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帘子对我说,到了。
下了马车,便是一座黑色肃穆的庞大建筑映入眼帘,大门由整块精铁铸成,门的两旁各站了穿戴齐整神色冰冷的卫兵。二人下了马车等了片刻,便看见一个穿了墨蓝官袍的人迎了上来。莫锦程说,这便是天牢的典狱官,跟着他进去便可。
“你不进去么?”
莫锦程自嘲一笑:“莫塍嘴上不说,实则心里是怪我的。我若和你同去,只怕适得其反。”
我也不再多言,跟了典狱官进了门去。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防护铁门,我终于在幽暗走廊的尽头看见那席地端坐的故人。
莫塍穿着沾染了污尘的白色囚服,长发披散,他的双颊深深凹陷下去,更显脸上颜色暗淡。只一双眼睛倒还是明亮纯澈,跟年少时一般无二。他良久地看着我,突然微笑开口。
“姑娘,你银子掉了。”
我便记起,这是在黄西街重逢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那时他还不记得我,见我掉了银子,就好心替我捡了起来。他还说治安不善,不宜出行。着实是个热心良善的好青年。
“新雨,你说我是不是很傻,你就在我面前,我却只顾着替你拾银子。”
“你的那首《幽兰曲》,我是听了好多遍的。还有你叫我的名字,那般熟稔自然。这么多的线索给了我,我却都没认出你。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心爱的姑娘就在我的面前,我却一次次地和她擦肩错过,你说,我是不是傻得无可救药。”
句句都是问话,却用了极其肯定的语气。我因着他话语里的凄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避而不答,直接向他说出此行缘由:“你爹爹让我来劝你。”
“他必然是让你说服我娶了公主罢。新雨,如果我说不肯,你待如何?”
“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谈话甫一开始,便陷入如此僵局,着实与我设想的场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莫塍的性子我是清楚的,看着温和恭谨,其实内里比谁都要傲然执拗。他若一心要钻了牛角尖,便是任谁都拉不回来的。
莫塍听了我这话便黯然了笑意:“是因为我做到那般地步,你也不会再回来我身边了么?”
“新雨,其实爹爹接任宰相之时我便了然,楚相府的灭门是与他脱不了干系的。即便爹爹他没有参与策谋,却也必然是事前知晓的。我也更是了然,你若知道这所有真相,是决然不肯再和我好的。但我还是不肯放弃。我只想着,如果我一直一直地对你很好,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知道了这一切,即使愤怒难过,却还是会因为舍不得我的好而留下来。”
“只是我却忘了,我所做的便如镜花水月,全都只是幻境一场,只需轻轻一触,便能轻易打破。那掩盖在美好表象下的残酷现实,终有一天要全部摊开在你的面前。”
“失忆的这五年里,我时常梦到一个女子。着了简单的裙衫坐在桌边绣着女红,看我进来,就朝我招手微笑。她的面目模糊不能分辨,声音却很是清朗。她说,莫塍,你看我绣的鸳鸯。我待要上前去看,却每每都在此时从梦中惊醒。有一个名字就挂在嘴边,却始终不能准确叫出。直到前段时日,我再次梦见那个女子。这一回,我终于看见她清晰面目。我听见自己颤抖喊她名字道,新雨。”
“我知道你已心有所属。你的师父待你很好,我在长乐时便已见了你们二人的亲密姿态。如今你恢复容貌,又觅得良人,真是极好。你过得这般得好,真是极好。”
说着极好,却又吐出长长叹息。莫塍在微笑,眼睛却涌出大颗水滴。
这是莫塍第三次在我面前哭泣。他的每次哭泣,好像都是一场告别。因为无力挽留,所以只能哭泣。莫塍太过聪明,他知晓一切都如那东流之水,汹涌远去后再无发重来。所以他只是把这些年的心情尽数告知与我,且其中不曾说一句会让我为难的话。
莫塍待我,一向是如此温柔的。
于是不觉间,我也悄悄酸涩了眼睛。
两人便这样沉默下来。壁上的油灯散出浅黄光晕,在地上映出二人重墨黑影。
良久之后,莫塍再抬起头来,已恢复平常温润模样。他说:“我会娶了公主。爹爹能找你前来,看来也是在前程和性命之间,选择了保全我这条命呢。”
我听了他这话,终是暗暗落下泪来。莫塍委屈自己,做出此种选择,何尝不是对我的一种成全呢?
便如莫锦程所说,莫塍从来没有对不住我,他从来都是费了心思要我好的。
大概是我哭得太过难看,莫塍不由无奈笑道:“已是大姑娘了,哭起来却还是像个孩子。”然后他走近我,隔着铁栏伸出手掌,似乎想似从前那般替我揩掉眼泪。
我沉浸在感慨中,一时倒真是忘了避开。就在他的手刚要触上我的脸颊的前一瞬,边上突然响起一道冰凉笑声:“这般情景,倒真像是久别重逢的情侣在互诉衷肠。当真是感人的很呐。”
我寻着声音看去。离我五步处,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我很是熟悉,正是此时应在客栈等着我的凌越。
凌越看着我,慢慢地红了眼睛。他的神情看起来像只受了伤的小兽。
此时,他身侧那着了明黄色五爪龙袍的人却抿起鲜红薄唇,绽出个明艳不可方物的笑容来。他对凌越道。
“师弟,你说是与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重温了下银他妈。看到拔牙那段笑得我肚子痛得呀O(∩_∩)O~
☆、日出
凌越也不与他答话,沉默转了身便径自离开。
我慌忙起身去追,却不防被突兀伸出的一只臂膀硬生生拦住。拦我之人,正是刚才刻意说出挑拨话语的年轻男子。
墨黑青丝整齐束起,颜若敷粉,面如冠玉,淡眉飞扬入鬓,深珀眼眸狭长,含笑嗔痴间皆成百般风情,再加之如早樱花朵般红润艳丽的嘴唇,这张脸,堪称绝色。
只是这样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却配了身庄重威严的龙袍,着实让人看了会有种不舒服的违和之感。早先听莫锦程说起厉桓帝洛晋如何如何狠绝专断,我因此便老早在脑子里预先绘了个粗犷威猛的霸气形象,却不想真人是长了这么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我和这人本来就有灭门之仇,且现下他还好死不死地阻住我前行的步子,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我开口时语气便很是不善:“你拦我作甚?”
大概是太久没人敢在他面前用了如此蛮横不尊的语气说话,一时反应不来的皇帝当场愣怔住了。我便想趁着他神色呆傻之际,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