后炸成一片废墟而不回头看的身影,一定很拉风。
…但这东西搓起来也太慢了。
多在这里待一秒便多一分危险,相凝霜没敢再拖延,悄悄对正面如土色的迦陵频伽说了句抱歉,指尖一用力——薅下一把毛。
迦陵频伽震惊了。
她却已经眼疾手快的将这一把羽毛丢了下去,见周围没什么人注意到自己,抱着鸟就要跑路,却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相凝霜微微一顿,转过头去。
似乎是库勒的部下。
那兽骑部的魔修拱了拱手,低声道:“主上正往这边来,魔主您可要接驾?”
库勒其实并未吩咐他传话,但他也有几分自己的计较,想卖这位江魔主一个好。
谁曾想眼前的女子闻言不仅没有如他所想的面露喜色,反而动作一滞,不可置信一般问道:
“…你说谁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