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春阑(1 / 1)

妖女为何这样 蜂蜜糖霜 2761 汉字|0 英文 字 4个月前

第28章 夜春阑

  弦月西斜, 残灯始灭,天边山际隐隐泛起一线乍破青白,锦绣风流的夜游宫长夜将尽, 重阁高宇香帘半卷下有大醉的修士拾级而下,与今夜初逢的美人惜别,约好明日雨歇, 一同往城外拣拾落花。

  是的,此刻寅末,凉风骤起,卷过阑珊残宴, 有细雨初斜。

  起雨了。

  西境的雨水总是多些, 又兼之时值暮夏, 隔三差五便有一场雨, 出了金屏宴的妖修被雨水浸湿了眉目, 与身边相熟的人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金屏宴上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想必戚氏那老儿的鼻子都要被气歪了。”

  另一人微皱了眉:“今夜实在蹊跷,别的不说, 方虞阁那些修士都千里迢迢去求佛修出手了, 持白镜竟然还能流落至我们这, 又在众目睽睽下被抢, 实在是有些…”

  “横竖与我们无甚关系。”那妖修不耐烦这些纠葛,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又抱着手臂优哉游哉的看向天边乌云, “…若是这场雨能是场夜春阑便好了。”

  “哪就有那样的好事了。”

  上一次西境降夜春阑,已经是七百年前的事了。

  《万妖录》载:“自妖王飞升上界, 散灵水于下界, 此后遂偶有夜春阑, 降于拂晓,其形如雨,隐有奇异香气,人间草木及狐怪精魅食之有大助益。”

  简而言之,就是天地给妖及灵所开的一个外挂,不过数量极其稀少,因此也不至于不平衡。

  那妖修便也闷闷不乐应了一句:“是啊,是我痴人说梦了…”

  但相凝霜不这么认为。

  雨下得大了些,她被南客牵着跃出明塔,转瞬间便破出金屏宴大阵,迎面风凉,吹起他如水银色长发,与重紫衣袂猎猎招展成旗,他身上华艳馥郁的香气也细细密密纠织成网笼在她鼻尖。她微生了一点不自在,便轻抬起脸,去承接这雨水。

  今晚的这场雨,就是夜春阑。

  重活一世,总能享受些便利,上一世她未能赶上夜春阑,因此便将这日子记得很清楚,来夜游宫的这趟,为的也就是这个。

  蒙蒙细雨沾湿她眉睫,她逐渐能清楚的感受到体内枯竭灵力正逐渐充沛,被制修为也慢慢润泽,只要再等些时候,便能彻底冲破她身上的禁制。

  相凝霜略一思索,心法流转,隐藏了自己身上的灵力波动。

  南客回眼时,恰巧见她眉目清朗,滟滟一张容色被雨水浸湿,更显得眼睫乌黑,湿漉漉似水莲花于雨中不胜凉意,眼眸却清澈,含了这天光破晓下万丈远山。

  如此远大如此飘渺,仿佛尽管她此刻在他掌中,他却依然握不住。

  他眉眼轻轻一冷,牵着她手腕的手指也紧了紧。

  相凝霜被他突然大起来的力道牵得一痛,抬眼去瞧他:“怎么了 ?”

  她注视着谁的时候一向专注,此刻一看向他,方才眉目之间的飘渺清远便淡了些,南客面色略好了些,却仍然牢牢扼着她的手腕:“你淋了雨……会冷吗?”

  “有一点。”她很自然的接道,想了想凑上前来,悄悄话一般放低了声音,“找个落脚的地方好不好,我想换身衣裳,裙子都快要湿透了。”

  她这样说,南客便下意识去看她的裙摆,只见软烟罗的裙摆确实是沾了水,梅染色的布料也变成了更暗些的胭脂色,隐约能看见她雪白的踝。

  他可不是洛长鹤,没什么非礼勿视的教条与自觉,此刻不仅看得毫不掩饰,还看得生出了几分戾气,只觉得这场雨实在不顺眼,又实在的不知死活,竟然敢拂过她裙摆。

  然而她又瑟瑟发着抖,可怜兮兮的,他只好随手放出去几只残奴,片刻后落在一处宅院里。

  院内小院闲窗,重帘深深,绿芜绕墙,画梁栖燕,布置倒精细,但似乎荒废了一段时间了,没什么人住,一落地相凝霜就被南客推去了廊下,他微蹙着眉,面色不怎么好看:“头发都湿了,进去换吧。”

  态度也不怎么好,说话急匆匆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抬了抬手指,在墙角燃起了一簇火。

  院落的西南角植了一树梨花,香气淡淡,被热气一烘,香味便浓重起来,悠悠荡荡的落进廊下,

  这里似乎离金屏宴很远,已经听不到那些喧闹之声了,今夜闹了这么一通,夜游宫中不知有多少人睡不成觉,戚氏估计会派人挨家挨户的搜捕、巡查。

  吵闹之后的静总是显得格外静,相凝霜被氤氲暖香熏得觉得骨头都软下来,半晌,又忍不住笑起来。

  她笑的莫名其妙。南客原本正半倚在乌木廊柱上,半偏了眼去瞧廊下的风铎,闻声看她:“…又怎么了?”

  “没什么…”她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只是觉得…刚刚很开心。”

  和你一起,很开心。

  这句话其实远差她平时讲话的水平,说得很直白,也很简单,没带一点勾勾缠缠浮想联翩的空间,南客却听得一怔,随即近乎狼狈的移开了视线。

  “…快进去换你的衣裳。”

  他一路上容色都依旧苍白,此刻终于鲜活了些,仿似火光的热气也冲上他脸颊,泛出些血色来,更显得肤光晶莹。

  害羞了?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怎么突然这么纯情。

  相凝霜没懂他的点,但还是很好说话的点了点头:“好——”

  “对了。”她突然想到什么,又转了回来,从袖中取出一面铜镜递过去,“这应该就是持白镜,你拿着玩一玩吧。”

  “给我做什么。”他偏了头不太理解,“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只是好奇罢了,况且这不是我们一起拿到手的吗。”见他不接,她抬手就把东西扔过去,“你也看看。”

  她说的轻描淡写,南客轻轻扬了眉,将持白镜接到手里,唇角漫出一点奇异笑意来,慢悠悠放在指尖把玩。

  “不过,我以为你上金屏宴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相凝霜抬手卸了发间钗环,想到什么又问道,“难不成只是凑凑热闹?”

  他淡淡唔了一声,片刻后才说道:“确实是有想要的,只不过没能遇上。”

  相凝霜若有所思般的点点头,她的发已经散了,柔柔顺顺垂至腰间,发尾却仍潮湿着。

  眼看着她已经提了裙角跨过门槛,要去里间更衣,却又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回头说道:“对了——”

  又来。

  南客突然觉得她真像某种皮毛柔软的小玩意儿,凑在人身边磨磨蹭蹭,偶尔她心情好时便粘人的过了头。

  “又怎么了?”

  他这句话问得不耐烦,但实则尾音却泄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欢欣来,简直乐在其中。

  “忘了把借你的东西还回来了,”她转过身,蹦蹦跳跳的凑过来,用掌心去挨他的衣袖,随即便有灵力慢慢溢出来。

  “怎么样?刚刚在金屏宴上…”她扬起细细的眉,很骄傲的样子,“我还挺能打的吧。”

  南客轻轻一怔。

  他其实很清楚她的性子,一万句甜言蜜语里难寻一句真话,耳鬓厮磨意浓缱绻之时眸子也水汽朦胧难辨真意,于他最是不能忘情处的时刻,于她却不过笑言一场。她看花、看山、看云,偶尔某一刻或许也曾真心实意的看过他,然而,下一刻,她仍会看向更远处的景色。

  他本以为,她借修为的这一番筹谋是为了借机逃走,然而眼下,她又轻而易举将灵力还了回来。

  “你……”

  风将斜斜雨丝吹入廊下,他神色不明,垂眼看向她。

  “怎么?”她睁大眼睛,“难道不厉害吗?”

  “……好吧,我承认我是沾了一点点你修为的光,但我的机变招式不说当世数一数二了,那也算…”

  她很不服气,正喋喋不休证明自己之时,话说了一半,却突然被打断了。

  南客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隔着衣袖,他把手指挤进她指缝,又用指腹轻轻的摩挲她手背,力道极温柔,半晌,又像是忍不住似的,轻轻捏了她一下。

  他的一切亲昵动作,都带着一点幼兽的莽撞与直白,是一种危险的甜蜜,好似雪狼收起牙齿去舔吻人的指尖。

  “去换衣服吧。”

  相凝霜等了好久,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话来,然而他只是这样说道。

  “我在这等着。”

  相凝霜便只好点点头去了里间,转去一面屏风后梳洗更衣。

  南客仍半靠在廊下的乌木廊柱上。

  他把玩着那面持白镜,神色奇异,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眉眼轻轻一动,又微一转腕,掌心便浮出了一面一模一样的铜镜。

  罢了,既然她想要……

  他倏然一抬腕,两面铜镜在空中打了个旋,霎时晕出一片淡白的光芒,就在这光芒之中,两面镜子慢慢的融合成了一面,轻轻落了下来。

  这才是真正的持白镜。

  南客毫不珍惜的将它随手一抛,又轻飘飘接住,突然好似想到什么一般挑眉一笑,笑意森凉,像淡淡落了一层霜。

  “急着出来做什么……”

  他语气轻飘飘的,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看的还不清楚吗…她想要的东西,只有我给得了。”

  他抬眼,里间有美人正在屏后梳妆,似乎是觉得闷,她正悠悠宛宛哼一首小调,那曲调奇异,却也好听,别有一点独特的韵味。

  他便也慢悠悠直起身,指尖轻轻点在廊柱上,也是那首调子。

  她教给他的调子。

  雨渐渐停了,他望向远处大亮天光,略犹豫了一瞬,仍是抬手布下一层结界,这才回过眼,一掠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