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新帝
冀州皇帝刘炘, 史称承皇帝,吉兴十二年因病大行,其子刘荃继承皇位。
虽然刘荃是少主继位,但他要面对的情况, 却比历史上出现的幼主继位的情况, 要好得多。
北境在两年前曾经乱过, 但已由被煜亲王带兵平定;年初时反王谋逆,也被承皇帝收拾干净,先帝借此机会整肃朝纲, 召集能臣……所以等刘荃从承皇帝手里得到冀州的时候, 这已经是个明显优于前朝的稳局。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承皇帝为其精心挑选的顾命十二臣, 几乎将可能发生的一切问题都为他考虑周全,面面俱到。
但最让蔡鹏等人暗自生畏的, 还是先帝对摄政王刘煜的安排——如果说厉皇帝刘焜是个可怕的疯子,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承皇帝刘炘,恐怕是个更加可怕的疯子。
一道“可取而代之”的口谕, 看似表现了先帝对煜亲王最大的信任, 实则暗藏玄机,
无人敢议论此事, 哪怕是背地里也绝口不提,一切似乎随着先帝宾天而结束,只是所有人心底都藏起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不知何时, 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尚书令蔡鹏、光禄大夫丁灏等众朝臣受先帝临终托孤,辅佐少主,那些治国之策可以慢慢学、慢慢练,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处理大行皇帝葬礼的事情。
由于冀州的传统是新帝继位时就开始修建其陵寝,虽然承皇帝的陵墓相比于其他皇帝的陵墓修建的时间略短,只修了十二年,但也不至于像厉皇帝的陵墓修建得那般仓促寒酸。
这天,新帝于紫宸殿中与众人议事时言道:“人子尽孝,无论天子庶民,以尽心尽礼为诚。所以我冀州旧制,天子居丧,心丧三年,礼丧以日代月,只服二十七日丧礼,虽于理有循,可朕心有所执。如今先帝大殓,朕会在太极南庑搭青庐三年,独身而居,竭尽孝子之礼。”
按照九州的民俗,子女为父母守孝,要二十七个月方能除服,期间不仅不可定亲嫁娶、不可在朝为官,也不可声乐享乐、服内生子,有的讲究些的人家,甚至要着麻衣素食,结庐而居。
这样守孝,是尊亲父母的常态,但放在帝王身上,却到底有碍——毕竟整个州境的大事都要帝王决议,怎可不上朝?
所以依照旧制,新帝可以日代月,也就是守二十七重孝代替三年孝期。
这原本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但少帝却突然说要结庐守孝,守满三年。
众臣闻言,皆为少帝这一番言表所惊,不禁左右互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蔡鹏立于殿中,神情镇定……这件事他早就已经知晓,所以并不觉得惊讶。
事实上,刘荃已经在上朝前就与他议过此事,恳切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希望自己的帝师能够在朝堂之上支持他的决定。
蔡鹏初时有些犹豫,思虑一番过后,才答应了新帝的要求。
他以为刘荃之所以做这个决定,是因为思念承皇帝,毕竟少主乃是先帝唯一的儿子,父子俩又确实经历了种种磨难,感情甚笃。
不过他并不知道的是,刘炘确实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甚好,好到连他死后儿子要如何给父皇守孝,先帝都已经跟当时还是太子的刘荃吩咐得清清楚楚。
少主如今不过十四岁,无论文治武功都不显眼,临朝都不过数月,还是个顶新的新手,更不用说做出什么丰功伟绩,能够证明新帝有治国之才。
若要让天下归服,实干路线显然要走很长时间才有效果,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既然刘荃是以仁孝之名即位,那就要想办法把这个品德表现到极致——要仁就至仁,要孝就至孝!
如果和其他继位的新帝一样,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日,那显然不能表现刘荃的“至孝”,所以他要主动提出结庐三年,让天下人都看到帝王的诚意。
若是这件事放在任何别的成年皇帝身上,都是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拿孝期中必须遵守的一件事来论,就已经极难遵守了。
既然是结庐守重孝,那就肯定不能宠幸嫔妃,更不能与她们生育皇子,这对于子嗣多多益善的皇族来说,显然是不合理的。
但放在刘荃身上,情况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毕竟他年纪尚轻,哪怕是三年之后也不过十七岁,放在寻常人家,现在就谈人伦之事,确实为过早。
更何况他原本就体弱,太早行房事更是有损精气,还不如借这个机会继续调养,“养精蓄锐”,三年之后再与嫔妃生育子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且刘荃的出身,在某种程度上其实算是有污点的——因为他的外家徐氏,可是参与了谋逆的罪人。
所以这个时候,新帝就更要想办法营造一个完美的形象,来消除外家谋逆带来的负面影响。
当然,先帝此计若是只针对刘荃一人,那还谈不上一箭双雕的绝策……
他真正要防范的,始终有摄政王刘煜。
宾天前亲自用那道“可取而代之”的口谕把煜亲王这个新帝的皇叔置于尴尬为难的境地,再让刘荃用孝作为武器,抵御可能有不臣之心的皇叔。
不论是反王造反,还是皇族夺嫡,无论再怎么牵强附会,也要“师出有名”。
要么是清君侧、治小人,要么控诉暴君如何残暴不仁、不敬祖训、倒行逆施……总之造反的人必须要给天下人和后世一个理由,证明“不是他要造反,而是他不得不反啊”。
现在新帝至孝,愿为承皇帝守孝三年,乃是天下的表率,若有人在圣上为先帝守孝的时候造反,实在难有理由“师出有名”。
因为造反者不能跟天下人说,那个乖乖给先帝守孝、而且还守孝三年的皇帝是个暴君、是个昏君。
换言之,孝期不仅能给刘荃树立一个仁孝的好形象,而且还形成了一道盔甲。
哪怕煜亲王确有不臣之心,也不敢在这个时期轻举妄动,而要寻找到更为“合理”的借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足以让煜亲王头疼很久。
而且等到三年孝期一过,煜亲王就更难以帝王本身的瑕疵入手来创造这个借口了。
就好像七出三不去中,“与更三年丧者”不可去一样,给父母守了三年孝的女人不能随意被出妇,给先帝守了三年孝的帝王德行好,口碑佳,就更不好随意去推翻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造反的人不像厉皇帝刘焜那样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看煜亲王以往的表现,在他被魇症缠身、最有可能发疯的时候都没有疯,现在魇病都好了,那疯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
这背后的故事怎样曲折,众臣并不知晓……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在新帝说出一个决定的时候,表明自己该有的态度。
丁灏见煜亲王不表态,已经习惯,所以并不觉得奇怪。但他见百官之首的蔡鹏也按兵不动,还以为中书令在默默思考该如何劝说陛下,于是心中微动。
他与蔡鹏虽皆为顾命大臣,但在先帝和陛下面前,自己不如蔡鹏得到上位者看重,却是事实。
位极人臣,当然也是所有为官者的心愿,但想办法在陛下心中占据更多的位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须好好筹谋,步步为营。
蔡鹏曾在京中为官,后去偏远贫瘠之地辗转多年,以博学见长,可教导殿下史书国策。
他自己则从地方大员一路回到天京,出身世家,深谙为官之道,也熟识各级政务,将来可辅助君王处理实务。
只不过天子眼下才十四岁,离真正的亲政还早了些,所以学习显然是他现阶段更重要的事情,身为帝师的蔡大人比丁大人更得圣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丁大人觉得,这种情况,不能一直持续下去,总要有些变化才行。
丁灏觉得,刘荃不像先帝,他并非心思深沉之人,而且年纪尚小,心思单纯,耳根也比较软,这时候在他身边的臣子必须表现得稍微强势一点,让其心生崇敬,才更容易得到陛下的注意和信任。
所以听了陛下之言,丁灏迅速在心中形成腹稿,趁蔡鹏还未出声,就抢占先机。
但此时的丁灏并没有真正意识到,他与蔡鹏其实皆有才能,只是各有所长,为何蔡鹏在先,他暂时在后。
丁灏自己好强爱争,蔡鹏不争却身居高位,再加上耿直的开元和生性谨慎的乔成……
先帝给儿子选顾命大臣的时候,可不仅仅考虑了他们能力的大小,术业的专攻,还仔细预测了他们未来如何相争、如何站队,才能让刘荃稳坐高台,坐享制衡之利。
想到这里,他立刻动身出列,拜而道:“陛下,人之大孝,在乎善继,既有枢务之重,军国之殷,纘而承之,不可蹔阙。以日易月,乃是祖制旧章。先帝亦留有口谕,令陛下三日而听政,十三日小祥,二十五日大祥,二十七日释服,还望陛下斟酌。”
丁大人说得有理有据,有条不紊,立刻得到不少支持,刘荃也微微点头,似乎陷入了思考。
过了一会儿,蔡鹏依旧没有表态,这时候年轻的帝王又开口道:“丁卿所言,有理。朕为天子,国事繁忙,如因居丧,荒怠政务,那确实违背祖训和先帝的嘱托,反为不肖……”
就在众臣以为刘荃被丁大人说服的时候,他却话锋一转,又言:“但朕心意已决,不愿改志……不如这样,三年内朕仍在太极宫南庑青庐独居,但孝中如常临朝,繁细仪节着由煜亲王主持,这样既不误军国大事,又可行为人子之职,即可两全。”
他目光坚毅,确实是心有决意、不再轻易被旁人左右的样子。
听到天子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众臣无不感念先帝与圣上情谊深厚,新帝仁厚纯良,有明君之相。
一直都在沉默的煜亲王继续保持沉默,但刚刚没有发言的蔡鹏却终于有了动作。
他与丁灏一般出列,跪地向新帝行了叩首大礼,言道:“陛下仁爱,至情至孝,实乃我冀州之福,社稷之幸。”
如此一来,就是明确表示支持陛下决定的意思。
众臣见中书令已经表态,自然也随之附议,整个殿内一派和谐。
既然是帝王之令,宫中当然立刻行动起来,不出半日,太极殿南庑就搭起青庐。
然而,还没有等皇帝住进去,慈安殿就传来不好的消息。
自谋逆案之后就一直卧病不起的太皇太后,在先帝宾天之后因为悲痛难忍,导致病情恶化,经御医全力救治之后仍然回天乏术,在承皇帝大行之后第三日,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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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有承皇帝宾天,后有太皇太后病逝,吉兴十二年对于整个冀州皇室来说,确实是个值得悲伤的年份。
先帝的一生跌宕起伏,精彩纷呈,而太皇太后的一生,也不输其势。
太皇太后出身徐氏,乃是敬皇帝于亲王建府时迎娶的结发妻子,后敬皇帝继位,她顺理成章地被封为皇后。
那时候徐家还未成长为能够把持朝政的外戚,徐皇后在出身尊贵的贵妃、蒋妃面前,以及年轻貌美的高妃面前,委实没有太大的优势。
但好在敬皇帝虽没能给她爱意,却给了嫡妻足够的尊重和爱护,甚至因为心有亏欠而补偿徐家,拔擢其父兄、子侄,令皇后亲族迅速崛起,拜相封侯。
徐后一生无子,但作为厉皇帝和承皇帝的嫡母,而且两位皇帝的生母又都早逝的情况下,徐后被尊为皇太后,并逐渐统领后宫。
厉皇帝好骄奢享乐,但对女人的兴趣不如对杀人的兴致高,一干妃嫔要么连府邸时期都没有撑过就香消玉殒,要么因厉皇帝的遗旨被迫殉葬,结局凄凉。
所以徐太后在厉皇帝时期,于后宫之中并没有多少实际的表现——当然,她也不敢有什么表现。
虽然厉皇帝选择谁做继承人,旁人根本无从干预,但徐家一直暗中支持刘炘,最后既然是刘炘成功登顶,他们也就有了兴王之功,并以此恩德挟制承皇帝多年,可谓一次投入,得无数回报。
承皇帝刘炘在亲王时期就纳了徐氏女,虽然继位之后没有马上立其为后,但他对徐太后的态度一直未变,始终保持谦卑,对太后非常尊敬。
在徐家倒台之前,他们可是非常风光的,而徐家支柱和核心的,不是庆国公徐彭理,而是身居宫中却能掌控各处的徐太后。
承皇帝喜欢了谁、宠幸了谁、亲近了谁,都逃不过徐太后的眼线。
于是年轻貌美的沅嫔、出身蒋府的琬嫔多年都未能出头,连封妃也是一个死后追封,一个在失去孩子被帝王补偿才升的妃位。
而在她的支持下,徐家所出的徐贵妃,生了帝王独子之后几乎得到“独宠”。
徐太后最明显的一次失察,恐怕是让承皇帝的沅嫔生下了二皇子和三皇子那次。
非徐贵妃所出的皇子,若是一旦长大成人,对于徐家来说会是巨大威胁。
徐太后经历多朝,颇有谋略,得知两个皇子的存在之后,她当机立断,找来道士给两个皇子判言“祸主双星”的命格,并将他们除之。
若不是煜亲王将他们带走、藏在自己的王府里,承皇帝就真的只剩下刘荃一个儿子了。
当然,这件宫廷秘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大部分参与其中的人被刘炘、徐太后或徐家灭口,所以天下人并不知道徐太后曾经做了这等颠倒黑白、诛杀皇子的惊天之事。
但徐太后的威仪,却从不因此减少几分。哪怕是后来徐贵妃被废,徐太后和徐家也安然无恙。
至于承皇帝几次坚持己见,因最后都不了了之,并没有引起徐太后足够的重视。
所以,不可一世的徐太后和权倾朝野的徐家想不到,他们眼中懦弱可欺的帝王在亮了几次爪子却仍旧奈何不了他们,只是承皇帝暂时蛰伏而表现出来的假象。
等到穷图匕见的时候,他们的脑袋其实只是挂在脖子上面的摆设,随时都要身首异处了。
徐家确有谋反之心,被承皇帝利用,与烠郡王相争,两败俱伤后又被帝王一网打尽,一点都不冤枉。
从那时候开始,徐太后不断走向辉煌尊荣的一生,似乎就开始进入悲惨的时期了。
可无论怎么看,敬皇帝身边有品级的妃嫔多不长寿,连让帝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高淑妃也早早香消玉殒。
倒是徐氏活着,硬是熬过了公爹、夫君、两个庶子在内的四位帝王宾天,自己多年媳妇熬成婆,熬成了太皇太后,成为历史上极少见的,能经历五朝的女人。
在外人眼里,哪怕徐家行谋反之事,只要证明太后没有参与这些事情,承皇帝就尊重嫡母,不予追究。
甚至还在徐太后病重、长时间昏迷不醒的时候,也经常主动去探视,关心太后的起居和病情。
承皇帝宾天后,刘荃继位,与他有血缘之亲的太皇太后却没能继续享这个孙子的福。
在外人看来,太皇太后虽是病逝,但也算寿终正寝,但其实,是刘炘早有安排,让她在该死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死去、
承皇帝为儿子考虑了这么多,怎么可能让太皇太后活下去,将来说不定有机会垂帘听政,影响刘荃的朝政呢。
更何况他仁孝的太子已经跟天下人说,要为先帝守孝三年,若是太皇太后撑到三年以后没了,作为孙子的新帝不能厚此薄彼,还得为皇祖母守孝一年,那岂不是耽误他传宗接代的大事了。
所以太皇太后没能活到三年以后……事实上,她甚至没能多活过三天。
而陪在太皇太后身边看她断气的,就是她一直看不上眼的徐家庶女,也就是徐贵妃被废之后徐家送入宫中的徐雪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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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承皇帝敬嫡母,太皇太后的吃穿用度比肩帝王,甚至有时候比刘炘还要好,她的葬仪也不例外。
新帝接连失去父亲和祖母,一面悲痛,一面强打起精神,在几位顾命大臣的协助下,亲自操持先帝和太皇太后的葬仪。
由于承皇帝的妃嫔年纪都未过而立,有的宫人甚至与陛下同龄,为了避嫌,原本她们被安排在太皇太后的慈安宫里居住,不能随意在宫中走动。
眼下太皇太后仙逝,刘荃的这些庶母自然也就不能继续待在皇宫里面,只是因为帝王仁慈,她们不用给新帝殉葬,而是到皇家寺庙落发出家,为先帝祈福。
但她们中,有一人是例外的,那就是刘荃的小姨,茹嫔。
茹嫔作为服侍过先帝,又在太皇太后身边尽心尽力伺候、直到她逝世的宫妃,因先帝遗旨被新帝尊为太妃,形如太后,得以留在宫中。
其实,生母被贬寒池后,徐家送来了徐雪茹这个庶姨,当时还是太子的刘荃当然不会高兴。
且不说有个徐氏女代替他母亲陪在父皇身边,说不准对方还能生出皇子来,取代他,那时候的太子怎么可能会真心接纳这个入侵之女。
好在先帝那时候对刘荃的态度一如既往,并没有因此而忽视刘荃,甚至后来徐家另寻他人,父皇对他依旧如故,这让刘荃放下心来。
再加上茹嫔一直老实,看上去温柔听话,刘荃也就勉强接受了这个名为小姨、实则跟贴身宫女无差的徐氏女。
先帝临终前嘱咐过刘荃,若将来太皇太后不在,宫里一个长辈都没有,对于他这个新帝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将来后宫但凡有个什么事情,都要劳烦帝王亲自去办,未免有些荒唐可笑,而且无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得要帝王承担责任后果,风险太大。
如果这时候宫里有个太妃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太妃作为宫里唯一的女性长辈,自然要为他操持后宫的事务,有些事情能够提前帮他解决,防范于未然,而有些受人责备的过错也能帮他背,替他处理善后。
更重要的是,太妃不是太后,名份上总是有差的,再加上徐家已经没了,她一个人总是势单力薄的,
因此徐太妃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徐太后,她的存在不至于成为少帝的威胁。相反,为了维系自己的尊荣,徐太妃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皇帝一人,自然要为他着想,为他做事。
如此一来,帝王将来就能得到一个比较安稳的后宫,而徐太妃则得到一个尊贵安详的晚年……
他们各得其所,互利双赢,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局面。
先帝对自己这个唯一子嗣的爱,刘荃是完全不怀疑的。
他为刘荃所做的所有安排,皆乃深谋远虑,年轻的皇帝对已经离世的父皇可谓言听计从。
虽然他并不知道太皇太后的“寿终正寝”也是他那位运筹帷幄的父皇刻意安排下的结果,但还是按照遗旨,奉徐氏女为太妃。
就这样,帝王不仅在太极殿南庑搭设的青庐之中独身而居,为先帝守孝,还一起为皇祖母徐氏守了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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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新帝刘荃于京中向世人展示自己的品性之时,冀州百姓也在为大行皇帝守孝。
不过,他们就不像先帝亲子那般扎扎实实收满二十七月了,而是真正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天就好。
民间因为先帝和太皇太后的孝期,有段时间没有节庆可过,连日常娱乐也暂时停止,哪怕有人不想这么严格守孝,也只敢偷偷放松。
但在绥锦的煜亲王府,晓年带着荣年和慕年,却是脱下锦袍,换上浅色麻衣。
接到京中的传信,知道刘炘宾天的消息时,晓年其实跟刘煜当场的反应一样,满脑子都是不可置信。
晓年和刘煜不愧是心有灵犀、极有默契的一对,他怎么也不相信刘炘竟然就这样轻易死了。
作为大夫的晓年更是犯了职业病,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病让几个月前还有精力收拾叛党的刘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一命呜呼了。
其实,他与这位先帝也算是“老相识”了,早在数年前于天京校场就有过一面之缘,也是从那时起,简小大夫开始知晓这位皇帝陛下这么多年对刘煜的所作所为。
仔细回想,他们经历的这几年的四处奔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全是拜刘炘所赐,晓年对他不断的纠缠和打扰已经反感透顶、厌烦至极。
但再怎么讨厌这个人,晓年和煜亲王一样,从未真心想到要诅咒刘炘早点去死。
这不仅是因为身为大夫的晓年宅心仁厚才存有善念,而更重要的是,刘炘毕竟是小虎崽的亲生父亲。事实上,在他们全家搬到绥锦,过上舒心的小日子之后,晓年就更希望刘炘长命百岁了,是真心希望。
只要他们以后能井水不犯河水,不打扰彼此的生活,晓年甚至是有些感谢刘炘的……感谢他虽然没能保护他们,但至少给了荣年和慕年生命,让沅嫔生下孩子,还算计了煜亲王一回,激得刘煜把两个小宝贝接出了皇宫、又带到了王府。
当然,他对小虎崽的各种不公平,也被晓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只是没有刘炘,晓年也要把荣年和慕年养得健健康康,让他们开开心心地长大,所以并没有花更多的时间在这个讨厌的人身上。
然而,皇宫里那个城府深、心思重又好像有被害妄想症的帝王,终究没能逃过病死的悲惨结局。
只是让晓年更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连死都没有消停一下,充分展现了自己三十年如一日拿煜亲王当眼中钉、肉中刺的执着。
晓年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当然又知道先帝的遗旨和最后的那道口谕。
那遗旨令煜亲王辅佐新帝,把晓年的刘煜留在了京中;而那道口谕,则以刘炘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刘煜难堪、受旁人猜忌,让晓年心疼至极。
虽然知道刘煜根本没有夺位的打算,那口谕说了等于没说、完全是刘炘瞎费劲,但听到那个版本还是让人非常不爽。
——什么叫“若新帝可辅,辅之;如其不才,煜可自取”,你这厮自己教出来的太子有没有才德、是不是聪慧,你自己心里没有点数吗?!
因为这道口谕,晓年恨不得立刻飞到刘煜的身边,陪着他,保护他,为他挡住那些不善的眼神和诛心的流言蜚语。
但他却到底不能这么任性……因为他还要留在绥锦,为他守着煜亲王府,要照顾小虎崽,和同样受到惊吓、并为刘煜感到担忧的简家人。
得知刘炘对二皇子和三皇子全然无视,根本没有任何安排的时候,晓年就更加愤怒了。
——难道为了一个儿子,就要抛弃另外两个没有魂魄的儿子吗?
不过,晓年再怎么愤怒,也没有因为厌恶刘炘的所作所为,而阻拦府中着孝。
先帝宾天的消息一到绥锦,蒋长史就在晓年的授意下,立刻安排侍从们取下府里各处用的锦缎,换上素净的料子,并以皇室的制式挂上素白的帐子,于屋内为先帝守灵。
他也让荣年和慕年换上了麻衣,并且在保证营养的前提下,把王府的膳食暂时改成了茹素,等于是让他们给自己生父守了孝。
这样,他们就算全了为人子的孝意,将来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时候,就不会因为没有给生父守孝而感到遗憾和罪过。
但要像刘荃那样守孝三年,晓年就没有打算让孩子跟着吃苦,只为求一个好名声了。
荣年和慕年对于接下来一个月要穿粗糙麻衣和吃素并没有太大反应。
他们和煜亲王一样,对晓年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的,所以哥哥要他们穿什么、吃什么,他们照做就好。
小家伙对宾天的皇帝没有感情,也不关心他留给新帝什么能臣武将保其平安,他们只担心皇叔这么一走,哥哥又要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了。
所以该听话的时候听话,该撒娇的时候,也得无所不用其极的撒娇。
于是,晓年只能无奈地摸了摸坐在自己腿上不走的小虎崽,哭笑不得地道:“荣年,哥哥已经吃饱了,你让哥哥起身好吗?”
小虎崽扭头,用浅蓝色的圆眼睛瞥了晓年一眼,然后用小爪爪往桌子上面重重一拍,指着盘子里未吃完的菜,想要表达的意思非常明确。
“今天实在是吃不下了,晚膳的时候让厨房少准备一些,哥哥就不会浪费食物了。”
小虎崽没想到哥哥不仅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竟然还想让厨房减少饭菜的分量,立刻“嗷呜嗷呜”地叫起来。
因为要赖在哥哥腿上,他不吃完就不让他起来,所以小家伙没有恢复人形,而是用先祖返魂的形态理直气壮地耍赖不走。
不过小虎崽也有个不方便的地方,那就是要跟哥哥“讲道理”的时候,只能嗷呜和嗷嗷,说教的力度难免打了折扣。
果然,晓年假装没听懂小虎崽表达的意思,还试图抱乖乖到一边去。
他好不容易把乖乖抱到旁边的椅子上,正要起身,另一只小虎崽跐溜一下就钻到他怀里,继续一屁股压在他腿上,让他动弹不得。
被崽崽用严厉的小眼神盯着看的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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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吃干净盘子里的菜才得以脱身的晓年,没好气地拍了拍小虎崽的小屁股,陪它们在院子里消消食,才带恢复人形的荣年和慕年到书房读书。
小时候他们是用特制的案几读书写字,现在孩子长高了一些,晓年和刘煜希望他们养成更好的习惯,所以把书房腾了位置出来,专门给两个小家伙用。
眼看荣年和慕年正襟危坐,一脸认真乖巧地听自己布置功课,晓年早就把刚刚被小虎崽管着的郁闷抛到脑后。
他想了想,从书架上取来了两本书卷,对他们道:“既然现在是国孝期,我们就再把《孝经》仔细研读几遍吧。”
无论是给小虎崽,还是给荣年和慕年用的东西,晓年必定准备两份一模一样的,哪怕他们是同时同地用同一样东西。
这样做并不是让他们从小就分彼此,而是讲究一个公平。
因为家里要是有两个或者多个孩子,最重要的不是给予他们无限制的宠溺,而是要尽量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宝宝。
这样一来,起码从父母主观因素上,就可以最大程度地规避兄弟因长辈不公平对待而生出的一个有优越感、一个却不满嫉妒的情况。
晓年把两本孝经摆在荣年和慕年的面前,让他们先读,再默写,顺便练字。
小家伙完全没有抗拒读书,非常听话地按照平时的习惯,一起念起书来。
待读到“子曰: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的时候,荣年突然停了下来,荣年发现兄弟伙不念了,也停下来看他。
晓年正在陪他们念书,见状问道:“荣年怎么了?有什么字忘记了吗?”
小家伙昂起小脑袋看向晓年:“哥哥,书上说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先帝又不是我们的父母,为何要为他守丧呢?”
晓年听到孩子这么问,明显愣怔了一下,在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该不该跟孩子说些真相——那些现在看来有些残忍的真相。
纠结了一阵之后,晓年多么希望刘煜此刻在自己身边——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要有他在的时候,自己仿佛就能多一些底气。
不过,作为兄长的责任还是让晓年恢复思考,他想了想,回答道:“若是帝王爱护天下百姓,那百姓就是他的子民,对天子要保持尊重敬爱的心。而且就算不是父母,只是长辈离世,我们也是要保持肃静之心,为其祈福的。”
见小家伙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晓年指着书上后面一句对荣年道:
“你看,这上面写,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居上而骄则亡,为下而乱则刑,在丑而争则兵。三者不除,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为不孝也……所以你们要做不骄不乱不争之人,否则就算让哥哥再多吃十盘菜,也是不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