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1 / 1)

髑髅之花 司马宣王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常尴尬,还好那女孩根本不认识他。她的肤色和发色都黯淡脏污,唯有一双湖蓝的眸子亮着,人虽然跪在地上,腰却挺得很直。夏依眼尖,瞥见她破烂的衣领上依稀有山柳菊和雪滴花的图案。她的眉目近似他记忆中姐姐的模样。姐姐曾教她辨认过这两种花。

  “呃……”夏依说。

  女孩瞪着他。她从他的装束上认出了他是个狂信徒。

  也许她真的是姐姐,夏依有些不寒而栗起来——只除了姐姐并没有一个被判流放北地的男爵父亲和男爵夫人母亲。他知道从明天起这个监营里的犯人就要全部拉出去审判,搞不好会被当场杀掉。可还没有等他在姐姐漂亮的头颅滚落地面的可怕情景前颤抖,暴乱就发生了。平民们冲进监营殴打犯人,不知是谁碰倒了油瓮,火焰顿时冲起老高,营里营外的人们尖叫逃窜。女孩脸色煞白,爬起来也想跑,夏依拖住了她,她反手给了他一板砖。

  “走,走……”夏依捂着流血的额角,“走这边!”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这样做了,一种值得被谴责的不知名念头战胜了对主父的忠诚。其后的几个小时,他都处于完全的茫然之中,只管迈动双腿飞跑,前因后果都被丢到九霄云外。他带她逃离乱哄哄的火场,从偏僻的河畔小巷一直跑到城郊,越过乱葬岗,远远可以望见城外的炊烟和田野。少年瘫坐在地,感到雷电正在自己头顶汇聚。我会下地狱的。他想。

  但从他口里出来的是另一番言语。

  “把……把这件衣服穿上,出城往……往西,就是村,村子。离这里越……越远越好。”

  女孩接过他脱下的绣有向日葵的外袍。她仍用那种咬得人生疼的目光瞪着他,只不过那无形的牙齿松开了几分。夏依很想向她解释自己说话磕磕巴巴并不仅仅是因为恐惧。

  “……你为什么要当一个葵花?”

  少年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因为安……”他说,“安全。”

  女孩的眼神露出不解。

  “因为和大,大家在一起最安全,不会被针……针对,不会首当其冲地……遇到灾难。就,就算干了什么错,错事,也有大……大家和你分担责任。”大海里做一滴水最安全,森林里做一片树叶最安全——只有一次,父亲对他说过这些话,那时他还根本不明白父亲送他进狂信团的用意,甚至不知“大家”是个什么概念。他不爱“大家”,亦不憎恨。“快……快跑吧。混在人群里,做,做一个普通人。这样谁也不会来抓你……甚至杀你。快跑啊,快!”

  女孩跑了。她没有回头说谢谢。

  夏依沿着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一边构思如何编造外袍被火烧毁的谎言。他这时才想起那件袍子的夹层里,缝了一把父亲以前用的手术小刀。那是父亲当年送别儿子时悄悄塞给他的。事到如今他都认为父亲此举不可理喻,明明为儿子安排了一个远离危难的未来,却还要给他这么一件自相矛盾的东西。他不知道女孩会不会发现那把刀,不过无所谓。它留在自己这里反正毫无用处。

  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

  而当夏依醒悟,父亲的遗言就是指的那把刀时,一切已统统过去。

  姐姐已成了从腐土中挖出来的一具尸体。

  

  他始终想不通姐姐为什么会死,一如他想不通,自己啥也没干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成了刺客同党通缉犯。姐姐本应和他一样无比安全。她在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落里做着想在这年头活下去的人必须做的事。大海里的一滴水,森林里的一片树叶,荒漠中的一颗沙砾,人群中的一张面容。

  可姐姐为什么会死呢?

  这个谜从失去声音的那刻起就缠绕着夏依,它是在他背后张牙舞爪的静寂,将所有胡思乱想的突兀的敷衍的无头绪的答案全部吞噬。

  现在它被另一个问题取代了。

  

  姐姐在死前,是否想过要杀人呢?

  

  夏依日后重新见过一次那把刀,虽然他努力地想从记忆中把这事抹去。那是一个傍晚,风和日丽,他缩着身子走在去参加狂信徒集会的路上,言语声飘进耳朵。同去的人遇到另一个派系的成员,搭腔才知道对方最近增长了不少福业。哥珊西北方的几个村庄因为藏匿贵族异教徒,被葵花连根铲起,嘴硬不承认的村民当场审判,当场绞死。“有个十几岁的丫头,拿这东西对着我,嘿!她还真以为这贵妇人在饭桌上切鸡腿的玩意儿,可以用来杀人哩!”

  夏依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刀。身强力壮的汉子挥舞它,第一下,将它和跟哪个汤勺把儿系出同族的刀柄分离了;第二下,锈钝的小铁片儿一掰两截;第三下,所有断折的肢体划了条弧线,抛进运河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一头扎入河里,把它捞上来,但他的脚被钉住了。他试图说服自己什么也没瞧见,这样东西自始至终都未曾出现。周围众人的目光是铁钉,将他双足牢牢固定在地上,甚至剥夺了他落荒而逃的能力。

  他永远失去了它。

  “把刀子往左边上面数起第三和第四根肋骨间捅进去,可以杀人。”为什么当时忘了把这话告诉那个女孩呢?否则她或许能活着。直到现在都活着。

  或许姐姐和父亲都活着。修院的人都活着。因为他人一句话而猝不及防失去生命的那些人都活着。

  ——他们被杀之前,想过要杀人吗?

  

  “……去死…………”

  有声音仿佛岩浆,自喉咙最深处的地心滚涌上来了。那个一直钳制着他的静寂正在对他微笑。

  它放开了他。

  曾被遗忘的那句话清晰地响了起来。左边,上面,第二和第三根肋骨之间。

  他知道。

  那里是心脏。

  

  “去死!”夏依猛地吼道,“你去死吧!”

  

  语言如洪水一般冲破了任何障碍,谁也无法阻止他听见或喊出什么东西。他没有刀,这并不重要。他一直都握着从袖弩中拔下来的最后一支箭。

  ——他们被杀之前,想过要杀人吗?

  ——他们手里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利刃吗?

  他一直吼着,声嘶力竭地吼着,因为鲜血飙出的响声被他的喊叫盖了过去。箭在捅入彻卡维后心的那一瞬木杆就已折断,断口几乎反嵌在他掌中,他一点也不觉疼痛。彻卡维想反臂扼住他,终究力不从心。箭镞拔出,再捅进去,再拔,又一下。又一下。又一下。他记不清哪一刀是为父亲,哪一刀是为姐姐,哪一刀是为谁,又是为谁谁谁。那将他的刀子扔进河中的大汉,周围注视他的众人,包围着他的海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