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计划
国子监的教室很大, 每间教室大概可坐近两百人,不过因着算学学生不多,所以每个班平日只有一百多监生来上课, 整个算学馆总人数也才两百多人。
可这次谢良臣来授课,原本空旷的算学教室不仅全都坐满了人,而且站着听课的也很多。
因着他占了这个教室,所以原本的算学博士已经坐在了后头,至于另一位刘博士,由于他的学生也全都到他这儿来了, 所以他也坐在了后头。
除此之外,算学里还有好些学生没抢到位置,毕竟这里头还有些别馆的监生。
没抢到位置的算学监生们很气愤, 觉得这些人根本没资格来算学听课,如今倒让他们这样正经的算学学生被挡在门外。
其实这事还得怪他们自己, 因为在他们看来,谢良臣即便是司业,可是学问肯定不咋样,来浪费时间听课的监生们肯定不多, 哪知人人都来凑热闹。
抱怨了一阵, 这些人最后也只得悻悻离开, 最后嘱咐相熟的同学务必仔细听讲,下课后再把整个过程复述给自己听。
坐在后头的两位算学博士也正抄着手坐着, 打算看看这位新司业到底深浅如何。
谢良臣进了教室,后头的黑板也被抬了进来, 监生们看着这奇怪的东西都开始窃窃私语。
他一边让人在墙上钉钉子把黑板挂上去, 一边拿着戒尺敲了敲桌子, 沉声道:“课堂上不许喧哗, 若要讲话需得举手,我同意之后再开口,否则打十下手板。”
他语气严厉,看着倒的确有些教授的样子,监生们也就收了声。
黑板挂好后,谢良臣便拿出粉笔,板书写了自己的名字,做自我介绍。
“我叫谢良臣,今后若有机会,便来与各位监生们上算学课,具体内容不定,或是数论,或是几何,亦或者其他,视情况而定。”
见他悬腕手书,不仅书写十分迅速流畅,而且字体优美又很有风骨,坐在后头的两个博士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对这立面板书的工具产生了兴趣。
谢良臣介绍完自己,随后又将名字擦去,转身笑道:“鉴于大家都学过了九章,想必三角形的‘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即弦’的定理大家都知道了,既是如此,不如咱们便以此开场,先讲几何学。”
言罢,谢良臣将题目写到了黑板上。
他出的题目是这样的,在一个四方边长相等,皆为十尺的水池中央立着根竹竿,这竹竿在中间位置的时候尚有一尺露出水面,等将其由原位置放倒至岸边之后,池水刚好将竹竿顶端淹没,问竹竿长有几尺,池水深几尺。
这个题目算是勾股定理的应用题,只是三边长度谢良臣只给出了一边,而对于“股”又只有一个长度未知的竹竿以及中央与边界相差一尺的数值信息,所以直接套用公式是得不出结果的。
果然,这题目一出众监生都有些愣,这题目要如何答?根本解不出来好吗?!
谢良臣却不再给任何数值信息,只让他们开始答题,若是有人答出,可以举手。
坐在后头的两个博士倒似乎有感,只是若只心算他们也算不出,还得画图仔细分析。
“谢大人,这题目是否出错了?竹竿和水深都是未知,勾股也只得一个数值,这要如何解出?”过了一会,一个学生举手提问道。
谢良臣摇了摇头,起身准备在黑板上画立体图,“没有其他数据,就只有这些信息,而这些信息就已足够了。”
一脸困惑的监生坐下了,教室里众人只好继续埋头答题,一边还时不时瞥一眼谢良臣在黑板上画的图形。
谢良臣不仅将正方形池子的立体图画了出来,甚至还把竹竿放倒前以及放倒后的位置一并画处,帮他们做了辅助线,标了数据。
几条线画出来,要求解的地方便一目了然了,似乎整个水池都被透视。
谢良臣对于拿初中的一元二次方程来难为他们没有一点心理包袱。
毕竟九章里也是写过十分相近的解题办法的,也就是“从属法”和“开方祛方”,虽然解答的过程十分复杂,不像前世只要套用二次方程公式就能轻松解出,但也不是全无办法不是吗?
而此时西方算学里对于一元二次方程的解答也并不简单,还没有简化到(x+1)?=x?+2*x*1+1?的地步,而是把未知数设为根数,然后再取三个正数互相论证得出结果。
后头两位算学博士一直在埋头苦算,解答过程已经写满快一整篇纸了,密密麻麻的,光是看着都让人头晕。
有站着的监生看到了,直接就放弃作答,毕竟别说要他们自己想,就是抄也抄不明白。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还是没有人起来回答问题,谢良臣便问道:“不知可有哪位解出了答案?”
坐在前头的汤一业已经解题解得满头大汗,他看谢良臣如此气定神闲,就知对方肯定知道答案,可他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甚至他都想拿标尺直接去量那竹竿的长度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无人能解出答案,后头的两位博士此刻却是终于算了出来,只是也算得尤其艰难,更好奇这年轻人要如何把这么复杂的一道题讲清楚,于是也没有开口说话。
“此题我们解不出,既然谢大人出了题,那便现在告诉我们答案吧。”终于一个学生举手道。
谢良臣弯起嘴角,最后给出了答案:“竹竿长十三尺,水池水深为十二尺。”
对于这个答案,学生们仍是不解,后头两位博士却是都震惊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算学竟这么厉害,不论他是否提前备课,他能解出来便很不凡了。
于是刘博士终于没忍住,开口道:“不如谢大人将解答过程写出来,也好为我等解惑。”
谢良臣当然没有推辞,拿起粉笔便将自己的解答过程写了出来。
按着前世的解题思路,谢良臣原本是要先假定未知数的“x”的,不过未免他们提问这是什么符号,谢良臣直接用了“叉”来代替,也就是“X”。
他假定水深为X,那么根据勾股定理 “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即弦”,也就是直角三角形两直角边的平方之和,等于斜边平方,则可得出公式:
水深的平方+水面一半宽度的平方=竹竿长度的平方。
而竹竿长度=水深+一尺。
于是公式最后便演变成了:(水深+一尺)的平方=水深的平方+水面宽度的平方。
接下来就是解水池深度即(x)这个根数的过程了。
谢良臣没有用复杂的推导公式来说明为什么(x+1)?=x?+2*x*1+1?,而是直接套用了这个公式,最后把题解了出来。
当然,他用的不是阿拉伯数字,而是汉语里的倍数来说明。
对于他提出的这个公式计算规则,不仅教室里的学生们一脸的懵,就连两位博士也完全摸不着头脑。
“谢大人,你说的这个解题口诀,不知由何依据得出?”刘博士皱眉问道。
前世那些数学公式之所以成为公式,一般都是经过了严密的推导后进行的总结,并且最后不论是举何种数值套进去,得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所以谢良臣便把阿拉伯数学家花剌子对于解根的方法说了一遍,并表示他们可以取任何数字套入公式求解,若是有误,随时可提出。
学生们是早就听懵了,什么“根”?什么根数减半再倍数求和,和数得出的结果又要开方再减前数,简直跟听天书一样有没有!
谢良臣也庆幸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翻译各种西方的数、理书籍,可不巧现在就用上了?
学生们彻底蒙了,两个博士虽大致听懂,但尤自不信,于是打算开始找这个公式的漏洞,因此不断地取数进去验算,看结果是否真的一致
经过此题,教室里算是再无一人小瞧谢良臣,也没人认为这个年轻的儒生对于算学一窍不通,甚至相反,不少学生现在都十分佩服的看着他。
要知道谢良臣可是靠考四书五经成为状元的,可现在对方不仅在经学上拔了头筹,甚至连如此偏难的算学都精通,简直强得令人发指!
课堂上的气氛好得不得了,谢良臣见满屋子的人皆炯炯有神的盯着他,微微一笑,在黑板的另一边再次写下几个字,同时开口:“今天我们既是解了三角形,那么现在我们便开始学初等几何。”
汤一业现在已经彻底服气了,尤其是当他听到谢良臣说“初等”的时候更是激动得脸颊通红。
既有“初等”,那便有“高等”,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谢良臣今后讲不讲更高深的算学,他都要想办法让对方继续为他讲课!
谢良臣今天只讲了平面图形,包括如何求周长、面积,以及各种边。
讲完之后他也顺便布置了几个口头作业,毕竟他以后的课程安排还不定,现在都只是临时来上课,所以也只能留些题目他们自己回去想,而不强求交作业上来。
等课程结束,后头的刘博士还没有找出公式的漏洞以及任何不符合规则的地方,谢良臣便朝两人点点头,然后又带着自己的粉笔和黑板走了。
算学的学生想给新任司业下马威,哪知却反被打脸的消息很快传开,而关于谢良臣在课堂上一开始提出的那道题也广为传播。
不少对算学有些心得的人都尝试解题,可他们要么解不出来,要么即便解出来也花了数天时间,验算了数张稿纸,解得十分艰难。
然后等算学馆的学生们把谢良臣片刻便将题目解出,以及还抛出了解题公式时,国子监内对谢良臣的讨论便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谢良臣也听到了些议论,这本也在他计划之内,只是等他再去律学的教室上课时,他还是被教室里挤满的人震惊到了。
教室里的座位是早已座无虚席,而满员之后的学生也不仅只站在后面,教室的两边以及每一列座位之间的位置上也都是自带小马扎的学生,甚至墙边的窗户外都有人探头往里看。
学生们似乎太过热情了些,谢良臣有点压力。
其实这些人一方面是来看谢良臣的,另一方面也是来看算学生们口中说的那什么“黑板”的。
什么悬腕壁书,什么手持硬笔写字极快且文雅,又道写完之后笔迹一擦即掉,之后又可无限续写,既不浪费墨水又不浪费纸张,即便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学生也能看到等等消息已经传遍了国子监。
这些类似炫耀着说出口的话,很快就激起了所有人都好奇心,可惜谢良臣办公的地方他们无法轻易前去,而且就是去了也不一定见得到,所以只好上课时来占位置。
甚至不少人为了抢位置,天没亮就过来了,哪知还有人更狠,干脆昨天上完课后就待在教室没回去。
如此竞争之下,那些稍微落后一点的便只能站到窗外去了。
律学的课谢良臣也备好了,只是与上次算学课堂上不同,这次上课他主要还是强调学生们对律条的实际应用能力。
毕竟律条这种东西是死的,只要肯花功夫去背,那么就都能背会,可是仅仅只会背律条是绝对不够的,还得把条例用起来。
所以谢良臣打算让学生们在课堂上辩论。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得先把理论知识教一遍,等理论知识讲完,这才开始实践。
具体的模式他参照了前世辩论会,即提出一个案件并选学生组成正、反两队,双方都必须根据自己的论点进行阐述并驳倒对方。
至于谁人来评判?谢良臣并没打算自己上,而是又选了三个志愿者充当评审。
这有点像是在模拟公堂之上办案,学生们听说后,有些人觉得这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但更多的人却是激动,报名的人十分多。
最后谢良臣选了最先举手的几人,而后又选了评审的人,在宣读完规则以及相关纪律之后,他便宣布比赛开始。
首先便是开篇立题。
第一位学生似乎有些紧张,在开口时说得有些结巴,还引得教室里不少人轻声哄笑,谢良臣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对方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点题完后,双方便进入了攻辩环节,即双方各有两人互相提问,而被提问的人必须正面回答问题,不可逃避,要是逃避就会被扣分。
这个环节两方人马交流是最激烈的时候,基本上谁占上风谁占下风很快就能分辨出来。
谢良臣就发现正方二辩那个叫齐术的监生口才十分了得,不仅吐字清晰,而且语速也很快,再加上他逻辑清楚,语言犀利,在气势上几乎稳稳压制住了对手,时常让对面的二辩张口结舌。
攻辩之后便是自由论辩环节,谢良臣发现正方也多是齐起身质询对方,每每提问皆切中要害,十分的优秀。
比赛激烈进行,教室里原本一开始还有人在小声的说话,后来全都专心致志的看比赛,间或皱眉思索一下双方谈论的观点对还是不对。
等自由论辩也结束,谢良臣便宣布其余监生们可对两方选手进行提问,人数共十人。
这是观众互动环节,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松懈了点,主要是增加趣味性以及突发性。
毕竟观众不是正、反两队选手,他们在想什么也不会按照辩论一开始的逻辑来,所以这也是考验论辩双方急智的时刻。
因为之前齐术的风头太盛,因此大多问题都是冲着他去的,比如这次他们提出的辩题是:温饱是否是谈道德的先决条件。
在谢良臣举出的案例里,有一农户,因着家贫,全家都快饿死了,所以为了奉养老母以及幼子,他选择去偷邻居的食物,最后被抓住,官府既可怜他的遭遇,又因为他的确犯了王法而为难。
既是有如此情况,那么自然就要明了“温饱是否是谈道德的先决条件” ,若是答案为肯定,那么这人或许只会受一点轻微的处罚,若观点为否,那么自然就该按律条严厉惩处。
谢良臣在开赛之前就已经事先说清楚了,不论其他,正反双方都必须坚持自己的观点,并将取胜作为唯一目标。
而齐术正是持正方观点的一队,即温饱是道德的先决条件。
这种说法其实与儒家里的许多思想都是违背的,可偏他伶牙俐齿,最后竟也能将道理说得让对面反方无从辩驳,于是就有观众看不惯,接力反方提问。
比如第一个提问的监生就问:“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先贤们在绝粮困境时仍能谨守君子之风,齐兄饱读圣贤之书,为何只学文不求是?”
孔子原文的意思是说:君子若是穷困,便会十分坦然的接受自己的处境,而小人穷困便会胡作非为,放弃道德。
这位监生说齐术“不求是”,便是说他读书只学皮毛而不思实践圣人之言,影射他就是不安守困境的小人。
这是人身攻击,按照比赛规则,这是不允许的,评审们打分的时候也会扣掉响应分数,但是辩手也得作答,而且要是答得好,还会加分。
谢良臣双手抱胸,想看看这个年轻人要怎么回答,但见对方轻笑一声,十分淡定坦然的道:“李兄说得虽是在理,可是圣人也曾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圣人尚且表示无法让百姓们都明白为何一定要遵循礼仪的道理,那么连肚子都填不饱,每日皆为饥所困,连家中老小都要饿死眼前的百姓,我们又如何能苛责他们不懂得遵守道德礼仪?”
“好!”
他话音刚落,教室内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少人都对他精彩的作答表示赞赏,教室内的气氛也被炒到最高点。
提问环节结束,辩论双方最后做了一下总结陈词,再次将己方观点进行重申,然后评审的几人便开始商量最后结果。
等到课程结束前,辩论的结果也出来了,正方获胜,且齐术得了最佳辩手称号。
在前世,一般一方获胜,最佳辩手便是从另一队里面选,不过谢良臣没有做这种要求,所以鉴于对方在辩论时的精彩表现,所以他们获得了最后的优胜。
辩论的两组监生们回到座位坐好,谢良臣也宣布了这次胜者的奖励,他会在记录簿上进行适当的加分。
教室里响起欢呼声,谢良臣也弯起嘴角,抱着自己的教案出了教室。
至于他那块黑板,也跟着他回了敬一亭的西厢。
有了这两场课,谢良臣已经彻底出名了,甚至薛大人都抽空来看了他上课,这让谢良臣觉得自己有种在上公开课的感觉。
书学的课程他最后也去上了,只是因为每人在写字上的偏好不同,且院中学生们的功力也确实很不错,所以谢良臣这次便主要以画报的形式开课,让这群艺术生们在纸上构图画板报,优胜者可以将作品挂到书学教室外墙上一周。
当然,对于板报的内容,谢良臣也做了要求,那就是既要有图画,又要有文字,排版要求美观和谐,文字要求简练且能准确传递信息,起到宣传的作用。
比如这第一期,谢良臣就要求学子们的板报内容为节约粮食。
课程结束时,谢良臣与众位监生们最后也选出了其中最好看的一幅板书,然后将真的将它贴在了墙上。
薛大人在后头听了一整的课,一直暗暗点头,等课程结束,他便叫人把谢良臣请了过去。
“谢大人的黑板是用什么做的?我瞧着似乎水火不侵?”薛大人直接开门见山道。
谢良臣来之前就猜到对方大概要问什么了,于是便把自己是怎么制作黑板以及粉笔的情况说了。
听说黑板只要在墙上刷油漆就行,粉笔更是用石膏直接和水捏成,薛大人觉得十分心动。
以前国子监的博士们讲课一般都是手持书卷,遇到学生提问,最多也只能进行一对一的辅导,师生间要交流,最多也只能通过课业及批改试卷进行,如果有了这黑板,以后博士们讲课肯定会更容易。
于是薛大人在心动之下便上了封折子,提出想让朝廷下拨一笔钱款用于购置这两种教材。
他的折子送到融景帝案头的时候,朝堂上群臣们对谢良臣搞出的这两样东西早就耳闻已久,无他,盖因家中子孙时常回来念叨,并表示还想在家里也刷上这么一面黑墙。
一点黑漆和石膏实在没多少钱,融景帝在看到实物之后也觉得好,再加上朝中大臣们无一人反对,于是这两样教材无比顺利的在国子监每个教室都配齐了。
与此同时,谢良臣的名字也传遍了朝堂,现在大家对他的印象已经从一开始的翰林院书呆子,改成了律学、算学甚至书学皆通的才子。
听说自己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新生代文臣代表,谢良臣倒是没多兴奋,只是每日照常去上班顺便上课。
没错,他现在工作的日常已经有一半时间是在给监生们上课。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国子监学生们的强烈要求。
而且除了律学、书学和算学之外,前头四院的监生们也表示,希望司业大人也能抽空去给他们上课,七学的学馆们轮流着来,不要厚此薄彼。
谢良臣本不想答应,不仅是因为朱大人自他出名后越加阴阳怪气,更因为他原本的重心也不在经书儒学上。
即便他读了十多年的四书五经,看了无数的书,但是谢良臣知道,儒学所倡导的温良恭俭让救不了后来的中原大地,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黑暗森林的竞争社会,唯有手中有利器才能不被欺负,才能成为胜者。
所以便是薛大人也极力邀请,谢良臣最后只应下了每月一次去太学讲经,其余时间则主要放在了律学等后三院这里。
在律学馆,谢良臣不断的强调法制的重要性,并将这种思想尽力传递给所有来听课的学生。
他们以后会成为刑部、大理寺的低阶官员,虽然看起来没有实权,但这些小吏却能潜移默化的影响主官,再加上很多基础的工作都是他们在做,所以其实这些不起眼的小官最后所能发挥出的能量,比想象的要大。
至于算学,谢良臣在教《九章》的同时也开始引入新教材,也就是西方的算学。
算学的两位博士自从上次公开课之后,对谢良臣在算学上的造诣已经基本认可了,而且还时常找他探讨学问,等发现他还在学西洋的算学之后,更是佩服,说他学贯古今中外,三人几乎成了忘年交。
谢良臣对于与两个年纪能当他爷爷的长辈成为朋友这事,一开始还是觉得不太好,可是两人都是走学术范的,对这些虚礼根本不在意,否则也不会在他上任第一天就敢撅他的面子了。
对方不介意,谢良臣也无话可说,于是三人便常在一起研究各种算学难题,算是交流。
所以等他提出在算学里加入西方算学之后,两人不仅没有阻止,而且鼎力支持,谢良臣也适时推出了阿拉伯数字。
这是个数字并不难,比之汉语的壹、贰、叁更是有着天然的计算优势和书写优势,学生们初时还不太习惯,而等他们适应之后,无不对此办法称道,说不仅节约了笔墨而且计算效率大增。
汤一业的父亲在户部任职,他也把这种计数方式教给了他爹,还教了他爹如何用阿拉伯数字做加减乘除而不用再打算盘。
得了儿子传授取巧之道的汤父自此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户部工作的时候便悄悄在稿纸上用数字验算,速度比同僚们快了不止一倍。
然后某一天,他偷偷摸摸的行为被同僚发现了,在对方逼问之下,汤父便说出了自己的小妙招,只千叮万嘱对方不要泄露出去。
可开了头的事情就跟说出口的秘密一样,便是听秘密的人再如何赌咒发誓,最后的结果都是天下皆知。
所以整个户部上下,从汤父开始,由低阶的小官小吏开始用阿拉伯数字计数,然后发展到各位主事、司长也开始用,最后就连新任的户部侍郎罗大人也学会新的计数方法了。
王霄在发现罗大人桌上放着一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稿纸时候,还以为是什么符咒,也曾暗示对方不要轻信巫蛊之术,便是家中真有需要,也尽量不要带到朝上来。
他说得隐晦,罗大人也不知他是无意中看到了自己的稿纸,虽是莫名,但还是恭敬应下,只一切照旧。
所以等王霄再次在他桌上看到更多的蚯蚓状符号,以及发现另一位侍郎也在画同样“符咒”时,他终是没忍住,直接明示了。
然后他就被人科普了这种新型的计数方式,还称如今国子监监生,尤其是算学的监生门都对此计数法推崇得很,而他也试了试,发现确实好用,并建议王霄也可以试试。
王霄这段时间总能听到谢良臣的名字,也不得不感叹对方一个出了皇宫的正六品小官,每天的名字能如此高频率的出现在众人耳中,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才能。
当官一怕平庸,二怕被人遗忘。
可偏偏这个谢良臣,人既不平庸,也很懂得为自己造势,倒真是个人才,若不是与盛家结了亲,他倒真想着重培养一下他,至于现在嘛,就看对方还能拿出什么筹码来跟他换。
要是如之前处理河南灾民之事那样,谢良臣能让他看到他身上的价值,王霄倒也不吝于稍微提拔提拔这个年轻人。
用阿拉伯数字教学了一段时间,谢良臣见各方都没什么反应,彻底放下心来,之前他还担心有人要拿这事说嘴,如今一切风平浪静,算学这边也算走上了正轨。
至于律学的学生,他们现在除了在课堂上可以互相辩论增强口才以外,谢良臣还联系了在大理寺任大理寺丞的江牧。
具体就是问他需不需要人打下手,要是需要自己可以每月给他轮换两个学生过来实习。
对于能有免费的劳力使唤,江牧当然愿意,反正又不用给俸禄,而且他们做的都是最基层的工作,便是出错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他便同意了国子监律学的学生们来实习。
两学馆的工作都走上了正轨,谢良臣也打算开启自己计划已久的事情。
他先去请示了薛大人,表示自己想办一份校报,至于原因嘛,自然也伟光正得很。
首先,谢良臣认为监生们除了本学馆之外,七学之间互相进行思想上的交流及碰撞的机会少,这不利于学生们的自我提高以及接触新事物。
至于第二嘛,则是国子监不在皇城之内,每日发生了什么事,做出了什么成绩,朝廷也不知道,要是他们办一份校报,在上头刊登一下国子监内每周或者每月所办的事情,这样皇上不是一下就明了了吗?
听他说第一个理由时,薛大人还缓慢的捋着胡子,等听到他说第二个理由时,他手立刻就顿住了,同时目光一下就盯住了谢良臣。
这个向朝廷邀功表现自己的法子倒是不错,看来这位谢大人的野心也很大啊。
薛制自己已经快要致仕,对于后面几年还能不能在皇帝面前露一把脸并不在意,所以既未答应也未拒绝。
谢良臣见他老神在在的模样,在心中低叹一声老狐狸。
不过他也不是全无准备而来。
谢良臣看了眼对面的朱大人,对薛制道:“国子学和太学的学生们个个文采斐然,若是这校报能办起来,我还想请朱大人推荐几名学生来作文,同时若是薛大人与朱大人不嫌弃,我还想专门在报上设置专栏,请两位大人主笔。”
有专栏主笔便要在文章末尾署名,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
朱大人原本对于谢良臣成天就想着出风头恼恨不已,此刻听他准备邀请自己做专栏的主笔,心念却是一动。
“那谢大人可有想过这报上要写些什么内容?”薛制仍旧没说胡啊,朱大人却忍不住了,先开口道。
见鱼儿咬钩了,谢良臣弯弯唇角,笑道:“我倒是有个粗略的计划,至于具体如何,还需两位大人共同议定。”
谢良臣先是谦虚一句,然后才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总得来说,目前他打算办的校报主要包括以下三种信息:
第一类自然是国子监的新闻,比如国子监举行祭拜孔庙的活动、开学礼以及国子监师生们一起到菜地翻土除草啊等等比较大一点的新闻,同时还可以标注出有哪些领导参加了。
至于第二类,则是国子监师生风采展示。
具体内容可包括有哪些校友考中了进士,教授们出门采风诗兴大发又做了什么出彩的文章,甚至还可以让监生们发表自己的读书笔记以及心得感悟等等。
同时,校报上还可留出几处专栏来,国子监可以定期请一些大儒或者重要人物来写写文章,传达一下主流的价值观。
至于第三类,就是发生在国子监监生们之间的生活趣闻了。
比如有监生们组织了文会活动,这事就可以写上去,又或者律学辩论的论题以及各方的辩论手稿也可以刊登,甚至是国子监武生们又组织了射御骑马比赛等等,这些都可以写。
听他说完,不止朱大人眼神明亮,薛大人也觉得此举虽有邀功之嫌,但着实是不错。
“此事谢大人可先写了折子出来,若是陛下及大人们无异议,办这校报到也不是不行。”最后,薛制捋着胡子道。
听他这么说,谢良臣便知道此事已经成了一半。
融景底对于国子监搞文艺活动能有什么意见?恐怕薛制担心的还是朝上哪位大人反对,所以即便这校报看着无一点危害,他还是要先问过再说。
此举算得上窝囊了,不过却是最保险的法子,薛制向来走中庸之道,会如此倒也在谢良臣意料之中。
不过他是打算在中间加一把火的,毕竟他现在不是正教着七学的学生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