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金蝉
玉晚一口气走了半刻钟才停。
停下后, 她拍拍额头,都元婴初期了,怎么还是只知道走路, 这样得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回山上。
正腹诽着,突然前方传来一声:“照晚居士?”
“……”
玉晚一滞。
不会吧。
都被她伤成那样, 竟也还要派人拦她吗?
玉晚纠结着往前一看,待看清说话人是谁, 她骤然放下心, 就说还是要点脸的。
“荀施主, ”玉晚作礼, “好久不见。”
荀蜚回礼。
不过短短三月未见,乍看这位荀家养子没有太大变化, 实则不仅身量较之前要高了些, 身板也结实不少, 活像吃了什么天材地宝似的蹭蹭长。眉眼间的少年气更是淡去, 多出点沉稳来, 唯一没变的, 是他手里仍握着截不知是树枝还是石头的什么东西。
玉晚不禁问:“你多大啊?”
荀蜚挑眉。
他答:“应当比居士你大一两岁?我上个月刚及冠。”
哦。
那应该就是之前他被虐待,天天吃不饱,才瞧着像个少年郎。
如今荀家已倒, 听梅七蕊说他作为荀家少数没做过恶事的人之一,荀家未被城主府抄走的那一部分家财里有挺多都分给了他,他要还像之前那么瘦才是怪事。
玉晚仔细打量他一阵。
脸上有肉好看多了,也更显得俊逸。
“我已经离开荀家。”
难得偶遇,荀蜚叙旧般地道:“那个小姑娘也跟她爹一起走了。”
玉晚点点头:“走了好。”然后问, “既然你从荀家出来了,有找到你那个梦中人的什么线索吗?”
荀蜚摇头:“还没有。不过, 我已经知道梦中人是谁了。”
“谁?”
“似乎是我的……家人?”
“是前世的家人,还是今生的?”
“不知道。也可能不是家人,总之非常亲近,我甚至感觉这个人离开我的话,我会不想活。”
这说得有些夸张。
但玉晚没笑。
她越听越觉得这像他的前世。
不过想想也正常,倘若身份、来历上没点来头,那他这个天生魔子未免也太过普通了。
便安慰他:“可能等你年龄再增长一些,就会知道更多线索。”
总归血脉摆在这里,不可能随随便便做跟自己无关的梦。
荀蜚道:“嗯,我不急,一点点梦就是了。”转而道,“居士这是要回去参加法会吧,那我就不多说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两人简单聊了这么几句,便相互告辞。
玉晚目送荀蜚离开。
魔子前世的家人……吗?
玉晚忽然记起玉拢霜同她说过,她姐姐刚出生那年,中州出了件很大的事,与玉族同为三氏五族的一大氏族满门覆灭,据闻凶手乃是一名魔修。
而那魔修之所以会下如此狠手,便是因为其家人被那氏族给害了。
须知寻常魔修动手,多为随心所欲,这是极少见的为家人动手,故而即使玉晚那时年纪小,也仍将这事记到了现在。
会有这么巧吗?
玉晚摸着下巴寻思。
不过当时玉拢霜是以说故事的口吻说给她听的,所以那名魔修有没有因家人的死亡而不想活,她并不清楚。
谁知道呢。
总归她对荀蜚此人的观感和无沉一样,她也认为荀蜚不是坏人。
都能有助人为乐的好魔修,怎么就不能有好魔子了?
玉晚将这个想法压在心底。
随后辨认了一下方向,御风回无量寺。
元婴修士御风速度不慢,到山门时,天仍是黑的。
直等进了山门,依次见过寂归师父和道真师兄,拜访一大圈回到紫竹林里的寮房,梅七蕊也才堪堪醒来。
“啧,回来这么早,”醒是醒了,但照七师兄赖在被窝里不想下床,懒洋洋地对着窗户外的玉晚道,“我还说下山去接你呢。”
玉晚道:“那我可能要等到明年了。”
然后让她起来开门,她给她打水去。
梅七蕊哈了一声:“果然知我者莫若照晚师兄也。”
刚好她懒得动,既然玉晚主动提出来,那她就却之不恭了。
梅七蕊披着被子下床。
却是门一开,就又麻溜回到床上继续躺着。
玉晚见状也没说她,只在她的指挥下找出铜盆,临出门的时候问:“听说前几天你上早课的时候突然昏倒,现在怎么样,能参加法会吗?”
梅七蕊:“……”
梅七蕊叹气。
“这一天天的都是谁在偷偷给你报信啊,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玉晚没解释,只盯着她。
玉晚严肃起来时,眼神显然很有威慑性,梅七蕊立即抛却蒙混过关的想法,实话实说地答:“现在感觉还行,能参加。”顿了顿,“要是今天还昏倒的话,那什么,你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可以接住我。”
玉晚:“……我回来就是做这个的?”
梅七蕊:“不然呢?”
玉晚服气。
她认命地去打水,打完回来伺候病秧子起床。
病秧子舒舒服服地享受伺候。
伺候完,梅七蕊对着镜子,将玉晚从头看到脚。
确定玉晚面色红润,气息平稳,梅七蕊不动声色地松口气,看来她传音还算及时,那个臭男人没得逞。
梅七蕊有心想要吐槽,但看玉晚自打回来就一直没提,她便也没提,而是说起昨日被捉回来的一名新魔修。
“跟旧的一样,也是只杀凡人,给凡人种魔印,”梅七蕊道,“昨天审问的时候也想自爆来着,还好大家已经有经验,拦住了。”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元神是没法自爆了不错,但还有别的方法可以不开口。
更何况是魔修,方法只会更多。
“要我说,大家都太善良了,那可是魔修,害了那么多人,用什么手段审问都不为过。”梅七蕊抬手半捂住嘴,压低声音道,“还不如用你说的搜魂术呢,直接搜完了事。”
玉晚摇头:“不一定。”
师父不同意用搜魂术,是因为此乃禁术,用其搜索翻阅记忆时,轻则令人神智受损,重则丧命,违背西天一贯的教律。
但与搜魂术相似,却不会造成那般严重后果的术法,寺里肯定有,并且也用了,只是光看结果就知没能查出什么。
玉晚便道:“我倒觉得,这些魔修可能真的不清楚背后原因,他们是奉命行事。”
“你这么一说……”
梅七蕊陷入沉思。
继而恍然大悟。
“他们食凡人血肉可以说是图凡胎肉身的新鲜,却唯独看不懂夺舍。放着自己锤炼多年的魔躯不要,非换个凡人的?除非是他们背后的人身体和魂魄都不行了,必须要更换凡人的躯体……”
玉晚道:“金蝉脱壳。”
梅七蕊连连点头。
目前只能想到这里了。
否则真的没法解释。
“那我回头跟师父说一声。哎呀,走快点,咱俩落最后了。”
“走走走。”
她们这便加快速度走完吊桥,前往主峰大殿。
以往寺里已足够热闹,今天更是人山人海,皆为参加法会而来。
玉晚刚安置好梅七蕊就被分配了任务,她立即马不停蹄地随师兄在人群之中游走。
忙碌间隙里,不经意的,她想起无沉。
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想知道他忙不忙。
……这才第一天而已,她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写信吧。
已经分别好几个时辰了呢。
于是一阵忙碌过后,短暂的休息时间里,玉晚寻了个少有人经过的小角落,窝在里头写信。
她原本想像常人那样写“惠书奉悉,如见故人”,既雅致又婉约。
但最终她摒弃了所有既定的格式,直接写:“无沉,今天寺里好忙,香客特别多。
“一刹寺也很忙吧?我听师兄们说,须摩提里法会办得最好的,一个是无量寺,一个是一刹寺。
“你现在在做什么啊?我在忙里偷闲,等写完这封信就要继续去帮忙,不然师兄们都在忙,就我自己偷懒,不太好。
“对了,我回来的路上碰到荀蜚了,他说小丫头跟她爹走了,真好。
“他也离开荀家了,我才知道他比我大,我之前还以为他年纪跟我差不多。
“还有……”
玉晚将她方才的法会见闻,以及能想到的东西全写进信里。
写完审视,才发现写得毫无逻辑顺序,几乎是脑子里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乱糟糟的。
希望无沉不要太嫌弃。
这已经是她写的第三遍了,再重新写也不见得比这次好。
于是合上书册,过几息打开,就见她刚刚写的那两页字消失了,已经传给无沉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回信。
无沉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她的信呢?玉晚边继续忙边想,要法会结束才能看到吗?那他会回复什么,是很文绉绉,还是像她一样?
或者说他不会回复,毕竟是首座,入世三年才回趟山上,肯定有好多事要忙。
时间在期待与忐忑中流逝。
待忐忑跃升至最顶峰,玉晚觉得她今天可能收不到无沉的信时,就觉书册忽然有了动静。
她心重重一跳。
旋即立刻缩进小角落里,深呼吸好几次,才慢慢打开书册。
是无沉的信。
他的字一如他的人,工整且精妙。
他写:“刚才在与诸位师兄居士共同诵经,此刻方得闲写信。这么迟才回你,深感歉意。
“一刹寺确实很忙,稍后我要随师父上供,恐也不能立即回你。
“荀蜚施主一事我知晓了,多谢你告知。
“……”
他的字不多。
但玉晚看得很开心。
果然是很文绉绉,却又在努力向她的风格靠近。玉晚猜想他写的时候必然反复阅读她的去信,才能写出这样的一篇回信来,认真又可爱。
她把这封信看了又看。
看了不知多少遍,她将书册贴上心口。
原来这就是凡间常说的鱼传尺素,雁寄鸿书。
她想她明白那种无法言表,唯有意会才能领略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了。
想念却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