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打从一开始就没给他一个正眼过。不仅对他,对她身边人大抵都是如此。她和那个为武圣徒掣旗执鞭的阿玛刻也不一样了,虽然这并不能证明他以前对她了解多深——从眼前这似乎不再有一丝柔软之处的女人身上,海因里希隐约嗅到了某种依靠酒精才能压制的毁灭气息。
“再过几天就是斋月。十年一度的大万安节,紧挨着宗座的五十岁寿辰,是个隆重的日子。猊下有意将三位圣裁军统帅都召回哥珊,在祭礼上一并向主父求取加赐。”
“就这个?”阿玛刻似笑非笑,“我早知道了。”
海因里希突然屏住呼吸,似乎在倾听军帐外的细微动静。帐篷里并没第三个人,但他极谨慎地从襟内探出一筒小卷轴,外表灰中带黄,全不起眼,只在启口处用火蜡盖着圣曼特裘一世的玺印。“宗座密旨。”他用手指在桌上写道。
阿玛刻打开卷轴,看到第二行时还勾着唇角,但很快,她的笑容在濒临极盛时消失了。
“荒谬。”她说。
“帝国是一只被打得狼狈不堪的落水狗,开始反咬把它从沟里拉上来的人了。”海因里希从她手里接过密函,凑到帐前的火盆之中。“凯约将军出生入死,才叫舍阑人乖乖地让步言和,他们自己的皇帝和外交官不争气,签了个倒赔钱的冤大头条约,反而把这些都算在圣廷头上,说我们的统帅和蛮子勾搭成奸。老将军立下这样的功勋,到头来却被他拯救的三千万帝国人骂成罪魁祸首,就算宗座能忍受,教皇国的子民也看不下去的吧。虽然对于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狂信徒来说,倒是个宣泄正义感的好机会,不过与帝国的同盟一旦破裂,蛮子乘机发难,整个大陆可就命运堪忧。”
阿玛刻哧了一声。“你们这些站在塔尖上的人,要顾虑的可真多。”
海因里希笑笑,正要接话,阿玛刻的亲信士兵急匆匆地进来通报。掀开毡帘,只见一匹前额装饰着圣符的白骏马停在外面,马上的使者同样是宗座侍卫装束,来到侍卫长面前躬身行礼。“宗座让您传达完旨意,就立刻回去。”他低声道。
“直说吧。”海因里希觉出了话里不同寻常的意味,“没什么是要对阿玛刻将军遮掩的。”
“……导师过世了。”
“导师?”阿玛刻耸眉。
她是明知故问。“哥珊只有一位导师。”海因里希代使者回答。但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听见某个声音正在滚滚逼近,那像是无形的巨大车轮碾压而来,又好像眼前这个状似铁板一块的世界开始绽裂,剥落第一小片,露出它最真实的外表下不那么真实的部分。
日光横斜着,无头的尸体一具具被扔到事先挖好的大坑里。屠杀在一大滩沉默发黑的血泊中拉下了帷幕。
“你怎么了?”阿玛刻淡淡地说,“在为那老头兔死狐悲吗?”
海因里希转过头,向她递去一个毫无杂质的微笑。
“……不,”他说,“我只是忽然想起,您刚才忘了一道程序。”
“哦?”
“您没给他们时间祷告。”
阿玛刻注视了他好一阵子,直到自己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们不需要祷告,”她用足尖拨了拨一颗恰好滚到脚边的头颅,“因为他们和我一样,心中没有任何神祗。”
远远地望见那座纯白之城,海因里希便感到了它呼出的气息。它几乎全然悬浮于山壁与海洋之间,将它苍白冷峻的面孔没有丝毫保留地投映于它身下的大地上。从这个角度看去,圣城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庄严壮美,因此当十二人高二十抱宽的安石榴之门——哥珊的主城门向他们敞开前,很难想象这里刚过去了一场震惊全城的凶杀。不过在一行人穿过城门、踏上熙熙攘攘的诗颂大道时,人潮用愤怒带来的窒息感将那一幕演示得淋漓尽致。
“揪出刺客!严惩凶手!”“一定要追查到底!”
呼喊声一波接一波,葵花们像一窝被弹弓打个正着的马蜂,红了眼逮住人就叮。有人高举着流血的圣像(他们自发地给导师涂上了额印),有人以黑布蒙面扮演卑鄙凶残的刺客,差点被群众一时失控活活打死;更多的则一路挥舞他们能拿到的任何东西,砸烂路边店铺的门窗,甚至直接闯进民居搜人。原本能容纳六驾马车齐驱的大道此时水泄不通,挪动一步都是异常艰难的事,几个平民见到第六军统帅和宗座侍卫,没等行礼让路,早被横冲直撞的人群推搡到了一边去。阿玛刻寒着脸,喝令士兵拿长柄斧在前面开道。可那些跟随她来到哥珊的新兵大多是头一次踏足这座传说中的城市,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目瞪口呆,直到听见统帅的马鞭在空中抽响时才有所反应。
葵花们却不买这些穿盔甲的农民的帐。武器并没能把他们逼退,倒是令他们手里的圣像、圣符、十字杖和木棍举得更高了些,不少人已经开始和士兵扭打。阿玛刻骂了句什么,伸手去拔腰间佩刀。
“这些家伙都是人来疯,你越是理睬他们,他们蹦跶得越欢。”海因里希淡淡地说。
阿玛刻斜瞥他一眼。“我以为你会站在他们那边说话呢。”
侍卫长并不回答,拨马走上前。“少了一个导师,你们就变成一盘散沙了吗?”他朝人群里大声道,“这里既没有坛案也没有燔火,不是举行祭礼的地方。想让呼声传到诸圣之国,就去永昼宫和诗颂广场,把声音都集中起来,别在这小街小巷各自为战!主父的耐心可及不了这么远。”
喧哗在他的言语中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议论声。不少人认出了他。或许是忆起那令他们无往不胜无坚不摧的力量,秩序慢慢回到了这群人中间。凶猛的洪流开始向城市中心涌动,留下之前被它吞噬干净的一切,砸得不成形状的门窗歪七斜八地从路边的民房探出来,满街都是砖石瓦砾、敲断了的棍棒,以及被无数人践踏过的血迹。无辜殃及的平民们几乎个个都挂了彩,有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就躺在路边哀哀呻吟。
部队继续行进。海因里希却停下了。
阿玛刻看向他目光所指之处,两个穿白色棉布披肩的女孩正在给伤得较重的人做临时包扎。她们头戴折角小帽,披肩后襟绣着攀绕在黄金十字上的羽蛇。“教会医院的看护姑娘。一出门就撞上那群蝗虫,她们也够倒霉的。”
似乎是听到这边的谈话,其中一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