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雾
吃完石榴, 天色开始擦黑,无沉准备送玉晚回寮房。
玉晚婉拒了。
她得去找师父,白天玉族的事还没跟师父说呢。
“你明天会去上早课吧?”玉晚走前问, “我到时候在吊桥等你。”
无沉应好。
玉晚便高高兴兴地往主峰走。
路上碰到几位师兄,玉晚同他们打过招呼, 刚迈出两步,就又转回来, 问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这是新发现的魔修?”
师兄们说是, 然后让她别靠太近, 这个魔修刚刚自毁了识海, 现在神智错乱逮谁咬谁。
玉晚心道果然。
魔修们让自己闭嘴的方法真的不胜枚举。
再问发现这个魔修时可否有发现被种下魔印的凡人,得到肯定的回答后, 玉晚与师兄们作别, 随即再未停顿地到了寂归寮房。
她到的时候不太巧, 寂归正接见客人。
便候在外头等了等, 等寂归送客人出来, 方知是道真为刚才那个魔修来找寂归商量。
“道真师兄, ”玉晚想起之前将和梅七蕊一同猜测的金蝉脱壳说给师父听的时候,道真也在一旁,此刻便顺势询问, “你这几个月有注意到哪里不太对劲吗?”
道真说:“没有。不过,能驱策这么多魔修为其办事,想必背后人地位不低。”
玉晚略想了想,抛出个答案:“难道是魔皇?”
便如坊间流传的常用来称赞玉族的那句俗语,其实全句应为“昆仑天人, 中州玉女。东海剑胆,西天佛心。南山魔皇, 北域妖王”。
其中魔皇是中界公认的南山第一人。
道真摇头:“魔皇在七杀宫,十年前就开始闭关,至今还未出关。”
这个玉晚倒是听过。
说是魔皇想要冲击飞升,成为与仙家齐名的上界大魔。
该不会就是趁魔皇闭关久未露面,七杀宫有人想取代他,才往西天派出这么多魔修好方便浑水摸鱼?
或者还有个可能,那就是魔皇其实早就尝试过飞升,但没能安然渡过那足以将人劈得神形俱灭的十方雷劫,受了很严重的伤,不得已才金蝉脱壳。
道真听罢沉吟一瞬:“南山前段时间确实降临过十方雷劫,只消息没传出来,不知是不是魔皇……这样吧,改日我往七杀宫走一遭,看魔皇究竟是不是还在闭关。”
寂归颔首:“那就辛苦你了。”
道真说不辛苦,但有一点:“就怕上界那些大魔给七杀宫布置的禁制太多,届时我若被挡在外面进不去,那便丢脸了。”
寂归失笑:“如果连你都进不去,那此事我们也不必再继续查了,干脆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道真:“师叔这么说的话,我就非进去不可了。”
寂归:“事态如何,也还是要看缘法的。”
道真应了句缘法自然,便告辞离开。
目送道真走远,寂归转向玉晚:“这个时候才来找我,看来是刚与无沉分开。”
未料师父一上来就如此直白,玉晚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道:“什么都逃不过师父慧眼。”
但师父知道也挺正常,外来人士想在寺里长期挂单,须得经过住持同意,师父肯定早就知道无沉来了。
思及此,玉晚眨巴眨巴眼,等师父开口。
看出她在外那几个月明显经历了什么,现在同他说起无沉都不藏着掖着了,寂归笑着叹口气。
“进来吧。”
玉晚跟着他进屋。
屋内茶香弥漫,是方才道真亲手烹煮的。此刻寂归给玉晚倒茶,师徒两个对坐着喝完一盏,寂归才问她白天和玉族生了些怎样的纠葛,他听闻动静不小。
玉晚将上午的事大致说完,取出那个困阵卷轴给他:“这东西我用不到,也不想留在手里,就交由师父处置吧。”
寂归打开卷轴看了看。
尽管大小两座牢笼的玉顶玉柱皆被震得稀碎,但只要卷轴没有破损,封在里面的子母阵就还能想办法修复。寂归收好,问:“玉族长至今也还是没有消息吗?”
玉晚说没。
如果有,魏余琦早就去抓人了,根本不会带玉曦来西天找她。
“那他应该快要现身了,”寂归道,“今日这一出,你与玉族算是彻底断绝关系,他若有心,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想办法见你一面。”
玉晚不解:“我之前离开中州的时候闹那么大,都没见他找我。”
寂归道:“兴许他也觉得你只是在闹脾气,闹够就会回去。”又道,“总之你做好准备,短则三月,长则半年,他必会现身。”
长者说着,看了眼窗外,目光淡淡。
“有人也猜到这点,在等他出现。”
玉晚跟着看去。
窗外夜色无边,雾气朦胧,除近些的山脉轮廓,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玉晚却仿佛亲眼看到了寂归所说之人,低低应道:“弟子明白。”
“好了,回去休息吧。”
“师父也早点歇息。”
玉晚起身离开。
因为起了雾,一路走来灯都不是很亮。
玉晚小心走完吊桥,才踩到平地,就见前头本不该有灯的地方亮着一笼清光,像是有谁在特意为她引路。
走近了,便见一袭云母衲衣的首座提着青灯,朝她望来。
她停住脚步:“你一直在这等着啊?”
“嗯,天黑了,又起雾,我想着你可能看不清路,”他说着,提青灯往前照了照,“走吧,我送你回去。”
玉晚背着手挨过去。
一路无话。
唯乘着愈发浓重的雾气的遮掩,赩炽色挨着云母色更近了点,再近了点。
近到只差三寸时,寮房到了。
三寸立刻被拉开成三尺,乃至三丈。
她道:“谢谢你等我。雾越来越大了,你赶紧回去吧。”
无沉应道:“那我走了。”
“嗯,明天见。”
“明天见。”
夜里虽起了大雾,但好在隔天天气还算不错,玉晚赶到吊桥的时候,天光正好,又在等着她的人也很正好。
她没忍住笑,快走几步上前跟他打招呼。
大殿里,随着最后一句经文诵完,玉晚抬头,无沉刚好在她前面几排的位置。
不枉她一夜翻来覆去的没修炼,也没睡觉。
她只要想到无沉住在寺里,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就特别想见他。
如今总算每天都能见了。
早课结束,玉晚同无沉说了声,便独自一人回了寮房。
正在岸边晒太阳的梅七蕊听到脚步声,抬了抬帽檐:“嗯?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你不是应该跟无沉一起出坡吗?”
玉晚道:“我回来陪你呀。”
梅七蕊撇撇嘴:“我这几天又没吐血,有什么好……”
话未说完便捂嘴转头,开始咳嗽。
玉晚立即给她抚胸拍背,又取出药瓶放在她鼻下让她闻,动作不能更熟练。
等她咳完了,玉晚收起药瓶,迤迤然道:“好后面是什么话呀,你还没说完呢。”
梅七蕊:“……”
这满满的促狭意味。
梅七蕊只好道:“我特别需要你陪,我无比需要你陪,我全天下所有人都不要就需要你陪——行了吧?”
玉晚哼笑一声,转身进屋去给她倒白水喝。
就这样,玉晚每天与无沉一同上早晚课,中间则陪梅七蕊吃饭喝药,日子过得相当规律。
转眼小半个月过去,中秋要到了。
加之八月十五是月光菩萨圣诞,寺里这几天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拜月法会做准备。
这次的法会仪轨和以往都不太相同,譬如玉晚的任务不再是引导信众之类,而是变成了弹奏古琴。
还是寂归点名要她弹的。
虽然玉晚很不想承认,但除去女红和跳舞外,她确实也很拿手琴棋书画。
尤其寂归怕她不同意,还细细同她解释说她的师兄们,包括道真在内,大多都没学过琴,寺里能在法会上抚琴的唯她一人。
如若她不同意,就只好取消这个环节。
玉晚一问,得知距离上次寺里中秋听琴已有七八年,还是位凡人居士临时所奏,玉晚一时生出种原来她在玉族学的这些还是有用之感,到底应承下来:“弟子领命。”
寂归欣慰颔首。
随即便让人去库房取琴来,尘封这么多年,总算可以派上用场。
能收进古寺库房里的自然是好琴。
且十分难得的,琴身并非常见的用修真界里的灵木所制,而是由凡间一种极为罕见的木料手工打磨而成,琴弦亦为传统蚕丝,经过前人和岁月的洗礼,触手柔和,几可生温。
玉晚信手拨了几下。
琴声温厚润泽,悠然旷远,是把难得的好琴。
见她对这琴还算满意,寂归让她这几日不必帮忙准备法会,好好练琴即可。
还道:“此次法会,师父能否在那群老家伙面前长脸,就看你的了。”
玉晚还能说什么,只能赶紧背起琴回去。
回到寮房,玉晚摆好琴净了手,准备先弹一曲试试感觉,却在堪堪触碰琴弦时想起什么,伸开的十指立刻蜷起,她抬头看坐在不远处的无沉:“我要练琴。”
无沉道:“嗯。”
玉晚说:“你不准听。”
“那我不听,只看。”
“看也不行。”
“为何?”
“我好久没练琴,现在弹肯定不好听也不好看,”她答,“过两天我练熟了你再来。”
说完催他走,她是被批准只要好好练琴就行,他却还有的忙。
无沉被赶走了。
他前脚刚走,玉晚后脚立马就开始埋头苦练。
她决心要在法会上一鸣惊人。
若说做出这样的决定,有一部分原因是想为师父长脸,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无沉。
无沉在她心里是明亮的,耀眼的。
她希望她在他心里,也并不那么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