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封印
香气更馥郁了。
清风从石窟外吹入, 带来些许暖阳的热意,原来时间还没到中午。由数颗夜明珠照亮的幽深石窟里,一身潮湿的少女紧紧搂着年轻男人, 惹得他身上的沉香气息也变得湿润起来。
“有没有听到啊?”
没得到回答的玉晚追问。
口齿似乎只伶俐了那么一瞬,她咬字重新变得含糊, 须得仔细分辨才能听出她是在说:“好响,我快要震聋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难道你也被震聋了?”
她难得这样迷糊, 胆子也难得变得极大, 于是没再等他回话, 她直接摸上他耳朵,似要检查他到底有没有失聪。
药效犹在发作, 她手指有些湿, 然触及却是和滚烫体温截然相反的凉。这凉意沿着被触摸的耳廓传递给无沉, 令他整个人微不可察地一僵, 旋即终于有了动作。
因被搂着, 无沉此刻是略微弓着腰身, 被迫陷入她怀抱的姿势。脸边即是云朵一样的绵软,他不好抬头,更不好转头, 便握住她摸他耳朵的那只手的手腕,阻止她想继续摸下去的动作,继而微微使力,欲令她松手。
他没成功。
只听她嘶地倒吸口气,嘟哝道:“疼。”
无沉一下收了力道。
玉晚动动手腕, 说:“你干吗呀。”
尽管无沉收敛了力道,但她右手腕仍被他握在掌中。
她没能挣开他, 便只好用搂着他的左手摩挲他光滑圆润的头顶,埋怨一样地咕哝道:“我本来身上就疼,你还让我更疼,我要跟师父告状,说你欺负我。”
无沉原是没想答话的。
她这个状态,她听不进他的话。
但她说完就又继续动手腕,试图挣脱他的控制,他便道:“没有欺负你。”
玉晚道:“那你松开。”
无沉道:“我松开,你也松开好不好?”
“不好,”大抵是潜意识里觉得生了病的人拥有任性的权力,她道,“我就要这样,我今天一整天都要这样。”
语毕也不摸他头顶了,转而将他搂得更紧。
他脸被彻底埋进去。
潮润清幽的软玉温香包裹而来,他闭上眼,不再开口。
本以为等她自己觉得无聊,抑或是等她玩够了,她就会放开他,岂料她又道:“为什么不反驳我。”她低下头,唇几乎要贴上他头顶,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她吐息的湿热,“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反驳我,说不能这样吗?”
她语气疑惑。
好像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会拒绝她。
无沉仍旧没开口,却是传音道:“你在生病。”
“……谁在我脑子里说话?”
玉晚一瞬警觉。
她抬起头,东张西望,企图找出对方藏匿之处,就听对方笑叹一声,低低道:“果然喝药只能缓解发热,不能改善体内状况吗?”
体内?
玉晚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下意识地进行内视,见身体里到处都乱糟糟的,丹田的灵力也分成两部分各自为战,某处封印更是忽而震颤忽而镇静,她恍然大悟:“我封印好像出问题了。”
“哪个封印?”
“艳骨的封印。”
玉晚盯着那枚忽明忽暗的印记。
这会儿她灵台仍旧混乱,口中却自发对答如流:“好像是太上忘情太霸道,一进来就要抢艳骨的地盘,艳骨被挑衅不高兴,就自己动了封印,现在封印快被冲开了。”
无沉道了句难怪。
这样就能解释为何药效起了作用,但她仍旧没有清醒,只因艳骨为她修行根本,施加在艳骨上的封印可想而知有多举足轻重,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也在所难免。
而她没在太上忘情和艳骨争夺的相冲下受伤,正是她自身在调节,料想等那二者能够相互制衡和平共处,她就会醒了。
这般说来,艳骨被封印,她却还能修成太上忘情,她天资确实极好。
思及此,无沉正待问封印的具体状况,就听她稀奇道:“啊……又动了。”
无沉便止住传音,听她描述道:“我当初总共设了三层封印,现在第一层有点松,里面两层没反应。”随即总结,“只要最后一层没动,就不用管。”
无沉道:“如果最后一层动了?”
玉晚道:“随便动,到时候重新封印就行。”
心知这会儿的她不管说什么都是出自本能,且艳骨是她本身就有的根骨,想来纵是解开封印,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无沉便换了个问题:“太上忘情和艳骨也不用管?”
玉晚道:“不用,它俩还在打架,打完就好了。”
语气颇有些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
随后想起什么,又说:“我以前修玉族灵诀,最难的时候都没这样过。”
无沉道:“那应该是因为你有玉族血脉。”
出身玉族,拥有最纯正的血脉,所以哪怕玉族灵诀再不认艳骨,也得认她身上流淌的血。
玉晚没接话。
只搂着他的左手力道突然变得松懈,无沉感受到,顺势抬高她右手腕,这次总算成功。
甚而一直到他向后撤离她的怀抱,她都没再动作。
她垂着眼,手也垂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脚腕的铃铛。
似是感知到主人心情不佳,铃铛声就也不怎么清脆,听着蔫哒哒的。
睁开眼的无沉见状问:“你在想什么?”
她又拨弄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在想,如果把身上的血和肉都换掉怎么样。”她又拨了下金铃,铃声有气无力,她声音也有气无力,“学三太子那样剔骨还父、削肉还母,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跟他们扯上关系了?”
无沉顿住。
他仔细观察她的表情,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玉晚道:“我很久以前就这样想了。”金铃被拨过来拨过去,叮当声反反复复不知疲倦,“这个想法有哪里不对吗?”
无沉想说哪里都不对。
更想让她放弃这个想法。
但最终,他什么阻拦劝慰的话都没说,只道:“会很疼。”
“……”
铃铛声骤然一停。
她抬眸,眼底仍是红的,水光氤氲,可怜又勾人。
“你可真不会说话,”她撇撇嘴,主动结束这个话题,“我要吃糖。”
语罢张开嘴,要他喂她。
无沉便取出小纸包,拆开喂给她一颗。
她含着糖,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唯那双天生就会勾人的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他,显然还没清醒。
无沉目光平静地回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已然知晓,她其实非常容易害羞,像刚才那样的举动,对她而言堪称胆大妄为,待她醒了,必然要看都不敢看他。
一点都不像妖女。
“吃完了,”并不合格的妖女朝他伸手,“还要。”
他干脆将小纸包放到她掌心。
她接住,一颗一颗地数。数完了分成两半,一半倒进手里,另一半还用小纸包装着还给他,说:“好吃。你也吃。”
无沉道:“我不吃。”
玉晚道:“真的很好吃。”她歪了歪头,“难道你除了不能吃辣,也不能吃酸吗?”
无沉倒是没想到她都迷糊成这样,居然还记得他不能吃辣。
便道:“能吃。但这是买给你的,你可以自己把它吃完。”
玉晚道:“我就想和你一起吃。”她又把小纸包朝他递了递,“豆腐包,杨梅糖,桑椹,樱桃……等一下,樱桃就算了,我现在不喜欢。”去掉不喜欢的,继续道,“只要是我喜欢的,我都想和你分享。”
无沉没说话。
玉晚再道:“一起吃,好不好?”
竟是拿之前他哄她喝药的话来现学现用。
“……好。”
无沉接过小纸包。
看她开开心心地收回手,又吃了颗杨梅糖,他也拈起一颗送入口中。
酸酸甜甜,确实很好吃。
分享完杨梅糖,见玉晚状态略有平稳,无沉扶她起身,带她在石窟深处绕了几绕,便走到暗河对岸。
——她同他说过,她刚到无量寺的时候伤势极重,但只上了那么一次早课,伤势就好转不少,显见她于佛之一道悟性颇佳。
对岸这边的壁画、雕像等皆有禅意,在这样的环境里听经闻法,虽不能令她体内异常立刻平复,但应当能加快些许速度。
也不知无沉寅时过来的时候点的什么香,这都一上午了,香还没燃尽。玉晚嗅了嗅,是和他身上一样的沉香。
是很清淡、很舒服的味道。
好闻。
她便在这有沉香缭绕着的最大的一尊雕像下趺坐,无沉在她对面,确定她一个人能坐稳,他开始诵经。
诵的是《华严经》。
这部经典,玉晚在无量寺时没听过,她双手结禅定印,认真聆听。
含有无上玄妙的经文从无沉口中一句句诵出,上方拈花的佛陀眼眸微瞌,似在注视着下方两人;壁画里的飞天舞姿曼妙,似也在随经文而舞。
声声梵音入耳,玉晚逐渐定了心。
体内相争的两方亦随之慢慢平定下来。
艳骨上的封印微闪了闪,终于恢复往常沉寂。
然没过多久,随着时间流逝,玉晚起先还能称得上标准的趺坐逐渐有些维持不住,她面露疲色,已是体力不太行了。
察觉到她呼吸的变化,见她分明已难以支撑,却没让他停,而是继续听经,无沉道:“照晚。”
玉晚疲惫抬眸。
他道:“睡吧。佛祖不会怪罪的。”
玉晚努力想了想。
不过还没想出什么,她身体就晃了晃,继而控制不住地向前一扑,恰好倒进他怀里。
无沉打横抱起她回了对岸。
然后如同先前每个夜晚那样,他坐在她身边,安静又沉默地守她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