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之中。接着又撒上尘土将痕迹细细掩盖。
然后他的眼前,出现一双绣花软鞋。
他的夫人,嘴上噙着嘲弄笑意。他听见她道:“我今日才知,夫君也会如此情深。”
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她又道:“请夫君移榻别处。此后,无需再来扣我门环。”
她离去的步子,依旧迈得稳当。
……
莫锦程道:“那布鞋的确是锦溪缝制,所以我便一直以为,莫彦与他母亲一道,早在二十年前便丧了性命。”
“这二十年,他定是吃了许多苦。”
虽能察觉到他这语气甚是愧疚,我却终究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讥讽道:“这番悔悟,怕是来得太晚些了罢?宰相大人,凌越所经历的一切苦楚,全是拜你贪图虚荣所赐。他的母亲,亦是间接死于你手。”
“可还记得你在朝花门前跪下求我的情形。你不曾瞧见,当时凌越面上神情有多凄楚复杂。你可以为了莫塍做到那般。却在二十年前,冷漠抛弃了他们母子。”
“你对凌越,太不公平。”
每说一句,莫锦程的肩膀便垮下一分。到最后,他从椅上狼狈滑落于地。
以手遮脸,发出压抑呜咽之声。
权势滔天的当朝宰相,褪去所有荣耀浮华,只是个已到知命之年的普通父亲。鬓边白发松散,织锦长袍亦是揉起深浅折痕。颓然懊悔着多年前的一念之差,于口中反复说道:“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梅园
出卖恩师,抛妻弃子,莫锦程以此为代价换得步步高升。如今他如愿以偿身居高位,却又开始后悔当初所做种种。
莫锦程,你却能否答我一句,这一切,可值?
看着泪流不止的颓唐老人,我深叹口气,静静退了出去。
回到寝殿,正好宫女端了小饭桌来。拌鸭丝,虾籽笋,另加两样爽口小菜。我也正觉得饿了,便端了饭碗吃得甚是津津有味。
小宫女掩着嘴笑道:“姑娘小心噎着。”
跟五个男人住得久了,吃相也越发不堪。当下我便只得尴尬地笑笑。夹菜咀嚼的动作也注意着放缓了些。
用完饭,她又递了个暖手炉子过来:“今日下雪了,冷得很。姑娘可别冻着了。”
我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来了点兴趣:“哦?雪下得大么?”
“嗯,才那么会儿,就积得厚厚一层了。”
我挑挑眉,将暖炉放下:“你能帮我找个厚实点的披风么?”
小宫女办事甚有效率,不仅拿了狐狸毛滚边的披风,还加了双鹿皮靴子给我送来。她在旁看着我利落穿戴衣物,忧心忡忡地问道:“姑娘真是要去外边儿?外头冷得紧,姑娘的身子怕是受不了的。”
将两脚套入靴内,我安抚她:“放心。我转一圈便回来。”又拿了暖炉笑道:“还有这个呢,抱在怀里捂着,也不会冷到哪去。”
推开朱漆大门,便有股清冷寒气扑来。我仰脸看去,只见鹅毛大雪在空中纷纷扬扬,如柳絮杨花般扑簌簌落入屋顶,枝桠和大地。
像是在为它们披上一件银白的新衣。
“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我不由暗暗赞道。
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我开始佩服小宫女的先见之明。若不是这双鹿皮靴子,恐怕我的双脚是早就要被浸湿了。
我自进宫来便一直只在洛晋给我安排的轩阁内活动,因着顾虑身子从未出门半步。之前住了五年的长乐府地理偏靠南方,故已有好长时间未曾看过下雪。所以今次听小宫女说了,我便再按捺不住要跑出来瞧瞧。
一路上倒也见着许多在雪中依旧站得笔直的护卫,见着我也不拦不问,想是洛晋早已吩咐了什么下去。
就这么晃着,我走到了一处开满了花朵的梅园中。
百花凋零之际,迎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这座园子中的梅花尽数绽放。疏影横斜,花似艳霞,更有沁人心脾的幽香温柔涌来。
当下便抑不住喜爱之情,我抬脚迈了过去。却没想梅树下的土地甚是湿黏,只觉脚尖一滑,我便要狼狈摔个四仰八叉。
耳边却突地传来洛晋声音:“老大的姑娘了,怎地走路总是要摔跟头。”他勾住我的腰腹往后一扯,我便重新稳稳当当地站直了身子。
洛晋今日穿了绛色团龙暗花的裘服,头上罩着防冻的羔毛护耳,倒是比之前一身明晃晃的龙袍看着可亲许多。
他朝前行了两步,折下一束梅花,堪堪向我脸上指来。
我正待要退后,他道:“这次若再摔倒,我便不扶了。”
听了他这话,我便再不敢动作。摔了倒也无妨,只是弄脏了衣服便要麻烦宫女们拿去浆洗。滴水成冰的天气,还让她们如此辛苦,我着实不忍。
于是就只能僵直瞪着洛晋将那束梅花插入我耳边鬓发之中。
洛晋退后瞧着,慢慢浮起笑来:“这般倒也好看。”
虽笑着,眉眼之中却尽是疲惫。兼着他近似透明的苍白皮肤,我便恍然生出错觉,似乎只要伸手一触,眼前这人便会塌损碎裂。
将这错觉晃到脑后,我多嘴说道:“你这几日看起来似乎很累。”
洛晋点头:“不错。朝堂之上的确有件棘手的事情。”
“哦?莫不是那些大臣们要你娶亲?”
洛晋听了我如此说,当下便用了略带讶异的眼神打量着我:“你倒猜得极准。”
我撇撇嘴:“从如今的京都便可看出,你颇懂治国兴邦之道。何况你身边还有莫锦程这般得力的臣子辅佐在侧,所以那些大臣定不会为此来难为你。你已做了好几年的皇帝,却至今未曾婚娶。这就不怪那些有适龄女儿的人家蠢蠢欲动了。”
这番推断说完,洛晋便又笑了:“你倒是说得极准。现下你可有什么法子,让那些大臣乖乖闭了嘴巴不来烦朕?”
我摇头晃脑道:“甚是简单。你便顺了他们的意,从中择取几位合适的放入后宫便好。至于后位嘛,暂不定下也可。这般也可免得外戚分权。”
“我倒是有个人选。”洛晋朝我微眯起狭长双眼,“她无父无母,孑身一人,我娶了她便不用怕外戚专权。她不畏权势,见着我也敢直呼我的名讳。她还亲民良善,能与宫女内侍们打成一片。且,她不喜欢我,这般就不会因着我的冷落还嗟叹心碎。”
我就知道他会将话题引至我的身上。正待要开口打断,便见他转身仰脸看向从从梅树:“楚新雨,我的母妃便是在这梅园中喝下鸩酒,自尽而死。”
“母妃带有一半的番人血统,因着姿容艳绝而被父皇看上带入宫中。她将情意全部倾注在父皇身上,开始也甚是得了几年宠爱。只是父皇的宠,再多也只是一时,得了两个美貌胡女后,便渐渐冷落起了母妃。兼着嫌弃我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