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短小,但总有本事赶在他构思对局前封住他下一步路线。只不过这次,由于一根灯柱阻挡,它竟鬼使神差地没能堵到他前面去——云缇亚知道彻卡维在追逐自己穿过上一个火场时,眼睛多少受了点熏伤。机会仅此一瞬,不容错失。
他朝自己选定的阵地跑去,身后飞扑之声直擦耳膜。鸷鸟向猎物发起了志在必得的冲击。前面是依附着教堂的一条外廊,原本供葵花在这里向平民发放物资,此时早已人去廊空,只剩一些被遗弃的箱子和货车散堆其间。白烟穿过廊洞聚涌,令眼前此景有如失重漂浮。
云缇亚跃过一堆板条箱,忽地反臂,双刀交架,在背后封住匕首突刺。彻卡维新的一轮快攻随之逼来,显然蓄势已久。云缇亚只觉自己像在狂风中的枯树,他清楚不能硬扛,但从伤口里不断流失的体能令他难以作出完美有效的周旋。
视线无法描摹的百十条光轨中,终于有一条穿破了他的刀风,胸肋间血痕陡现。
危机之刻,云缇亚一抬腿,离自己最近的木箱箱盖砰然飞出,撞向对手膝头。彻卡维纵身闪过它,跳上废弃货物堆的高处。
“你的防御漏洞百出。”他哑声说。
他没有立刻再展开抢攻。不知是他识破了这消解他攻势最凌厉处的伎俩,还是体力已同样不支,云缇亚宁愿相信后者。
“彼此彼此。”
话音尚未落定,他已窥见彻卡维右手上扬的征兆。电光石火间,云缇亚向后一仰,十数枚特意漆成黑色的尖针几乎擦着他的面颊掠过。他拧身空翻,落到一架独轮木车头部,车尾高高翘起,厚木板恰好替他挡下第二蓬暗器的袭击。
人影凌空扑来。云缇亚确信自己听见了利爪和铁翼的飒声。
他在再次闪避之前伸脚一勾,让独轮车迎上对手的落足点,自己则借力飞退。彻卡维面幕微挑,平移的木车并未给他造成障碍,弧光挥出,夺人眼目。云缇亚以刀尖挑挡,冷不防对方已近身,另一道光划着周密的曲线勒过他脖颈。猛一回手,死亡之线束紧的是贴颈而卫的短刀,将它网得飞脱出去。直觉救了他一命。
颈上凸显一圈锋刃的啮痕,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缠绵,但只有他清楚生死之间甚至容不下一转念。
而最要紧的。
直到现在他还未掌握进攻的先机。
必须一招致命,云缇亚默念。干脆了当,手起刀落。对于这样的敌人让他多流几滴血毫无用处。可讽刺的是我的血会先流光——这样想着,云缇亚忽然失笑。彻卡维眼下已无法发动连绵不绝的速攻了,他必须蓄力、等待,像豹子一样将身体弓伏起来以便猛冲,而既然有所规律,就不难将这样的攻势引入自己设计好的节奏。足够的耐心可以让羚羊拖垮这只豹子——但前提是上天得给羚羊用以支撑其耐心的体力。
否则它便注定,为豹子所捕食。
云缇亚握紧了刀。
血的滴答声像暗秘的鼓点,从另一个空间唤去他苦心经营的舞步。
对手慢慢进逼,云缇亚深知他没有追击是怕露出破绽。新一轮疾风骤雨正在阴云里重组,而等待的间隙正是防守最严密的时刻。这个人对他的应战之道心知肚明。他几乎能看到彻卡维的胸膛正隔着薄衫起伏,自手臂汇下的血流亦在匕首上蜿蜒不止。但这没有用。
他无懈可击。
烟雾愈加浓重,风将呛人的气息向回廊里推送,一同还有檐瓦壁饰在火中的崩离声。
长刀陡然出手,挟着终于舒展开来的尖啸,笔直挑向对方裸-露的咽部。不出意外。彻卡维只用一把匕首就别住了它,向下一压,然而未及使力,刀已如细鳗般滑开。虚招奏效了!
再度纵起,云缇亚在一架斜靠着的平板推车上一蹭,跃向空中抓住墙壁高处的火把插座。灼烫的剧痛瞬间沿手心而下,直刺颅脑,阵阵昏眩。他却分明瞧见对手眼底寒光迸射,似在讥笑他失策至此。
锋刃横掠,不暇交睫,目标是挂在空中无可闪避的躯体。好快!
云缇亚反拧手臂,右膝在墙上一顶,左脚飞踢彻卡维面门。这是他所能使出的最迅猛的一击,去势如同执意要撞碎柱子的一颗头颅——可对方速度更胜过他,一手将其足踵托住。
——来了!
就在彻卡维抬手之际,云缇亚已丢开火把座,身体前倾,借助那只紧握自己脚踝的手为支点,整个人朝对方别无防范的后背倒去。破绽只可能存在于攻势发动之初,而他赌的是浓烟弥漫加之对方眼睛有伤,并未察觉他靴中根本未藏刀刃!
长刀在从背后贯破前胸时,传来一丝震颤的触感。
云缇亚不确定它是否已经刺穿了心脏。
身子被一股巨力猛地掼了出去。与此同时,他自血液里清晰听见了踝骨碎裂的声音。
火蔓延着。从这个角度看,它们浸没大地,仿佛血海。
整座城市都在流血。哥珊是一个被车轮碾压过的女人,分崩离析地躺着,燃烧的血像亿万条蛇环绕她咝咝地吐出红信。
你注定不可能成功了。
云缇亚用力合了一下双眼。他本以为在漫长的战斗中自己早已忘了这个声音,而疼痛把它带回他脑中。脚踝给拧断了,肩膀在刚才被甩出去的时候狠狠撞上廊柱,或许该庆幸头颈还没事。他艰难地挪动身体,眼前一幕一幕发黑,以至于分不清所见到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幻觉。
彻卡维没有倒下。
长刀仍嵌在他身体里。喉咙下方约三寸左右的位置,穿出一截修狭黑刃。云缇亚心里冰凉。刺得太正了。自己在失去重心的千钧一发没拿捏好最精准的时机。
这能夺走其他任何人性命的伤口对于彻卡维,只不过让他的步伐摇晃了起来。
他徒手抓住那截刀刃,一寸寸地,当着云缇亚的面,自背后刺入的长刀从胸前缓缓倒抽而出。刀柄离开胸口的瞬间,奔涌的血泉失去了最后一道阻碍。
云缇亚眼看着他握住刀,走向精疲力尽的自己。
就像一个朝地平线蹒跚跨来的黑夜。
但更令他惊愕的是彻卡维的脸。原本就在打斗中破败不堪的面幕已然脱落,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茹丹混血儿的面容——脸上没什么血污,只是色泽惨淡,神情平薄得就像让砭石磨过。应该说,这是张相当年轻且漂亮的脸,尤其是……其中属于母亲的部分。
漂亮得竟让云缇亚想起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