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搁浅
陆觉看上去像个精致的娃娃, 如果不是他满脸不爽的话，这种精致会更深一筹。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制服，板着一张脸, 手里抓着个铁皮玩具，小小年纪眉毛就蹙得紧紧的。
别的孩子都不爱和他一起玩。
周围虽然吵闹，但小朋友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角落, 手指灵活的把手里的铁皮玩具拆开又拼回去。
他游离在所有人之外，却不孤独，而像是在隐秘的享受一个人的快乐。
“哎呀, 你不能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旁边的管理员, 不由分说的拿走他手中的机器人, 换了一个洋娃娃塞回来。
“你们未来都是要分化成Omega的，要从小培养柔软美好的特质，这种适合Alpha的东西少碰。”
“这周会有人来领养, 大家要好好表现，才能有机会去更漂亮的大房子, 也能拥有自己的爸爸妈妈。”
陆觉并不渴望这些东西, 他小小的脸蛋上写满了不情不愿, 紧盯着管理人员手中的铁皮机器人。
管理员开始指责周围年轻的工作人员：“说过多少次了, Omega培育区只能放娃娃, 这谁放的机器人玩偶？”
陆觉低下头, 小手抓紧了手中的娃娃, 声音微不可查。
“是我自己做的。”
管理员没有听清, 也懒得听, 随手就把这东西丢进了杂物处理箱。
画面一转, 孤儿院果然来了一些人, 大都衣着光鲜靓丽，谈吐风趣，家境也很殷实。
但领养人都不约而同的表示，只要三岁以下的孩子。
他们挑人也并不是管理人员所说的看性格和外貌，而是简单直接的基因检测。
负责人有些紧张：“院里的孩子平常都会体检，身体素质都很好……”
“我们在意的不是这个，你放心，只是和家里另外一个孩子测试一下匹配度。”
帝国确实有一些家庭会有收//养//孩子做匹配伴侣的习惯，管理员随即表示理解。
陆觉的检测结果为绿色，匹配度90%以上，他被收养了。
但收养他的那一对所谓父母并没有带他去大房子，甚至没给他取名字。
他穿着那身离开福利院时的新衣服，新鞋子，连夜搬进了一个只在晚上开门的实验中心。
虽然没有名字，但他有了自己的编号，29号。
福利院的管理员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里的条件的确会比福利院好很多。
这里都是被领养的孩子，他们只在福利院拥抱的那一秒钟里，短暂的拥有了父母，然后就要一直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继续生活。
他们有大电视，有爆米花机，甚至有花园和小型游乐场，甚至还有实验员会教他们上课。
与其说是实验室，这个地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封闭式的学校，这也是唯一让人满意的一点。
29号如饥似渴的吸收一切知识，书本让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更奇妙的世界。
他已经很久没有偷偷搜集材料做机器人了，一种被观察的感觉如影随形，他也知道，这里有很多眼睛一直看着他。
12岁，是大部分人第二性别分化的起始时间。
29号被打了一针红色的试剂，带到了某个藏在走廊深处的房间门口。
房门自动开合，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嘴，吞没了29号的身影。
但其实，这里面并不暗，研究员严阵以待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可怕的事物，只有一个很奇怪的女孩。
头发雪白，却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像书上看到过的，戴着白色围脖的小猫头鹰。
很可爱。
29号莫名想到。
房间里四处都是白色，中间甚至堆了一座小山一样巢穴，女孩就睡在那上面。
蠕动的雪色羽毛间，露出一张孩子气又天真的脸。
她似乎一直陷在睡梦的世界中无法脱离，直到被开门的动静吵醒。
“你好香啊。”那个女孩这么说到。
她在羽毛小窝里翻了个身，继续看着门口的29号。
小小的，很可爱。
她注定问道：“你是来陪我聊天的吗？”
雪白的羽毛像化开的冰水一般淌向地面，走下圣坛的奇美拉蹲在29号面前，歪着头似乎有些高兴。
“你很干净。”
29号第一次听见有人夸他干净，他听的最多的夸奖无非就是聪明，漂亮，后面还往往会跟上一句。
“可惜不是个Alpha。”
带29号进来的实验员早就离开了，就算在场，也不敢催促29号答应，因为在这个实验室里，奇美拉就是神明。
29号索性敞开腿坐了下来，随意靠在墙边，撑着手看对面的女孩。
“你想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我叫奇美拉！”
“我是29号。”
“哇，29号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男孩沉默了一瞬。
“被领养了。”
奇美拉唔了一声用手指撑住下巴，疑惑道：“那我也是被领养了吗？妈妈死了之后，他们一直把我关在这个房间里。”
29号这才抬头看她，在那双红宝石般的澄澈双眸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很漂亮。
“你是从外面来的吗？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29号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精简说了一点。
星海中的宜居星球日渐开发，和外星物种建交，还有各种星际旅行航线。
还有那些穿梭舰和飞行器。
他越说越兴奋，几乎快要在奇美拉面前把基础飞行制造原理讲了一遍。
29号似乎想到了什么，语音戛然而止，面色有些惨白的看着天花板。
对面的女孩轻轻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笑道：“没关系的，这里不会有监控。”
她的笑容阳光又明朗：“这片空间里面，任何电子设备都无法运行。”
说完之后她表情又有些苦恼。
“估计我也用不了任何机械设备，不过，真想坐坐飞船呀，机甲听上去也很厉害的样子。”
看着她那副向往的样子，鬼使神差的，29号开口了：“我也会做飞行器，以后也会学做机甲。”
对上那红宝石般澄澈又美丽的双眸，29号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以后我给你做一架机甲。”如果能出去的话。
奇美拉静静的看着他，突然笑了：“你比其他人都聪明。”
“其实你进来之前应该就知道了吧，试验员们之前送过来的人都去哪里了。”
29号心里的那点恐惧又开始冒头，但他依旧抬头与女孩对视。
奇美拉的身上骤然出现一股难以压制的恐怖气息，整个空间都充斥着万钧之力，仿佛只要她一挥手，就能轻易压垮任何活物。
在这里生活的孩子们，偶尔会悄悄谈论实验室里的研究内容，其中有一个说法就是，“实验室有一个吃人的房间。”
房子里有一个恶魔，会吃掉所有被送进去的人。
但这个恶魔现在却伸手拔掉了自己的一根羽毛，用那双红宝石般的漂亮眼睛注视着他。
“等会儿拿着这个去交差吧，就当谢谢你陪我聊天。”
空气中那种难以呼吸的感觉减轻了不少，29号的身体没有那么紧绷了。
回去后，实验员们对他带出来的羽毛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很快就再次把他送去了那边空间。
奇美拉很喜欢和他聊天，然后在他走的时候送他一点东西。
29号在实验室的地位越来越高，而且他观察到实验室里最近似乎产出了很多奇怪的动物。
能幻化成云雾的鸟，能主动攻击机器人的藤蔓，一点花香就使人昏昏欲睡的小草。
这些几乎都和他从奇美拉那里带回来的东西有联系。
各种猜测和念头生根发芽。
和奇美拉见面的这些日子，29号发现她一天比一天的消瘦。
这个纯白色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29号每周会被放进去一次，而据奇美拉所说，其他的时间她都在睡觉。
奇美拉好像没有进食过。
“你……不饿吗？”
“唔，有一点饿，就一点点，我可以忍住。”
29号似乎沉默了一会儿，岔开话题主动说起了自己的事。
实验室的日子其实比孤儿院要好很多，他们虽然住在鸽子笼里面，但有很多的娱乐设施，甚至可以看电视和上网。
“如果有一天能离开这里，我想去做一名机械师。”
“很棒呀，而且你还欠我一台机甲呢，不许赖账。”
29号笑了，笑得有些落寞。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应有尽有，但独独没有自由。
突然，奇美拉问他：“你想出去吗？”
纯白的空间过于宽阔，甚至传来了的回音，29号喉结滚动了一下。
“什么意思？”
“我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可以打开一扇门，让你离开。”
29号凝视着她的双眼，知道对方没有骗他。
他突然站了起来：“那你呢，你会走吗？”
奇美拉扯了扯自己羽毛，翻开被浪一样的羽翼，露出了脚边的骨质锁链：“我走不了呀，我从小就和这里生长在一起。”
“这里是家人留给我的巢穴，也是笼子。”
29号艰涩道：“之前那些人，每隔一个月就会有一个人被送到你这里来，他们也是这么离开的吗？”
“不是哦，”奇美拉眨眨眼睛，“他们死了。”
纯白空间里的角落里，那些散落的羽毛开始缓缓顺着奇美拉的身体往上爬，在她身后化作遮天蔽日的巨大羽翼。
“所有试图伤害我的人都会变成这里的养分，这是妈妈留下来的空间规则。”
“我知道你不想杀我，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很干净，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人类。”
奇美拉歪着脑袋，一揪卷发从旁边滑落下来，让她看上去就像一个纯洁又无辜的天使。
“告诉我你的愿望吧，打开门，我就送你离开，如果留下来，我会给你力量。”
“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故事的画面就此暂停。
在高处注视着这一切的姜雪，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直到她面前出现了一个选项。
【离开/留下】
居然是让她替陆觉做选择。
“如果我选错了会怎么样？”
空气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姜雪指尖微顿，她选了离开。
不管这个时候的白夜实验是多么像一个乐园，都无法隐藏，这里一定会变成地狱的事实。
实验室会榨干他们的每一滴骨血，甚至拿灰烬做花肥。
她不能让29号，让陆觉在那样的地方待下去。
作出选择之后，沙盒中暂停的画面再度流转。
“既然已经选好，我就送你离开吧。”
奇美拉舒展背后的翅膀，她掰断了自己的一根骨刺，然后用它在墙面上划出一个裂缝。
被拉开裂缝变成门，29号犹豫不决，奇美拉干脆推了他一把。
“这里就是个破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去外面好好上学哦，未来的大机械师。”
裂缝消失前，29号在里面一直看着她，像是要深深地记住她的样子。
空间门彻底消失了，纯白的空间内，只剩下一大堆缓缓降落的羽毛。
奇美拉又变成了一个人。
画面一转，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正是帝国黄金时代的典礼。
陆觉站在漆黑的巷口，彩灯映照在他的瞳孔里，庆典的金色光芒从他幽灵般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透明的手掌。
人鱼上岸后，会在初生的第一抹阳光里，变成泡沫消散。
【由于基因崩溃，他倒在了阴暗的巷口，倒在帝国的庆典的开幕时刻。他曾经离你给的自由那么近，而你却没有意识到那里面的陷阱。】
【这是白夜实验室，给予所有逃脱者的宿命】
【二周目开始】
一阵白光划过，姜雪发现自己进入了沙盒。
她出现在了那处纯白的空间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