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后悔你打着救赎名义的出卖、后悔你那高高在上、只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爱和慈悲!给我回来!回来啊!否则只要我一息尚存,你就得偿还到底!!
“云缇亚……再见了。”
这是纯粹的字面意义,而非道别。她的双眼清亮。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双眼睛已经拥有了正常人的视觉,里面投映着他此时此刻真实的外廓。
“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这句话清晰地落下来,而静寂是它悠长的回声。光束接走了他所知的爱丝璀德。门重新扣上,他没听到声音。黑暗的合拢是不存在声息的。言语、视觉和听觉都离开了他,但他感觉有什么在崩流冲撞,那是只能被血管和体腔感知、被剧烈痛苦所传递的东西。黑暗中,血液仿佛潮汐涌动。
当教皇走进房间时,除了床上的躯体,只剩医师一个人,忙得入神,甚至忘了行礼。
教皇检视着手术的结果。云缇亚似乎在昏睡,双眼紧闭,手指却深深陷入身下木板之中,那里已有了几道凹痕。
“他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医师说,“暂时是这样。”
“‘暂时’是多久?西庭公国曾进贡给我一些秘制伤药,对瘟疫没办法,治外伤应该还行。不是叫你拿去给他用了吗?”
“用了,猊下。的确世所罕见,可这并不能延长他的生命。他伤得太重,就算逃过了感染和败血症,对身体的永久性损害也是不可逆的。他剩下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五年了,这还得仰赖主父的恩典。”
教皇沉默片刻。“唤醒他。我有话要说。”
“他醒着,猊下。”
医师退了出去。光很暗,角落里的烛台眼看见底,教皇亲手续上一支新的蜡烛。“云缇亚,”他缓缓道,“那女人用情报换你的命,我履行了对她的承诺。我赦免你。贝鲁恒背叛我,我赐他一死;你背叛我,我却让你活着。”
“然而你应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刚才的你都听见了。你可以选择就这么活下去,活完剩下几年,我给你提供必需的衣食,在你死后把你葬在你母亲坟边。你也可以现在就选择解脱,这个瓶子里是毒药,轻轻一滴,毫无痛楚。无论你怎么选,我都会满足你:这是我对你最大的宽宥,也是最重的刑罚。就让恩情和仇怨在这里断绝,自此之后我们再无瓜葛,互不相欠。说吧,云缇亚。你想要什么?”
烛火微微颤动。除静寂外,别无所有。
“诺芝,”教皇命令跟随左右的聋诗人,“你能与哑者交谈。去询问他的答案。”
聋诗人上前去,跪在床头,几乎是整个上半身伏在茹丹青年胸膛上,他像寂火教派的僧侣和死者的灵魂沟通一样,传递着常人无可听闻的话语。过程是如此漫长,导致教皇一度以为那话语全流失在了虚空的罅隙当中。
“他说,”又一支蜡烛快燃尽时,得到了回音,“他想活。”
作者有话要说: <注> 中世纪通常用高温手段处理手术创口,但截肢死亡率仍高达80%,绝大多数人死于感染。直到16世纪由法国军医布罗伊斯·佩尔采用血管缝合法取代高温封创,死亡率才大大下降,然此发明在当时医学界产生极大争议。同一时期,止血带由另一位法国医生莫雷尔发明。至于麻醉剂的普遍使用则要到19世纪。参见迈克尔·怀特《战争的果实》。
☆、Ⅳ 光翳(3)
二十天。黑眼睛的女人说,墓钟敲响之前还得过二十天。
教皇的指头在桌沿轻叩,不多不少,整二十下。还要减去迄今为止已经浪费的时间。这个数字他心知不能太当回事——最诡诈的敌人总是装出有求于你的模样取信你,真情实意里就掺了那么一丝丝假,正好在关键讯息上。他一生趟过无数陷阱和无数伪装成陷阱的通途,早就对如何区别它们形成了后天的嗅觉——却又无法置若罔闻。
至少爱丝璀德别的地方没有耍花样。她针对瘟疫开的方子新奇得很,单论每一味都是常见药,随手可得;试着给两个中度病患投用,等了一昼夜,本应迅猛如火的病情竟都奇迹般地有所缓和。至于“墓钟”的其它信息,他已通过云缇亚的反应得以验证。如果说还有什么,就是她的眼睛,切实、永久地失去了黑暗的力量:他了解至察者这种生物,盲瞽是他们接触真相的媒介,出卖真相则违背了他们的信条与誓约。黑暗和光明一样公正,不会再收容背誓者,更不会说谎。
要取信他,这些足够了。
他猜到叛军大致想在诸寂殿干的勾当,可亲耳听她道破手法,仍不免心中一凛。作为诸寂团的主人,他熟知那座水中石殿的构造,也见过夹层里可以设置好钟点、把大殿敲得轰隆直响的玩意儿,但是……沼气。她说。整个诸寂团,那么多尸体,当然有沼气。让红磷引燃、产生致命爆炸的沼气。
但是。
那儿怎么会有尸体。
自相残杀是他下给诸寂团的最后一道命令。时代变了,永远围着太阳转的向日葵是他的新武器,老旧的则被扔回熔炉。八年前那一夜,他望见乱葬岗升起盛大的熔炼之火,修谟,那个和吉耶梅茨一样起初与他为友后来向他称臣的人,接过了将废铁回炉重造的任务。火舌几乎舔穿夜幕,翌日,教皇亲临现场时,只见满山骨殖形状的灰烬。
——你骗了我八年吗,修谟?
石门訇然落下,一头巨岩堆堵一头缩孔灌铅泥灰抹缝,回想起来那老儿做得干净又干脆,诸寂殿与永昼宫之间仅有的通道就这么尘封断绝,竟没人怀疑他早已暗中迁入棺椁。是不忍,还是彼时就为今日设好了局?你仍是那个滥发妇人之仁的蠢材?或者,你恨我,恨我三十年前毫不留情地斩杀你拼死袒护的所谓弱者,血淋淋撕毁你那用来自欺成瘾的荣誉!
笔尖对着地图飞快运算。必须做好机关随时可能启动的准备,算出晨夕两塔倒塌的波及区域,然后赶紧将这一区域内的部队和物资转移到安全地带。哦,还有普通居民也得迁走,老实说他们在这关头只是累赘,但真要到了最坏的结果,定会给哥珊人的敬神之心造成极大冲击,如果事先能表现出一点预见的话……
他没有杀爱丝璀德,而是即刻将她驱逐出城,暗地里派人监视她的去向。这是一开始就决定的。倘若她背后有人指使,此举或可令对方以为自己全然听信了她。
教皇另外拿起纸张,给第一军督军尤利塞斯写信。
“修谟……”
手谕放入密函筒,封好火蜡。
“不……该称呼你三十年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