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1 章(1 / 1)

髑髅之花 司马宣王 2000 汉字|8 英文 字 1个月前

在他开启诸寂殿时,围着抽干水的深坑听他说话的人群。

  在他演讲时激昂沸腾的人群。在他御座底下喜极而泣的人群。在血泊里、在神断的火路上,举着贵族、牧师、叛教者头颅舞蹈的人群。

  他们张望他,指点他,议论他。

  呼唤他。

  群蚁的喧嚣。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

  “……为了这个国家的将来!”

  “艾缪。”

  曼特裘说。

  “曾经我许诺你,让你亲眼见证我的时代降临,可我失信了。我不惧怕报应,也绝不会忏悔。不过,作为补偿,有一件礼物送给你们。”

  他像三十年前带走艾缪·格伦维尔小儿子的那个青年一般笑着。

  是自信双手具有绝对掌控力的人,才会展露的笑容。

  “当然,比起你来,恐怕贝鲁恒更期待得到它……”

  修谟陡然一震,抬头却慢了半拍。曼特裘大步朝天台边沿走去。谁也动弹不了分毫,谁也不相信多根肋骨断折的人还有这样的力量:那柄伤痕累累、名叫“惩火”的剑横在他咽喉,深入血肉,与颈骨共鸣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嘶声。

  除此别无声音。

  他们——天台上和天台下每个人——看着教皇用那柄剑,以近乎拉锯的方式割断自己脖颈,但首级并未完全分离。在那之前,他的身躯先从边沿坠落,划下一道将人们视野劈成两半的锋利直线。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修谟(Hume)是艾缪(Emuh)倒写而成。

  [注2] 逼和:国际象棋中,一方被封杀所有退路,无子可动(所走的任何一步都会导致被将死),即为逼和。虽处于绝对劣势,亦属和局。

  

☆、Ⅴ 于无声处(5)

  修谟对云缇亚深鞠一躬。它意味着真正的收梢。

  “这就是全部了。”和在鹭谷铁匠炉边一样,他说,“我所知,以及所能告知你的全部。”

  云缇亚眼神飘忽。他没望着修谟,依旧在数光中的灰尘。

  ……那就是他的结局么?

  “是的,他亲自选择的结局。他自问无愧,无罪可认,却要在最后一刻证明,自己仍有投子认输的气魄。”

  修谟停顿一会儿。“那个时候,他好像……想单独对我说什么。他深藏不语,以为能让我洞悉。可他不知道,我的双眼还有些许视觉残留,因此只在半明半昧处,譬如清晨和黄昏中才能行使至察者的能力。他死时日光炽烈,于是我终究没读透他的心。”

  云缇亚笑了笑。母亲的面容被光线裹挟而过。

  他不愿去细辨她的神情。

  “请允许我郑重地向你表达感谢,云缇亚。所有从旧时代走到今天的人,所有为今天奋战的人,都要在此感谢你。你对我们的胜利起到了至为关键的作用,你为拯救这个国家付出了如此惨烈的牺牲,经受住了如此残酷的磨难,这一切均没有白费。我无法将你的功绩公诸于众,只能代替那些因你而得以自由的人们,默然奉上我最庄严的敬意。”修谟再次行礼,“你现在,完全具备圣徒的资格了。”

  我不需要。

  “……云缇亚。”

  你的意思我懂。我是个废人,况且时日无多,荣誉再高对你也毫无威胁。足不能走,口不能言,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会将身份标榜出去。新时代不再需要圣徒……活着的圣徒。额印只是你给予我的安抚,仅此而已。

  修谟,如果你翻阅过我的记忆,你应该发现,曾经有一个机会,我可以成为至察者。

  “是。”

  但我放弃了。我不渴望救赎,无论来自辉光,还是黑暗;我将背负自己身为愚者的罪孽,以人类的心来思考,以人类的肉眼来探寻真相,以人类的躯体来承担短暂余生所剩下的苦难。我生为凡物,将永为凡物。连切切实实的超凡之力我都不接受,会在乎一个虚有其表的头衔?

  “我尊重你的决定……尽管除了安宁的后半生,我没有更多东西可以给你。”

  那便足够。

  “你还有问题?”

  为什么要处死阿玛刻?

  “这并非我的本意。报复性的清洗只能造成失控,然后又重复曼特裘时期的老路,屠杀接着屠杀,循环不休。所以我们只处断圣廷的核心高层和教皇亲信,其他人,包括投降的部队、原本顺从于圣廷的平民、低级政务官员及侍僧,一概既往不咎。阿玛刻本可不至于此的。她在暴-乱中剿灭葵花有功,且并未亲身参与对反抗军作战,然而讯问时,她当众承认自己与前任宗座侍卫长海因里希勾结的罪行。她主动求死,唯一愿望是将她安葬在教会医院公墓,她的爱人身边。”

  灰尘终于落下了。

  真静啊。云缇亚心想。

  即使听修谟说了这么多话,寂静仍未撼动丝毫,它矗立在那儿,像一座堡垒。

  今后将是寂火的时代么?

  “我还没倨傲到曼特裘那个地步,以为单凭自己一只手就能握住时代的命脉。”

  做给我看吧,修谟。像你从前那位老友请你为他见证一样。让我知道一切是否真的值得。让我知道我失去的全部,我的遗憾、悔恨、悲伤、痛苦,是否和其他所有人为今天作出的牺牲一同流入大海,而这大海的泡沫中是否已诞生新的世界。我在替贝鲁恒做梦,你则将这梦变成了现实。请让现实延续下去。我并不幻想它的长存,但至少,人们的喜乐要大于哀恸,清醒要多于沉睡,用来铭记的时间要久于用来遗忘的时间。

  云缇亚望向小学徒,后者会意,帮他掉转轮椅。这是色诺芬的设计,轮子的大小规格接近车轮,可以自己摇动扶手行驶,可以由人在后面推行,也可以挂上辕木靠牲畜牵引。他臂力大不如前,小学徒便推着他,往门外驶去。

  “我也想问你一件事。”

  背后,修谟说。

  “你现在……还信仰虚无吗?”

  云缇亚没有回答。

  他面朝前方。强光融化了他的轮廓。

  修谟在火的影子下穿行。楼道曲折漫长,从星煌殿通往永昼宫外,从圣徒居住的地方通往凡人居住的地方。

  他走向数年前燃烧着祭火的那一夜。贝鲁恒在那个夜晚等待他。

  依然是当初和他诉说计划时的声音。

  “结束了啊。”

  这声音轻柔又轻快地说。

  修谟用目光抚摩鲜红的血天使额印。“他最终决定告诉人们,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

  “您也想不到吧?真意外……我最痛苦消沉的那些年,他逼迫我立下绝誓,不许我自行了断,可他却亲自走上了这条路。”贝鲁恒的笑带着些妒忌,“可惜老师已身往地狱,没办法相见,不然真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

  “这正是你理想中的结果,贝鲁恒。虽然它也许不算一个理智的结果。我期望缓冲,让连遭幻灭的人们暂时缓一口气,让徐徐推进的未来尽量减少波折。但你要的是决绝。”

  “所以我选择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