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如果惩罚我能稳固圣廷与帝国之盟,不管什么处置,我都心甘情愿地领受。”
“您想让我承担信徒与民众的唾骂?谁在内忧外患的时候还能做到您这地步!我虽然没能亲往前线,但谁是谁非至少分得清清楚楚,您要我为了那些个只懂搬弄舌头的闲人,就叫跟随您的三万七千名将士鲜血都白流了么?”
教皇猛地一拍座椅扶手,说到最后,声音也渗出几丝沙哑,海因里希不失时机地端来圣盅,但教皇撇撇眉,示意侍卫长给茫然无措的老人送去。
“喝了这杯水吧。”他的眉宇重新变得和颜悦色。“我以圣盅的祝福、以辉光之父最亲近的侍从之名立誓,一旦这杯中清水沾唇入喉,凡阳光照耀下,再也没有人能加害您,再也没有言语能污蔑您、损伤您。”
老人枯枝般的手颤巍巍接过,却并未凑往唇边。
“……我想告解。”他忽然嗫嚅,“吾兄,您能允许吗?您愿意听一个满身血渍、除此一无所有的老头独自向您告解吗?”
海因里希望着他,又望向教皇,笑了笑。他在教皇沉默的颔首中施了一礼,快步离开。帷幔放了下来,只听见侧门外的持戟卫士退去的脚步声。
没有风,但大厅里最粗的一支火炬似乎猛地跳动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老人跪坐在原地,感到黑天鹅绒一般柔软的阴翳蒙上自己眼睛。当它们再移开时,他看到教皇正用一根细长的蜡烛点燃笔画前礼敬池中的水盏。那些浮动的奶白色光辉,如同睡莲绽放,融汇成一道星华流溢之河。壁画上的影像在这河流中浮动着,手持弯刀的茹丹男人,身穿甲胄的红发老者,还有填满那片空白的、千万张没有眼睛鼻子耳朵只有嘴的面孔,它们同被飞狮和过往诸圣翼护的哥珊城一样,在幽影与实体之间、故去的时间与长存的空间之间、死亡与不朽之间,用一瞬的凝固绵亘起了一条漫长道路。
那个仿佛是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人,来到他身边,将手放到他头顶的虚空之上。
他的仪容如此雄伟,完美无缺,兼有战士的力量与祭司的威严。
“真是……令人惊叹。”仿佛是被他身上散发的光芒刺伤,老人眼眶里溢出了濡湿的痕迹,“您的容颜,一如当初被神明选中之时……”
外表远比实际年龄年轻的男子低下头,轻轻微笑。“我已经老了,”他说,“已经过了被称为‘正当盛年’的时候。很快有一天,我会赶上将军您。一切生命终将凋萎,一切有形之物终将化为尘埃飘逝,然而人的灵魂永存不灭。”
“我今年七十一岁,比您多活了二十余年。直到五十一岁,我以为我已经把全部身心都献给主父和您时,我有了自己的独生儿子。他的母亲因为年纪太大,在生下他后去世。他是如此虔诚地向往光明,才受了濯顶礼就离开了我身边,拿起长剑去追随一位圣徒战斗。可他的命运是什么?他没有光荣地死在圣战中,却沦为叛军将领,身首异处,尸体被烧成灰,头颅则被插在长矛上腐烂。他死的那一刻,我正在与舍阑人战斗,我以为主父正将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赐给我这老迈之躯奇迹般的力量及勇气,可当我回国得知消息,甚至不能见他最后一面,甚至不能为他罪孽深重的灵魂祈求垂怜!他死的时候还不足二十岁,不曾婚配,不曾欢爱,不曾为神奉献,不曾体味过人生最大的欣喜,而今却堕入火渊,永远在地狱的最深处挣扎悲哭!请告诉我,吾兄,是我欲求无厌、得到的太多?是我的罪恶令我注定在寿终正寝之前,先失去我唯一的亲人、最挚爱的珍宝?若果如此,世人的误解与辱骂,就算把我的名声戳得千疮百孔,又怎会比一颗灰尘更重?”
教皇弯下腰来,拥抱了老人的身体。“这不是您的错,将军。”他的声音深沉和缓,像在黑暗中涌动的河水,“神明总喜欢给予强者更多考验,更残酷,然而更神圣。我理解您,因为我也曾被同样的痛苦啮噬,在此同样向无所不知的主父忏悔——我也失去了我唯一的儿子。尽管圣徒不可有凡俗之爱,但我爱他与他的母亲,胜逾生命。”
老人在一瞬间的呆滞后,合上眼睛。
“我听闻圣人在凡夫俗子对他忏悔时,总是反过来剖白自己的罪愆,以宽慰那不幸者……但您与凡人终究是不同的。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痛恨魔鬼,它诱惑我儿子,夺去了他的生命。可我老了,如果这是考验,我已经无力肩负。我再也无法立下功勋,用荣耀来为我的孩子赎罪了!我所能做的唯有祈祷——恳求您,让我祈祷,让我在苦修中领悟主父的安排,让我儿子的灵魂得到永恒的宁静!”
教皇震惊地望着告解者。他的手臂下意识松开,却被紧紧地攀住。那一刻,他开始明白老人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您……”
“我已经失去了最宝贵之物,与失去一切没有什么分别。不要说荣誉地位,就连自己的名字,我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第三军已经交给了我最信赖的部将加赫尔,他跟随我浴血三十多年,杀敌无数,我保证他会像我一样对圣廷竭尽忠诚。”老人深深地匍匐下去,双掌和包括额头、嘴唇在内的整个脸庞都紧贴地面,“请允许我加入狂信团,为您呐喊,为您祈祷,以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的身份为您效忠吧!”
“……新圣廷建立以来的三大名将,在内乱中已损失两位,圣裁军眼下就只靠您在支撑,您要执意如此,舍阑人必然会开怀大笑!”教皇拂袖而起,面孔积满寒霜。“真到了殊死关头,您以为我还指望那些葵花去保家卫国吗?他们那狂热的脑袋里空空如也,只不过是任我操纵的木偶,用坏就扔,死不足惜!您怎会把自己和他们——”
“您理解的……不是么?”
教皇不再说话了。
老人直起身,正视着他,慢慢露出微笑。礼敬池里浮动的柔光托衬着他的脸,令皮肤上干枯的褐斑和纵深沟壑分外清晰。
“因为您,”他说,“同样身为人父……”
他端起圣盅,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凯约走出永昼宫的时候,天将破晓。黎明沉在半透明的夜色上方,像从水底向上望去的天幕。
他穿着那件仅有的粗麻单衣,一步步赤足走下冰冷的大理石阶梯。湖对面的广场上人头开始攒动起来,狂信者们迫不及待地筹划着新一天的游行。
凯约没有看那边。他的目光在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