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游历
于是, 谢良臣便还是老实道:“昨日弟子按老师吩咐做完策问,后见时候尚早,便与师妹去帮老师把杏子摘了回来, 而后就回家去了。”
他做策问的时候盛平顾刚好有事出去,而且他自己说了不必等他,难不成他是为着这个生气?
“哼,那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盛平顾冷哼一声,眯眼看他。
谢良臣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点边,可脑中又抓不住那念头, 心中便仍是一片迷蒙,于是摇头:“学生不知老师何意,若有话, 不妨直说。”
还直说?!这是他该先提的事吗?!
盛平顾眼一瞪,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想丢过去。
里头盛瑗正掀了帘子偷瞧, 见爷爷手里抓了砚台,吓一大跳,也不躲着了,赶紧出来制止:“爷爷快把砚台放下, 这砸到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都要拿砚台砸人了, 可见此事着实不小, 谢良臣也收了玩笑的心思,开始琢磨盛平顾到底是想要他主动提什么。
砚台被孙女抢下来, 盛平顾怒其不争的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放心吧, 我肯定打不死他, 你先进去, 我俩要说的话你也别偷听。”
这话指向性实在太强, 谢良臣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而那边盛瑗也有些不好意思,都没敢抬头看他,把砚台放下后便飞快掀帘进了里屋。
“说罢,你打算怎么办?”盛平顾吹了吹胡子,继续瞪着谢良臣。
要说现在还不明白盛平顾是什么意思,那就不是装傻而是真傻了。
谢良臣是察觉到盛瑗对自己有些好感的,至于自己嘛,其实也很欣赏这个姑娘,有才不说,性格大方又不失俏皮,因此心中也有些朦胧的情愫。
不过两人都才十几岁,在谢良臣看来,这最多算是早恋的暧昧期,距离发展成正真的情侣甚至结婚,都还早得很呢,而且没有经过长时间的相处,怎么知道以后适不适合一起生活呢?
所以自中举的两年后,谢良臣虽一直知道盛瑗的心意,但态度一直是顺水推舟,觉得若是二人真合得来,等年纪到了,他才会向盛平顾提亲,哪知竟这么突然。
见他半天没答,盛平顾气得站起来,怒吼道:“你别告诉我你不愿意!”
谢良臣被他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就立即摆手否认,“非是弟子不愿意,而是我想着时候未到,总得过了会试再说。”
他今年十七岁,盛瑗十四,等明年会试,不管自己中不中,那么两人就算定亲,盛瑗也十五了,而成亲在三年后,这样两人都算成年了。
紧紧抓着帘子的手,在听到谢良臣说“非是不愿”时,总算松开了些,然后就是一阵羞赧爬上脸颊。
只是在听到对方后头又加了一句“时候未到”时,盛瑗又将心高高提起,屏神静气,侧耳倾听。
“什么时候未到?你不知世间男女几岁成亲?还是说你想过了会试再攀高枝?”盛平顾虽是坐下了,气却还没消,语气也生硬的很。
谢良臣想着刚才盛瑗一下就冲出来了,刚想张口回答,便下意识朝后头看了看,见帘下无人,方将自己的顾虑说了。
依他所言,女子成亲太早并不好,若是身体还未长开便生子,很容易造成损伤,故而进一步折损寿命,所以他便想着能晚一点就晚一点。
其实18岁他都觉得早了,虽然自己每天早上总有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不过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如果能在盛瑗20岁,自己22再成亲,那谢良臣心理负担还会进一步减轻。
毕竟他前世多活了十几年,因此他总觉得自己比盛瑗不止大三岁。
听说要孙女二十再出嫁,盛平顾又想拍人,不过到底还是忍住,只问他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学生敢赌咒发誓,刚才所言的确出自肺腑。”谢良臣亦肃了脸色。
虽然现在他跟盛瑗的关系还没有如他所愿的那样发展到一定程度,但是若是盛平顾要他现在就与盛瑗定亲,谢良臣也会同意。
原本很多人收徒或是传业,若非自家人,也能很少有倾囊相授的,而若是对方一旦如此,那只能说明别人是把弟子当了女婿或者孙女婿在培养。
盛平顾对他自是没得说的,这两年来无论是给他讲经授课还是传授他官场处事规矩,盛平顾都可说尽心尽力,若说没有私心,那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他既然受了好处,那自然不能白得,甚至即便他对盛瑗没有好感,按着道义,他都得娶了对方。
仔细打量了谢良臣的神色,见他不似说谎,盛平顾心里那口气平了,只是却又不可能按他说的那样,真让孙女二十才出嫁,那不成老姑娘了吗?
“好,既然你说想等会试之后再提亲,那老夫便多等你一年,只是话先说在前头,要是你明年没考中,这门亲事老夫答不答应还两说。”言罢,盛平顾轻哼一声,起身朝里行去。
嗯,又恢复了往昔的傲娇,看来自己是不用担心了。
谢良臣苦笑一声,也拿起书往外走。
盛瑗见状便想出来相送,盛平顾却刚好走到她面前,虎着脸低声训道:“刚才你都听见了?既是要定亲的人,平日就该避讳些,成天腻腻歪歪的待在一处像什么样子?”
盛瑗心中既高兴又有点担心,高兴自己心中那人对她也非全无好感,担心则是怕明年会试考的太难。
“爷爷说话未免太打击人了些,什么叫要是考不中就两说嘛。”盛瑗跺着脚,一边偷眼去看盛平顾的脸色,想让他把话收回去。
“哼,老夫教了他这么些年,就是再笨也该开窍了,要是这样还考不中进士,那你不嫁他正好,免得耽误了。”说着,盛平顾也不再理孙女,抬脚进了书房。
盛瑗却还追在后头,一迭声的叫着“爷爷”,听声音像是在求情。
回到家中,谢良臣先去看了眼才满月的小侄儿,见他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原本还想抱抱他,见状也只好作罢,只还有些手痒的一直蹭着对方肥嘟嘟的脸蛋儿。
谢栓子和赵慧娘是在去年六月成的亲,成亲不久后就传出了喜讯,如今他小侄儿刚满一月,身子也健康得很,很招全家人的稀罕。
谢栓子见二弟一直在骚扰儿子,这下不干了,伸手抓住对方的爪子道:“二弟不是还要回房看书吗?赶紧去吧。”
谢良臣见大哥紧张的样子,只好讪讪收回手,回房拆信。
信是三弟谢良材寄回来的,去年四人参加院试,祝明源和唐于成落榜了,他跟张筹倒是过了,如今同在府学读书。
不过按信上所写,谢良材跟张筹关系似乎并不怎么亲近,只比寻常学子好些,再就是他发现张筹似乎在找门路拜师,还问自己需不需要也拜个师父。
谢良臣以前曾试探过盛平顾,见他对三弟也还算好,想问他能不能把三弟也收了,可惜被盛平顾一口拒绝,还道要不是上了他的当,他连自己这个徒弟都不会收。
无法,谢良臣也不能强迫别人收徒,于是提笔写了回信,道若是谢良材遇到合适的老师,可以拜师,只最好不要选官场中人,书院山长或是避世隐居的老先生都行。
另外,要是他在学业上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写信回来给自己。
把信装好,谢良臣想起张筹,也叹息一声。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在暗暗跟他较着劲,尤其是自己中举之后,两人关系就开始逐渐冷淡,如今竟然连提笔也不知道写些什么,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与之相反,这两年武徇倒是常给他来信,两人现在关系更进一步,倒是真成好朋友了。
而且前不久他还邀请谢良臣一并上京赶考,说是路远,要是去得晚了怕出意外,而且这一路上他们还可以游学读书,增长见闻,比关在家中闭门造车强多了。
谢良臣想起这事,便询问盛平顾的意见,盛平顾捋着胡子思索一下,点了头。
“你如今在学问上是挑不出什么错了,书法也有了些风骨,如今出去见见世面正好。”
盛平顾想的也很简单,洛河不过小地方,而且连续两任县令虽无大功,但也还算清廉,再加上谢家人不断地改革农桑,还发明了水泥推广附近村庄修渠,因此荣县个村庄几乎可说是家家有余粮,户户安居乐业。
但这样的情况纯属极端个例,整个大融朝像荣县这样的县城,除了江南几个鱼米之乡外,再难找到基础可以媲美的了。
甚至全国现在还有不少人在青黄不接时卖儿卖女,一遇到灾年更是举家逃荒,地方门阀氏族尾大不掉,这些问题已经有些积重难返,而由此衍生的各种民生闹剧更是层出不穷。
要想国策写得好,除了学问扎实外,深入了解一下各地百姓遭遇的具体困难也很有必要。
听说他要走,盛瑗也有点舍不得,毕竟两人才刚挑明了关系,按谢良臣的说法,这叫正式开始谈恋爱。
正是可她也不能阻止,于是担心之余便做了许多双鞋给他,而盛平顾则是把他的佩剑送给了谢良臣。
他自己也有一把剑,是这两年跟盛平顾学剑术时买的,不过就是一般的铁剑,不像盛平顾的剑,不仅吹毛断发,而且剑身既韧且薄,一看就是宝剑。
谢良臣见此剑贵重,便想退回,盛平顾却道,“你那铁剑能顶什么用?要是遇到把山匪提把砍刀劈来,立刻便断作两截,到时你又要怎么办?”
怎么办?谢良臣觉得他可能会直接拔枪了。
谢明章已经做了样品出来,最开始他们造的就是长管的突□□。
这种枪最早在宋朝时就已经被发明出来了,工作原理就是在枪筒内装填子窠,也就是铁珠子弹,然后点燃外头的引线将火药引燃,把子弹射出,射程可达至少300米,比一般弓箭的100米远多了。
这个世界的宋朝也把这些火器制造出来了,所以才有《火龙神器备法》和《武备志》 这两本书流传下来。
只是后来这些枪管因为一直有炸膛、哑火以及引线点燃过慢等问题,所以比不上骑兵快速,很快就被淘汰,最终只有守城的大炮留了下来。
至于像什么猛火油柜、震天雷、毒药火球更是不受重视,早没人生产。
所以这次他们造了样板出来后,谢明章就直接按谢良臣说的,用燧石来代替引线打火,而原本□□的尺寸也另做了缩小版本,即单手可握的□□。
谢良臣在研读这段历史的时候,其实已经十分有危机感。
因为虽是朝代更迭不同,但是按着时间来算,现在或许已到前世清朝的时候,而突□□技术,因为在宋朝时由于蒙古人被打败,开始西撤,经阿拉伯传到欧洲,对方肯定也已经学会了制作突□□的技术。
同时,与中原历史发展不同,他们没有舍弃掉□□,而是不断的改进着突□□的各种瑕疵缺陷,并最终拥有了坚船利炮,至此打开了中原国门。
如今虽然他还没听到什么洋人的消息,可是改进□□的急迫感,却让谢良臣始终不敢有丝毫放松。
见弟子不说话,盛平顾便把剑再次推回去,道:“你也别想太多,这剑不过暂时给你防身用,若是明年会试考完,你需得还回来。”
“那老师把剑给了我,您要怎么办呢?”谢良臣最后还是把剑收下了,不过却又不放心对方了。
盛平顾背手转过脸,下巴微抬:“我就在这小地方,难不成还有什么恶霸敢欺上门来不成?”
说是这么说,可古代强盗可不是说着玩的,于是谢良臣最后思索半天,还是回家把□□取了过来,递给盛平顾。
盛平顾一见这东西,眼睛就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这是你们偷偷做的?”
怪不得他老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听见山中有巨响发出,等过去瞧,村人却道是山石滚落,可盛平顾始终觉得不对,他哪里能想到,谢家这几个少年竟这样大胆,连突□□都造出来了!
只是他拿过□□,却没见上头有引线,有点好奇。
谢良臣见他把□□拿在手中摆弄,枪口不断调转,吓了一跳,赶紧上前阻止,并把用法和原理都重新说了一遍。
经过这几年的不断改良,□□哑火和炸膛的问题已经没有了,只子弹装填的技术还需突破,谢良臣给谢明章提了弹夹连发的建议,如今对方正攻克难关呢。
“你可知私造兵器是犯法的?”盛平顾有点激动,但面上却不显,反而板着脸问谢良臣。
“学生自然知道,所以我与四哥并未大量制造此物,手头也只有一二件,全为改良突□□而已。”谢良臣答。
在谢明章第一次用突□□射出子弹后,谢良臣就告诉了他自己的真实意图,并告知对方此事的凶险。
谢明章原本知道这是打仗用的兵器,吓了一跳,可后来听说要是他们造不出来这个东西,以后便有外族蛮夷以此物侵略中原,便有表示自己愿意干下去,并将此事彻底瞒了下来,就连寻常做实验也是寻了借口入山,此事从始至终便只有他二人知晓。
“这么说你们还留有设计的图纸了?”盛平顾将东西包好,又问。
“却有图纸,不过暂时弟子还未有其他打算。”谢良臣老实答。
盛平顾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神色不动如山的弟子,眼神微眯,“暂时未有打算,那你们造这东西出来是干嘛用的。”
谢良臣启唇而笑:“自然是为了打猎。”
呵呵,真把人当傻子?
“你现在把它给我,就不怕我去告发你吗?”盛平顾又道。
“爷爷!”盛瑗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袖子,盛平顾却没理,只一瞬不瞬的盯着谢良臣。
哪知他这样一说,谢良臣竟皱眉做认真状想了想,复才道:“要是老师告发弟子,弟子便说都是老师教的,毕竟......”
“啪!”盛平顾一掌拍在桌上,板着的脸也板不下去了,怒吼,“你胆子倒是不小!”
他胆子确实不小,要是小就干不出来这种事了。
谢良臣嬉笑两声,让他别生气,“老师都肯拿护身宝剑赠与我,弟子亦相信老师必不会害我,因此才会将此物交出,同时也请老师尽管放心,学生明白什么叫韬光养晦,必不敢在此时就猖狂傲物。”
这也是他为什么把东西给盛平顾的原因之一,他怕自己哪天忍不住,真不小心在外头用了这□□,反正现在他有了宝剑护身,出门游历的带剑也就足够了。
盛平顾刚才本也只为吓唬谢良臣,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个弟子实在是太大胆了,同时他还有点摸不清谢良臣到底想干嘛,又会在什么时机把这隐藏的利器现出来。
刚才试探见他不愿说,盛平顾就知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朝他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也懒得管你,都怪我一时为着争口气,收了你这么个学生在面前碍眼,赶紧走,赶紧走。”
谢良臣笑笑,朝他拱了拱手,又对盛瑗表示自己会常写信回来后便离开了盛家。
儿子要出门游历顺便提前上京赶考,谢家人虽有不舍但也习惯了。
家中两个儿子常年参加科举考试,不是这个在外头就是那个在外头,可这一切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谢家有如今的光景,那都起自谢良臣读书,且现在不仅是他们一家,整个平顶村人也都靠着谢良臣才能田租减半,所以这功名他还得继续考下去,既要继续考下去,难免就要骨肉分离。
出发那日,码头上来相送的人不少,谢良臣站在船头,心中亦无限感慨,不知自己这一路上京到底能否得偿所愿。
武徇住在岷县,岷县与荣县相隔三城,于是两人便相约各走一县,在半路汇合,同时舍了水路,从汇合之地走陆路前往京城。
按他们规划的路线,两人将从西平穿渝州,而后过江前往临关,随后北上关中,最后再绕道去京城。
船在码头靠了岸,武徇却是比他还先到一步,此刻正在栈桥上等他。
谢良臣带着江着下了船,武徇立刻就迎了上来,一见面就笑道:“贤弟许久不见,仪容更胜以往!”
两年前谢良臣比他还矮半个头呢,如今竟反超了过去,武徇实在惊讶。
谢良臣这两年跟着盛平顾读书,闲暇之余便练习剑术,有了系统的锻炼,这可比他以前跑步还管用,不仅个头蹭蹭的长,甚至腹肌都有八块了。
此刻他身穿一身玄衣短打,看上去比穿长衫更加身姿挺拔,别说武徇眼前一亮了,就是江着都觉得他变了个人。
“武兄亦不遑多让,看着更加......”谢良臣看了看他有些发胖了的黑脸,实在违心夸不出帅气来,顿了顿,继续道,“更加健壮了。”
“哈哈哈,是吧,我也这样觉得,偏生我娘还说我黑瘦,每晚我看书时必要给我端宵夜来,这样吃了两年,我都长胖快二十斤了。”武徇哈哈大笑,说着还摸了摸自己隐现的双下巴。
谢良臣摇头失笑,他怀疑武徇非要邀自己出来游历,是不是也有实在是不堪被当猪养的日子,还想着挽救一下自己为数不多的形象,所以才逃了出来。
“咱们也别在这里站着了,马车我已雇好,现在还是先入城吧。”武徇笑完,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觉得实在有些热,便朝旁边让了让,做了请的手势,二人离了码头。
马车一路往西行,越走两边的山脉便越低,树木也由郁郁葱葱变得逐渐稀稀拉拉起来,土壤也逐渐由褐土逐渐转为棕色,且土中碎石逐渐增多。
这还只是环境的转变,最让谢良臣感慨的还是沿途的村庄。
因为路途遥远,两人虽带了不少干粮,但仍要在路过村庄时寻人家讨水来喝,而且只要不是真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还会借宿农家。
最开始的时候,谢良臣他们借宿的村庄与他刚到这个世界时的平顶村差不多,地里收获的粮食基本勉强够糊口,而且也是加了麸子和谷糠的。
谢良臣许久没吃过这样粗糙的食物了,一时有点不习惯,可这已经是主人家从口粮里匀出来的了,所以谢良臣也没说什么,只是每嚼一口干粮必要喝几口水才能咽下去。
等第二天离开时,谢良臣和武徇便给主人家留了银子,道多谢收留,这才离去。
初时武徇见谢良臣给得多,还诧异看他,不过他也只当是谢良臣大方,而没想到他是在可怜他们,于是也没说什么。
然后随着他们这一路借宿,武徇看明白了,谢良臣凡是遇到那种家境艰难的,必要给不少银子,可是这茫茫大融,有多少人家吃不上饭?要按他这么给,他家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
谢良臣也发现了,所以后来就收敛了些,凡借宿只付略多于食宿的费用,不过心情却是逐渐沉重。
不过除了体察民生,他们这一路也着实看了不少风景。
绮丽的山川,巍峨的古迹,皆是美不胜收,有时遇到道观寺庙,两人也会停下进去游览一番,武徇甚至还在途中做了两首诗,谢良臣因着诗赋技能大大提高,有时灵感来了,也会跟着做上一首。
就这么一路到了西平,眼前风光陡然变化。
西平地处大融最西边,这里虽有大山却很少有直接把地而起的奇峰,而是山脉极长极广,且并不陡峭,缓坡处基本都为碎石覆盖,往上才见灌木,再往上则有绿树。
水流亦是如此,河宽且阔,但却不急,水也浅,偶有村民乘船打渔,却都是小舟,未见大船。
再看地下,这里的土质已全为棕色土,且碎石不少,农户们若要开垦,需得先将地中石子全部捡出去,而且这里因着靠近伊犁,气候也与之相似,白天十分的热,晚上又会很冷,光是穿衣脱衣就很麻烦。
初时两人未发现,因此还差点感冒,不过被冻了一天他们就学乖了,等到日落之后,直接拿棉衣来穿。
西平的民居多是用陶土混了陶砖砌成,且上头几乎没有瓦片,而是修成了城墙状的平顶,远远望去一片黄土飞沙,就连镇上也一样。
他们刚到镇口,便有乞丐围上来向两人讨吃的,甚至连马车都走不了了。
江着在前头驾车,武徇的小厮武成见状便掀开车帘告知情况。
谢良臣亦从旁边看到了街上情景,见他们个个衣衫褴褛,便衣不蔽体,甚至里头还有好些是孩子,便让江着给些铜板他们买馒头。
江着应声“是”,哪知他才刚打开荷包,围在马车旁的乞丐们就一哄而上,看着竟是要来抢。
两人敌不过这么多围过来的乞丐,眼见挂在车辕上的包袱要被扯下去,谢良臣和武徇对视一眼,便打算出去帮忙,街边却突然传出一人的呵斥声。
“你们这些臭乞丐,别家公子好心施舍,哪知你们却贪心不足,还想当街明抢!”说着,骑在马上的男人又一鞭子挥下,打在了那些小乞丐身上,那被打中的地方立刻便现出了一道血印,可见下手不轻。
小乞丐们吃痛,挨了鞭子也不敢再继续纠缠,立刻头也不回的跑了。
出声的是个年纪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他生得高壮,满脸的络腮胡子,身穿红色葛衣,手拿马鞭挥舞,看着很有些豪强的气质。
既是得了别人相助,两人自该道谢,等下车互相通过姓名,对方知道他们是进京赶考的举人,便力邀去他家中做客,而谢良臣他们也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此人姓齐,是本镇富户,据他说家中是做养羊生意的,家住镇外五里处的落石坡。
牛是农户们耕种田地的主要工具,因此凡养牛最多也就是卖去当脚力,轻易不可杀之取肉。
所以一般有钱人家要是吃肉,便是猪肉羊肉,其中因为羊肉产量少,因此价格也比猪肉贵很多,这人既说家中是养羊的,想来家境该是不错。
盛情难却,再加上刚才那一遭,两人想着左右也要在镇上借宿,便跟着这位齐官人回了家,然后谢良臣才发现他还是把对方想得太简单了。
这齐家的宅院极大,而且房子也不是镇上普通人家的那种半成品的陶砖房,而是青砖砌成,主屋也是盖的瓦片,院子里甚至还栽了树,这环境别说放在乡下,就是在镇上估计都是独一份的。
与此同时,齐家还养着好些下人,其中男仆最多且个个年纪不大,女仆虽有,却多是上了年纪的。
谢良臣总觉得这搭配有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二位贵客快快请进!”齐大官人热情招呼,将两人迎进大门,随后就吩咐管家赶紧去采买东西,说是晚上要好好招待两人。
而随谢良臣与武徇来的的马车也被齐府下人接手,马被牵去了马厩喂草料,而行李则搬到了二人房中。
安顿好,齐大官人便说要带两人去转后山牧场,此时前头管家却附耳过来对他说了什么,齐官人便只好对两人抱歉道:“实在不巧,前头生意出了点问题,需得某前去解决,恐怕无法带二位去后山了。”
“齐官人自便即可。”谢良臣将扇子在手心轻敲了敲,微笑颔首。
“如此,那某就先行一步了,二位在府内皆可随意。”说着齐大官人就带着管家走了。
见人离开,武徇便打算独自往山上去。
别说这西平看似偏僻荒凉,其实风景着实不错,天蓝水清,视野又极宽,若是站在山坡之上,底下羊群隐在茂草之中,一干风景尽收眼底,当真是江山如画。
他走了两步,却见谢良臣仍留在原地,疑惑看他,“贤弟不去?”
谢良臣眉头微微皱起,他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视了,心中隐隐不安,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武师兄先去吧,我想着此地似乎盛产一种极珍惜的药材,想着附近百姓或许有采卖的,我先去问问看。”谢良臣扬眉道。
听说他是要去转村子,武徇也无甚兴趣,点了头,自己带了书童上山,谢良臣则带了江着往外走,两人分开行动。
等到了门边,门口两个小厮拦住他,谢良臣微一挑眉,“这是何意?”
两个小厮长得比江着还健壮些,其中一人浓眉阔鼻,肤色微黑,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的时候不像一般下人不敢与他直视,而是平视谢良臣。
回道:“您是老爷请回来的客人,没得老爷吩咐,小的们不敢放您出去,万一出了危险,大官人非得打断小的们的腿不可。”
呵,他们来这里一遭,竟是被人软禁起来了?
谢良臣心中有气,但也知道此刻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因此仍十分好涵养的道:“我并不走远,只是来时见到不远处有几户人家,想着你们这里虫草珍贵,想去乡邻哪里买上些。”
“这药材齐家庄亦有,若是您想要,等大官人回来了自然有佳品奉上。”这看门小厮仍旧是不为所动。
他越是不许,谢良臣越是觉得蹊跷,非要出门不可。
“那这样吧,既然你们不放心,而齐大官人又说让我可以自便,不如你二人便随我一道去,这样算是也算是两全其美了。”谢良臣提议。
他这样一说,二人有些犹豫了,互相使着眼色。
谢良臣见状,又加一句,“你们放心,我也去不了太久,况且我朋友还在庄内,一会还约了他一起下棋呢。”
有了这句话,两人似乎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又上下打量了谢良臣几遍,见他身板看着瘦削,且又是个死读书的小白脸,想来也翻不出什么花,就跟在他身后,一路朝他所指的村庄去了。
谢良臣走在前头,江着站在他旁边,两人挨得很近,他不住的拿眼睛去瞟自家公子,暗示这两人有问题,哪知公子根本没理他,只一气朝前走,把江着急得不行。
终于到了刚才所见的村子,谢良臣刚进村口便发现此地根本无人居住,只几个乞丐藏在破房子角落,等见到来人,先是打算冲出来讨钱,后见到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厮,立刻面露惊恐,飞快逃走了。
谢良臣用余光瞥了眼后头两人,见他们脸上无丝毫讶色,似乎早知这里情形,但偏偏一开始他们又不提醒,心中有了计较。
他从袖袋里取出荷包,然后倒出银子握在手中,对江着道:“我看刚才那几个乞丐甚是可怜,刚刚许是被我吓到了,你便追过去帮我把钱给他们吧。”说着,谢良臣就把手中的银子递到了江着手上。
后头两人见着银子,又是互相使了个眼色,眼中贪婪愈盛。
而江着却是要哭了:“少爷......”
“要你去就去。”谢良臣瞪他一眼。
无法,江着只好握着大把银子朝那几个乞丐离开的方向走去,而后头一个小厮也适时开口,道怕江着走丢,要跟着去。
谢良臣把扇子别回腰间,含笑应允:“那就多谢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