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考虑(1 / 1)

不良臣 桑阿豆 5490 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73章 考虑

  渔阳乃是大融被北桑攻占的另一边境小城, 离真定两百余里。

  因为地处大融最北端,所以在数年前便被对方侵占,驻军防守的正是郭要。

  说来也是讽刺, 以前他守城是为抗击敌国,如今却是帮敌国守城。

  至于许茂即将派兵攻打的地方高阙,则为北桑边城,说是城,不过也就是连绵一整片的帐篷,并无城郭可言, 部族首领为北桑国白楼王之子,距离大融边境约有五百里,离渔阳约三百里。

  按说论距离, 他们也该先打渔阳才是,可一来渔阳城池坚固, 二来郭要极擅守城,不像北桑骑兵,冲杀勇猛,守城却无多少经验, 毕竟他们本就是游牧民族。

  所以要是想打下渔阳, 朝廷派的这十万兵马根本就不够, 若是正面对抗,恐怕城未登上, 士卒便要先折损三分之一。

  二来就是从大融至高阙,渔阳并未在中间挡路, 且北桑一直防着郭要, 对他并未全然信任, 所以虽是令他守城, 但却未分多少骑兵给他,他手中原本的骑兵已经损耗的差不多了,数万人马多是步兵。

  因此许茂便是出兵高阙,郭要即使察觉到了,想要追击他,那也是望尘莫及。

  鉴于以上原因,所以他们也不是非要先攻打渔阳不可。

  但是谢良臣在看过地图之后却担心一件事,即对方步兵虽然无法对许茂的骑兵进行追赶,但是却可以以逸待劳,在途中伏击许茂。

  对方有数万步兵,许茂却只有数千人马,即便他得胜归来,可长途奔袭毕竟人困马乏,如此一遇上,则许茂必大败。

  谢良臣在地图上一一指出几处可能的埋伏线路,说出自己的观点。

  许茂原本是坐着的,见状也不由得站起了身。

  “谢大人所虑的确有理。”许茂面容严肃,“老夫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以目前的兵力,要想防止对方偷袭埋伏,必得调大军来此接应,若是这样,一旦甘南和渔阳合谋再攻真定和开阳,则两城危矣。”

  他之所以会如此安排,其实也有赌的成分,一是赌对方不敢分兵多条线路截杀他返程骑兵,二是赌对方不愿平白折损兵力,毕竟他们出兵高阙的事一直都是密谋,北桑不知道,便无法提前通知郭要令其协助。

  若是郭要出兵,则必无援军。

  至于第三嘛,则是赌他不会为了北桑与大融军士互相残杀,赌他其实心中还有归降之意。

  许茂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明,只最后一条没提。

  两人以前也曾在军中同为武官,所以对于郭要的叛逃,许茂既恼恨对方投敌,又难免有点兔死狐悲的凄凉,所以在迁怒朝中文官之余,也希望郭要能被朝廷招安,不要真的替北桑卖命。

  不过这事他自己藏在心中就行了,不必告知与谢良臣知道。

  可惜他虽没说,谢良臣却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打破对方的幻想道:“老将军以为,若是叛逃之人想要取得新主的信任,如何才显诚意?”

  三国里经常有将军毁在战败之后投降敌军,而每每换了阵营之后,最尴尬的也是他们,所以每次遇到战事,这些将军都会积极的请命,想要立战功以显示自己再无二心。

  这就是皈依者的狂热,这种狂热是出自内心的也好,还是形势所迫的也好,总之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所以作为叛逃的将军,郭要自然得万分小心,因为大融已经容不下他,若是北桑再对其不满,那么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即便许茂是突袭高阙,郭要也没有得到北桑的命令,但他埋伏途中偷袭返程骑兵的事却有极大的可能。

  因为他得用此来向对方表忠心。

  谢良臣只问了这一句,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这么看着许茂,许茂便讷讷无法答话。

  终于,他叹口气,道:“虽是郭要有偷袭之心,但正如我之前所说,对方不一定能猜到我骑兵从何路返回,他若要截杀于我,必定得分兵,如此威胁则大减。”

  许茂又在地图上指了指开阳,“再说他如今手上兵力只有八万,若要再分兵来抗,需得留够人手守城,其余人才能来阻我,可一旦如此,开阳守军便很有可能出击渔阳,其上可能将城攻下,如若不然也可令其损兵折将。若他再与我相抗,那么又将再损人马,如此他八万步兵或许便要折去两万。”

  “老将军的意思是,如此他便会为了保存实力,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谢良臣接话道。

  “没错,谢大人既道他为叛将定然处境不妙,若是连手下兵卒都丢了,那么北桑定不会再派人给他,所以郭要必会保存实力。”

  “将军考虑的确有理。”谢良臣颔首,“不过将军也不可不防其万一,毕竟若是将军突袭高阙成功,北桑失利之下,郭要再献上功劳,或许这个代价他付得起。”

  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而且许茂也不得不承认,谢良臣说的很有道理。

  他出征是立了军令状的,若是这次有丝毫闪失,那么不只是他,就连自己的家人也会被连累问罪,许茂不由得有些迟疑起来。

  “那依谢大人的意思,我们应该调开阳的守军提防郭要行动,必要时还要牵制对方?”

  可如此开阳城防又稍显薄弱了些,若是郭要不来堵他而是偷偷调兵攻打开阳城,那么他们仍旧十分被动。

  而且最重要的是,步兵不比骑兵,他们调动缓慢且目标又极易被发现,若是开阳城兵力调动,恐怕会打草惊蛇,让郭要察觉他们的行动,从而派人通风报信。

  许茂愁眉不展,思索半天也未有两全之法,谢良臣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若是老将军同意,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令郭要不派兵出城,只是还需老将军配合。”

  “哦?不知是何办法?”许茂看向他。

  谢良臣垂了垂眸子,后开口道:“反间计。”

  “反间计?”许茂有些惊讶,“你是说要让北桑相信,郭要已经准备再次叛逃?”

  没错,谢良臣的打算正是如此。

  既然对方有这层尴尬的身份在,且因为北桑也未全然信任他,则若有消息传出,对方必定对其警惕。

  而且从攻打真定这件事也能看出,北桑国内武将争权夺利,打压对手也很厉害,对着同族尚且如此,更别说郭要这个异族逃将了。

  只要他们放出风声,说郭要已经与大融朝廷秘密协商好,愿意接受招安,只要他将渔阳城交出,并且出兵帮大融歼灭北桑精锐骑兵,朝廷便封他建威将军。

  至于办法,自然是他先装作出兵攻打开阳、真定,然后故意让渔阳城守备空虚,然后再让大融派兵攻城,趁机将渔阳收回。

  同时他攻打二城却无进展,因此在失城之后他会让人修书往北桑王庭救援,如此等北桑骑兵一到,他再与大融里应外合,将救援的北桑骑兵一网打尽。

  当然要执行这个法子,肯定不能直接派人到处乱说,而是真要有修书密信的,且为了保证真实性,谢良臣的想法是最好由许茂亲自执笔,将整个“计划”详细写下来送往郭要处

  只是,最后这“”密信肯定到不了郭要手上,会在半道被人劫走罢了。

  等信被北桑获取之后,他们再配合着做点军事调动,那么即便对方心存疑虑,那么必会以让郭要固守城池来作试探,令其不出。

  而郭要接到命令之后,知道已然惹了猜忌,行事也会更加小心谨慎,这样贸然出兵的事他才有可能真的不做,毕竟他也有了不出兵理由。

  只是无论如何,此次事后,郭要在北桑处境会更加艰难。

  对方即便发现是大融在使离间计,但也怕十次的假里面有一次的真,对方武将更是会趁机落井下石,打压郭要,说不定还会要他交出手中兵权。

  届时朝廷便真的可以想办法招安此人了。

  这个法子很损,许茂有点犹豫,但是谢良臣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打消了疑虑。

  “若是老将军不使此计,恐怕两方士兵早晚短兵相接,到时死的人只会更多。”

  许茂叹口气,思量再三后,也明白此法恐怕是代价最小的那一种,于是便提笔写下了“密信”。

  这边开始做局之后,军中暂时便无要事了,等融景帝犒赏三军以及给众将军升职的圣旨下来之后,他便暂时回了一趟开阳城。

  杨庆见他回来馆驿居住,十分不解,毕竟从前两月的情况来看,谢良臣可是十分关心军中大事,几乎每日都要在城中巡防,要么就是督查备战的情况。

  “谢大人此时返回开阳,可是有要事?”杨庆在他回来的第一天便主动上门拜访,贴心询问道。

  这次夺回真定有功,虽然因着此时天气一日比一日恶劣,以及许茂打算突袭高阙,所以未动甘南,但是之前一战的相关人等都是得了封赏的。

  谢良臣没有隐瞒他们的功劳,甚至就连杨庆协助调度粮草军械的事他都奏报了,所以杨庆虽没升职,但也得了融景帝嘉奖。

  因此现在此地的官员们,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对谢良臣的印象都十分的好。

  尤其是杨庆,他知道许茂组建五千骑兵的事,知道对方开春之后必定要干场大的,所以不仅积极配合,还想时时在谢良臣面前刷一刷脸,好让他下次在折子里再写上两笔。

  谢良臣已经又恢复到了刚到此地时的悠闲模样,每日只在馆驿中看看书,此刻见杨庆来打探消息,谢良臣弯弯唇角:“我哪有什么事,不过冬日闲来无聊,外头又大雪纷飞,所以回来躲懒罢了。”

  他虽是这样说,杨庆却不敢信,一连多日都来馆驿拜访,可他每次来时谢良臣都在看书,并无异常。

  出得门来,杨庆身边的师爷凑上来小声道:“大人,若是开春之后这谢大人还不离开,恐怕会被其看出端倪,咱们是不是先把那批东西扣下来,等他与许将军出征之后再放出?”

  话音刚落,杨庆便斜眸看了师爷一眼,语气冰凉:“此地是说事的地方吗?你都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老人了,怎么还这么不谨慎?”

  师爷被其训斥,低了头,两人快步出了馆驿。

  于此同时,谢良臣也终于收到了琼州来的消息。

  画上的少年五官英挺,眉目俊秀,尤其一双眼睛,便是从画上也能看出此人心性坚定,绝非常人。

  更诡异的是,谢良臣总觉得这个人很眼熟。

  可虽是眼熟,他却想不起自己在何处见过此人,他回忆了一下所有自己见过的姓郑之人,却仍一无所获。

  江着在旁边看着,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大人,我瞧着这画上的公子也眼熟得紧。”

  “你也觉得曾经见过他?”谢良臣是真的惊讶了。

  如果江着也说眼熟,那么这人他们可能真的见过,而且是同时见到,只是时间太久,又或者对方相貌改变了些,所以记不太清了,但是双方定是有过交集的。

  既然双方以前曾见过面,那么此人去琼州,是已经发现了他化名造火/枪之事,还是说对方还未发现自己身份,只是偶然闯入?

  不管是哪种,两人曾经见过面,这已经让谢良瑾有暴露身份的危险,毕竟两人长相也有几分相似。

  “那边怎么说,这少年可是会武?”谢良臣将画像放入炭炉中焚毁,又问道。

  江着摇头:“据管事回报,在船上时,他们曾故意让吊起的货物砸下来,可是对方闪避动作并不灵活,甚至还伤了一只胳膊,后来管事又曾派人半夜突入房中,装作盗贼想要试探对方身手,可是他只会笨拙藏逃,要么就是拉翻桌椅阻挡,看着不像练家子。”

  不是练家子。

  谢良臣回想起画上之人,虽是对方的脸看着更像普通书生,但是他总觉得此人身板挺得太直了些,浑身透着股凛然之气,不像他自己说的家中以前是经商的商人,反而更像是武将。

  武将,又曾在数年之前可能有过一面之缘......

  突然,谢良臣想到了一个人。

  此人为他十年前上京赶考途中见过,而且不仅是他,江着也曾见过,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对方相貌发生改变,所以一时没有认出。

  现在他回想起对方相貌,这才发现二人眉眼处极像,而且若真是他,那么北地出现铁制绞索也就不稀奇了。

  想明白了这点,谢良臣心中激跳不停,背上甚至已被冷汗打湿。

  江着见他脸色大变,不知出了何事,小声道:“大人可是想起什么了?”

  谢良臣知道此刻不是慌乱的时候,如何解决此事才是上策,于是暗暗深呼吸几次,稳了稳心神,这才开口道:“你可曾记得十一年前我与武大人上京赶考,途中遭遇水匪劫船一事。”

  那次水上遭遇实在太过凶险,江着自是记得,听谢良臣提起,便点了点头:“当然记得,那时水中突然还冒出个人来,然后丢了个孩子......”

  说到孩子,江着也反应过来,立刻住了嘴,睁大眼道:“大人的意思是,这画上之人便是当年那个小孩?”

  “我虽不敢肯定,但十有八九正是他。”谢良臣眉头紧皱。

  若是他,则对方到琼州的目的必不单纯,更不可能留在船厂做一个小工,恐怕还是为着探听消息而来。

  至于那绞索,恐怕是对方顺手为之,而自己命人在造的火/枪,恐怕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听到肯定答案,江着也慌了。

  这人的身份他当时并不知道,只隐隐感觉危险,可现在他跟在谢良臣身边多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厮了。

  此人身份如此敏感,要是被人知道他曾在琼州与四小姐来往亲密,恐怕此事无法善了,谢家要有灭门之祸了。

  于是等江着再次确认了无人偷听之后,他再次走近谢良臣,先是比划了个动作,而后小声道:“大人,既猜测是他,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

  这人既是郭要的儿子,本为叛臣之后,且自己早先已经救过对方性命,要杀他谢良臣无一丝愧疚,只是担心小妹会难过。

  而且他还想着以后招安郭要,要是现在将他儿子杀了,两方恐怕再无缓和余地,所以此法肯定不行。

  不过虽然不能杀他,但是将人控制起来却是可以的,而且,这危机未尝不能转化成机遇。

  于是谢良臣直接吩咐江着道:“此人暂时还不能杀,你先飞鸽传信给四小姐,就说母亲十分思念她,又兼我在北地无法侍奉左右,让四小姐归乡三月,见见母亲,至于琼州的事则先由管事处理。”

  至于谢良瑾离开之后要如何,不用谢良臣说,江着也明白了。

  “大人请放心,等把人抓到,我立刻便将其乔装打扮,送出琼州关押,必不让人找到他。”江着朝他点点头,随后退出房门。

  又在馆舍中等了几日,等琼州传来消息,说谢良瑾已经启程返乡,且那人也被抓住之后,谢良臣总算放下了点心。

  之后他就该处理开阳的事情了。

  年关将近,开阳城内处处张灯结彩,谢良臣便也换了裘衣上街赏灯。

  此时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开阳虽是边关城池,倒也还算繁华,尤其是开阳坐落两河之间,因此货物运输尚算方便,东西种类也丰富。

  谢良臣就曾见到有果脯店里在卖荔枝干和龙眼干,可见南方货物要运送自此并不麻烦。

  除此之外,粮店里还开始卖起了玉米和红薯,而且因为价格比大米便宜,所以生意很好。

  毕竟玉米和红薯不像麸子吃起来粗糙,反而有点甘甜,加上也是主粮,因此极受欢迎。

  谢良臣听杨庆说过,开阳已有百姓开始在试种这两种作物,且因为而能套种,不必多占地,所以他打算让百姓们都种上此物,希望来年开阳的百姓们都能有食物果腹。

  当初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谢良臣正在置办年货,因为喜欢吃烤红薯,所以逛街之余,主仆二人也进粮店买了些,只是没想到又碰上了他。

  谢良臣见粮店装米的仓屯满得快要溢出来,也笑着回道:“杨大人果然不愧是一方父母官,处处心系百姓,我见城内粮店皆粮谷满仓,想来开阳城中百姓定然不会挨饿,大人果然不愧是朝廷肱股之臣。”

  杨庆听他吹捧,谦虚道:“谢大人过奖了,这可不是下官的功劳,开阳虽是也种稻子,但是难免产量不足,之所以有此盛况,还是托了陛下洪福,晋商们有了朝廷的鼓励,这才肯贩货到此,顺便也就运来了粮食。”

  “原是这样,那真是朝廷之幸,百姓之幸。”谢良臣笑着附和。

  那日之后,谢良臣几乎凡路过粮店便忍不住扫一眼对方的仓屯,每次见到都是满得不能再满,搬运稻谷的店小二更是忙个不停,忍不住在心里轻哼一声。

  越是急着演戏的人越是容易露出破绽,过犹不及这个词,似乎很多人都不明白,不过既然他要演戏,自己便陪着演好了。

  所以在对方刻意营造的氛围下,谢良臣也盖章认定了开阳城五谷丰登,粮食丰沛的事。

  两日后,除夕夜。

  这次除夕谢良臣是在馆驿中过的,杨庆多次邀他去府中,谢良臣都拒绝了,同时也没有去真定,只一人在馆驿中喝酒赏月,然后喝到一半,馆驿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商鸣提着酒进来,就见谢良臣独自一人坐在亭中烤肉煮酒,笑道:“我还怕大人一人孤单,不想竟这样自在。”

  谢良臣也笑着起身,招手邀他过来同坐:“商将军怎会此时来开阳?”

  商鸣给也不客气,给自己倒了杯酒,又夹了一筷子烤肉,这才笑道:“许将军已给军中放了假,令士兵休整,左右我也无处可去,不如便来跟谢大人作伴。”

  这几月下来,谢良臣跟众人关系发展得都不错,尤其是京城嘉奖的圣旨发下之后,众人对他就更是亲热,其中商鸣就从偏将升为了正五品的武节将军。

  谢良臣也很欣赏商鸣,这个年轻人处事灵活作战勇猛,很有些大将之风。

  同时他还看出来了,对方此刻来找他,应该不只是来寻他喝酒,定然还有其他的事。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