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痴人
“皇上,时辰还早..”
罗祥替池晋年掌灯,弯着腰护他走上台阶。
那皇帝没说话,自顾自在夜色中走上城楼。
他站在梦里小巧公子消失的地方,静静看着熟睡的宫殿。
突然,那边拐角处的光不由分说窜入视野。
池晋年微微皱眉,往那边走过去。
在那边掌灯的宫女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浑身一震,险些把灯砸在地上。
在那不安摇晃着的光后,藏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披着白色的斗篷。
她转过身,清澈的眼底溢满惊讶。
池晋年暗沉的视线钻过去,看见那黑暗的角落,摆着一尊小小的佛像。
回忆的丝线颤抖着接上,被他生硬地砍断。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发问。
怡贵人本就跪在地上,吓得直接往地上磕了一个头,
“妾参见…参见皇上…”
“妾自知无颜面对皇上,不是有意惊扰圣驾…”
她说着,哭起来,
“所以才选了…这个时辰,没想到,没想到…”
池晋年没有表情,食指拨弄着白玉扳指,
“朕问你在做什么。”
怡贵人身子还在发抖,在这雪夜,恍若一只受惊的小兔,
“妾…在求…求佛….”
“妾身单力薄,不敢叨扰皇上…只能..只能求佛….”
回忆的丝线又挣扎着连下,那小巧公子环着自己的脖颈,无比温热。
鼻尖覆上一层雪,却冰凉。
他记得那天小巧公子说过差不多的话,他记得小巧公子向佛求的愿,与他有关。
池晋年深吸一口气,心脏疼痛着弯腰,一只手把怡贵人扶了起来。
“你在求什么,你说。”
怡贵人听了这话,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回皇上…”
“妾的兄长,不见了。”
她哽咽几下,“妾母家来信,说兄长寻不到踪迹,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兄长自幼心性顽劣,经常出入烟柳之地…”
“那次去了以后,就寻不到人了…”
池晋年的表情严肃几分,掐着她胳膊的手指也逐渐收紧。
“你还知道什么。”
怡贵人抹抹眼泪,“听小厮说,兄长被一个花魁看中,进了那房间以后,就没出来过….”
“而那一块地方,丢人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好些道长去过,说是,有妖邪之物…”
她拼命控制情绪,收起哭声,
“妾忧心兄长,失态了,还请皇上降罪。”
池晋年眼睛没看她,目光幽深着穿过回忆,仔细寻找着什么。
烟柳之地,花魁,妖邪…..
他闭上眼睛,放开怡贵人细瘦的胳膊,
“罗祥。”
“送贵人回去休息。”
说完两只手背在身后,走开了。
“嗻。”罗祥接话,把灯交给一个宫女,自己跟着怡贵人走了。
池晋年在之前那个位置站定,想起小巧公子手背上狰狞的血痕,想起明英妖娆的脸。
明英的目标,是他。
路上李梧月带回来的小妖,目标也是他。
这些妖背后的势力,会是谁。
除了顾琮以外,还与妖有联系的人….
他微微眯上眼睛,某个人远去的身影在雪地印下车轱辘。
“通知镖旗将军,近日随朕…摆驾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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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世芸推开门,那小巧公子靠窗坐着。
长长的眼睫毛垂下,脖颈上围着白布,一如从前。
他穿着自己让人准备的衣服,头上插着简单的珠钗。
时光倒回,他和这公子,一下子变回了那两个小孩。
只是这公子,再没和他说过话。
方世芸眼眸轻颤一下,走近,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床脚,自顾自坐在床榻上。
“瑛儿,我来看你了。”
他笑笑,抓住那公子的手握在掌心,
“瑛儿这样坐着多久了。”
“累不累,要不要散散心。”
阮原没回答,也没看他,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原本总是清澈的眼睛里不再有光。
他就像一个木偶,任人摆布。
方世芸看着他,无法形容的心绪在胸中流转。
哪怕是一个木偶,只要还是他,还是这张脸,这双眼睛,这张殷红的唇…
“从前你在所有人面前扮哑巴,只对我说话。”
“如今你对所有人说话,只在我面前..当哑巴。”
方世芸松开他的手,脸上扬起一个苍凉的笑,
“罢了。”
“只要能看着你好好的,你怨我,恨我,也无所谓。”
话音刚落,他拿起放在床脚的东西,
“听她们说,你喜欢白鸽。”
他掀开盖在鸟笼上的布,笑着提起笼子,
“我给你带回来了。”
“你看看,喜不喜欢。”
阮原怔一下,视线终于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爬了回来。
他扭头,看着笼子里那雪白翅膀的鸟儿,什么久违的记忆窜入心扉,炸开。
他记得自己是怎样看着那王爷带着笼子消失在大漠的边际,记得自己在胡杨树下舞的剑,展开的信,记得他和顾琮是怎样盼着白鸽归来。
他喜欢的,真的是白鸽吗。
他喜欢的,是那王爷啊。
阮原怔一下,一只手死死攥着袖角,眼泪积聚在眼眶。
突然,他抢过那笼子,打开笼门。
白鸽扑朔着翅膀,在二人的注视下从窗口飞了出去。
小巧公子看着它消失在视野里,忽然哭得撕心裂肺。
哭他困在这里,寻不到那王爷。
方世芸听着他的哭声,将那空落落的笼子往地上一扔。
“你以为,它飞得掉吗。”
他强忍着心里的愤怒,任凭那公子的眼泪打湿衣襟,
“这院子有结界。”
“所有未经我允许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只鸟,碰到结界,都会灰飞烟灭。”
他站起身,看着公子哭到直不起身子,冷冷留下一句,
“瑛儿,是你亲手杀了它。”
他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阮原紧紧抓着被单,呼吸毫无规律颤抖着。
在他面前死的人,难道还少吗。
可是他们的死,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境地。
他与那王爷,隔着山隔着水,隔着可怕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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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州官牢,为首那人仓皇跪在平常打扮的男子跟前,
“参见皇上….”
“不知圣驾到此,有失远迎。”
池晋年一副富贵人家的公子打扮,表情严肃,
“平身。”
“朕要一个人的卷宗。”
为首那人不敢抬头,身子抖起来,
“回皇上,先前洛州城失火,烧了..烧了不少卷宗。”
“不知皇上要寻的,是哪一份….”
池晋年沉着脸,脚步踏过这暗沉大牢的地面,
“方成纲之子,方世芸。”
地上跪着那人立即答道,
“回皇上,方成纲一家的卷宗重要,大火一灭小人就去确认过了…”
“已是…被烧毁了。”
那威严的皇帝嘴一抿,空气就沉了下来。
本就阴暗潮湿的大牢,更是覆上一层寒气。
大牢管事深吸一口气,
“皇..皇上….有关方成纲一家的事,小人大致都记得。”
“皇上有什么想知道的,小人回答就是…”
镖旗将军拿来一把椅子,放在池晋年身后。
池晋年坐下,目光穿过那些木桩,凌厉。
“方成纲一家四人入狱,连珺秋刺杀晋王妃就地处决,剩下三人,最后怎么只走了两个。”
管事咽一口唾沫,还是没敢抬头,
“小人记得,那方主母..体弱多病….在牢里去了。”
“体弱多病。”池晋年身子微微前倾,视线几乎压在那管事背上,“洛州官牢,没有医士吗。”
“那方世芸,会就这样放着方主母重病,不管不问吗。”
“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那管事眼见瞒不住,连连磕头,额头霎时见了血,
“皇上饶命,饶命啊….”
“小的们有眼无珠….觉得那方家是败国将士,便能随意欺辱….”
“那方世芸,在牢里喊了让救方主母…可没..没人救啊….”
池晋年的眉毛压下来,那小巧公子在城楼上哭得歇斯底里的画面又浮现。
他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神锋利得可以杀人,
“北国的仗是你们打的吗。”
“你们吃着北国的粮,顶着北国人的身份,却不想着如何为国效力,满脑子只有欺辱南域人!!!”
“南域人就比你低贱吗!不配做人吗!!!”
他稳稳地坐着,光是声音,就把管事全身鞭笞了个遍。
那管事顾着磕头赔罪,牢里只剩下他颤抖着求饶的声音。
池晋年深吸一口气,腾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出了官牢,一句话没留。
“皇上…”
那副将如今成了镖旗大将军,却仍旧对这皇上关心之至,追了出来。
池晋年抬手,示意他闭嘴。
而后他抬起头,久违地看着洛州的夜空。
他看过这夜空的无数种模样,其中一种冒着火光。
还有一种,沾了牢里那人的血泪,顺带激出了另一个公子的悲伤。
今天他总算明白,方世芸为何会想杀他。
因为他是北国人,因为他强娶了那阮家少爷,原本属于他的青梅竹马。
他也知道,新一场战争的序幕,正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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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方世芸又喊阮原瑛儿了…好可怕。”
阮原:“在他心里,我从来都是阮瑛。”
方世芸:“阮原是你,阮瑛也是你。”【坚定】
作者君:“s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