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真的?太好了!进去后别忘了想念我呀!——可是嫁人,嫁人到底是什么?
她们都像在剑刃下四分五裂的诗,只剩支离破碎的音节无声散落。
可在此之前,她们都做着梦,并想象着这个梦能为她们创造整个世界。
海因里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瓶口干了,在杯沿轻轻一磕,恰好风中送来巡夜人的报时歌吟。
“摩根索。”他唤这个名字。
黑衣黑甲的“乌鸦”跪在他身后。“事快办妥了,大人。”
“‘快’字省省。班珂现在如何?”
“没有生命危险。明天的行动我已通知了他,虽然他伤还很重,不过,”摩根索说,“这是检验他对您忠诚的时候。”
宗座侍卫长略略颔首。他注视着这名处刑者离开房间,融入夜幕之中。持杯转身,看见阿玛刻斜靠垫褥,以一种旁观者的冷眼玩味着他。他大大方方走过去,将自己的杯子与她手里的相碰。
“这是预祝。”他说,“十天之后,我会把云缇亚的头颅捧到你面前。”
阿玛刻轻哂。“你最好带他整个人来,”她的话语中了无笑意,“我要亲手杀了他。”
海因里希以微笑作为回应。他的眼睛并非湛蓝,而是极淡薄的水色,只有当安静地隐入阴影中,才会现出某种坚硬冷冽的色调,如同刚刚淬完火的剑锋。已经够了。当跪下去亲吻达姬雅娜的手时,这双眼睛目睹了自己所期望的一切。那个应约到来与他面谈、却撞见这一幕的人,如他所料被眼前场景惊呆——即便豁嘴在反应过来的瞬间藏进了暗处,海因里希也仍然如愿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恐惧。自己一手安排的恐惧。
在两年前的那一夜,就该让他品尝到的恐惧。
它是人的影子里最强大的魔鬼,而今即将在自己的引导下翩然起舞。十天。只要十天。只要原来的计算不出差错,这个魔鬼会在第十天将它的罗网撒遍哥珊的最后一个角落。
烈酒入喉,令人兴奋的苦味。
达姬雅娜……好好看着我做的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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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的门传来猛撞声,搬运麻袋的葵花骂骂咧咧跑上前,他的同伴却拦住他,从板缝里向外张了张望,这才打开门。一个沉重的人影跌进来,软软的,像是抽没了全身骨头。屋内几人慌了神,一扶起来,才看清那张被汗珠淹没的兔唇脸。
“怎么啦豁嘴?”有人嚷道,“不是宗座侍卫长约你有事吗?”
“……别说了。”豁嘴的手在抽筋,张合许久都握不住同伴递来的水袋,“我就知道当年不能让那女人活下来!她迟早会毁掉我们,迟早——”
“你是说……”另一人努力对着他颤抖的口型,“达姬雅娜……?”
“听说侍卫长挺念旧情的啊。”一个面目呆滞的金发大汉说。他一开口,其他的声音都静了下去。“出事那天就是他,别的都没做,先把她送到了教会医院。听以前在第四军的朋友说,他对她可上心了,全军都看得见,要不是吉耶梅茨将军坚决不肯……”
豁嘴刚被搀到椅子上的身体又摔了下来。
“你怎么不早说?”他吼道。“她的舌头是没了,可她还会写字!我看见……我亲眼看见,她在他手里写字!胡蜂到现在还没杀得了路尼,万一这事再起波澜,他们俩一合证——”海因里希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而宗座也绝不会惋惜几颗用过的棋子!该死……那小子真能忍!
仓库里的人面面相觑。谁都能感觉到豁嘴在石拳死后已经不大正常了。可以理解,志得意满的好友就在眼前脑浆迸溅,任谁都不会安之若素。“那……”一人试探着问,“接下来我们……”
“囤粮的情况怎样?”
“外城一万两千户民宅已经缴粮完毕,按三成比例抽出,假账已经造上去了,目前一切顺利。现在的账目是……”
“很好。”豁嘴打断,“金毛,扶我到那边去。”
他的语调出奇地平静。然而这些跟随他的人都清楚,平静往往是风暴肆虐的先兆。金发大汉将他扶到角落,豁嘴在墙上一阵摸索,终于从暗格里挖出一个黑铁盒子,两尺长一尺宽,严丝合缝地上了锁,外面还包着几层防水的油布。盒子很沉,但他的手稳稳的,没有发颤。
这盒子里的东西有种力量能抹平他的战栗。
两年前那个横死他乡的异教商人,用一马车的金银珠宝决定了三个流浪汉的前途和新圣廷的命运。所有的名贵金器、宝石和丝绸香料都冠以赃物的名号付之一炬,可惟独这一件货物,被他们三个偷偷留了下来。它出自最优秀的远东匠人之手,给舍阑人携上象背横扫重洋,工艺又随着征战流传到帝国军中。这是他们最后的依凭,三人约定,如非关系到生死存亡,决不会拿出来使用。
——生死存亡的关头已经来了。
豁嘴慢慢地扫视众人,带着盒内的东西赋予他的诡异的骄傲感。站在这里的都是他的心腹,而今是让他们像自己一样自信的时候了。石拳已死,胡蜂武技高超用不着,那么这东西只属于他。没错。永远地属于他。
精铁质地的火铳和弹药一起躺在盒中,幽幽地折映着他的目光。
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个刺客的脑袋像石拳一样在自己眼前迸裂。不过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用它击碎那个女人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卡了很久,抱歉……
海对达姬表白的细节,参见前编第10章(暮月3)的开头部分。
劳小萝莉的诗,依然来自贝克尔的《诗韵集》,再次感谢译者戈蓝芙授权。此后文中诗句如无特别说明,都是由这位大大友情赞助。
☆、Ⅳ 履冰(4)
当侍卫长应他传召跪伏在星煌殿外时,他正在冥想。
许许多多条泛着微光的河流从他脑海上的平原纵横经过。它们属于他的过去。十二岁他跟随一名朝圣骑士踏上教皇国的土地。十七岁,他为了维护一位被诬陷的义人,挺身而出,战胜了不可能战胜的对手而从神断中奇迹生还。人们传说那一刻,主父降临在他肩上。自那以后,他被称为圣徒。二十四岁,他远赴异土,在茹丹人与苏佞人的大陆上游历,亲眼见到一个民族怎样被黑色的烈火吞噬。三十八岁,他的军队像那日深种于他眼底的烈火一样,吞噬了哥珊。待这燃烧的纯白之城最终熄灭后,他步过灰烬,走向高塔,为自己戴上了三重冠。
然后,四十八岁,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学生和继承人,以及唯一的儿子。
河流静寂。自黑暗中来,亦归往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冥想时念及这些。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将死之人,站在河对岸观望,等待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