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生了(1 / 1)

高门庶女的生存指南 三百荔枝 4277 汉字|2 英文 字 29天前

第63章 生了

  痛感一抽一抽的。

  自腿间流下的热流一会儿有, 一会儿无,应是养水破了。

  宝因紧咬着牙,手指随着疼痛的袭来而收拢用力,吐息也随之急促, 痛感减弱的时候, 瞧见自己正抓着玉藻手臂, 担心抓疼她, 本想松开,可抽痛转瞬即来。

  齿间不可控的溢出叫喊声。

  “啊...”

  玉藻站在旁边, 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死死咬着嘴唇, 尽力冷静下来, 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怕增添女子的恐惧。

  李婆子见状,赶紧上前来,让这个丫头先去外面盯着烧热水, 然后抓着女子的手, 在旁抚慰道:“大奶奶不必害怕, 稳婆快来了,要是觉得太疼, 可瞧瞧旁的东西分散一下。”

  仆妇声如洪钟, 身上有老木沉香的味,又因着阅历丰富,倒像是道观里的仙钟, 使人一听就能安心。

  这便是过来人的作用。

  宝因也努力寻回心神, 生忍着腹部的抽疼, 极轻的点了个头, 而后将视线落在那沓藤纸上。

  上面是男子为她誊写的经文。

  ...

  稳婆就住在产室旁边的耳房里,几步路也就到了,要进屋时,嘱咐外面的侍女煮些糖水,才掀起帘子进屋。

  为了生产时方便,隔绝外间与里间的幕帘都是给撤了的。

  有侍女在里面陪着发疼的女子,李婆子则来了外面倒热汤。

  侍女年轻,没婆子稳重,这等事也没婆子知道的多,稳婆留在外间,先打听了下大概情况:“大奶奶疼了有多久?”

  李婆子立马回答:“刚有的动静,瞧着大奶奶的样子,像是很疼,你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不急,我先看看情况。”稳婆经验足,知道这是女子头胎的缘故,又小声嘱咐道,“待会儿叫那些侍女办事都要稳当些,别咋咋呼呼的,平时怎么侍奉,现在便怎么侍奉。”

  她接生多年,最明白的一个理儿便是任何人都不能显露慌乱,这时孕妇本就恐惧,瞧见旁人这么手忙脚乱的,岂不更焦虑,妊娠也就变得难了。

  难产也是有的。

  李婆子点头:“我晓得。”

  稳婆说完,直接进到内室去,行礼道:“大奶奶。”

  宝因正被时不时袭来的疼痛和流下的水迹所扰,听见老妇的声音,扭头看去,气息急乱:“阿婆来了。”

  稳婆也二话不说便走过去蹲下,掀起女子棉裙,仔细瞧了几眼,又伸手进去摸着:“现在只是养水破了,还没开始发动,口也开得不够大,大奶奶还得再等等。”

  李婆子倒好热汤进来,递给女子。

  宝因张嘴喝了小口,热意熨平了些恐意,听见稳婆的话,趁着这会儿不疼,虚声问道:“大概要什么时候。”

  范氏的儿女都是由这个稳婆接生的,便连即将要妊娠的她,当年也是经由老妇的手出来。

  放心自然是放心。

  “十二个时辰内都是可能的,要是超过十二时辰还没发动,就得赶紧找医工来瞧瞧,但也不碍事的,喝些催产的药物就能好。”稳婆站起身,笑着安抚道,“大奶奶这是心里过于担惊受恐,才会觉得这么疼,从现在起呼吸要开始深吸浅吐,慢慢也就感觉好了。”

  宝因学着稳婆说的调整吐息,一呼一吸都深浅不同,逐渐适应后,倒真觉得痛感减弱,回到她能忍受的疼痛程度。

  李婆子见到老妇手上的血污,便知养水是带了血出来的,女子那处定也正脏着,得擦干净才能瞧到内里情况,她边想着,边走到门口大喊道:“热水烧好赶紧拿进来。”

  没一会儿,侍女就端了个铜盆入内。

  稳婆走过去,洗干净手后,问起要紧的事来:“大奶奶待会儿生的时候,想坐还是卧?”

  正巧玉藻也拿了碟果脯进来。

  疼了这么趟,整日下来,宝因只用了早食和一些汤水,早已被耗得没剩多少力气,她拿了颗去籽的梅肉放入嘴中,慢慢嚼着,因是三晒三蒸,格外绵软甜腻。

  随后佐以热汤咽下,眉头蹙起,便是又疼了。

  待这阵过去,她出声应道:“这类事,阿婆知道比我清楚。”

  “大奶奶是头胎,没什么经验,站着生是要比坐卧能轻松些的,便连力气都能使得大一些,胎儿也更好产下,只是腿脚要累一些,多费些体力。”稳婆打量了下女子,气色还是好的,可知身子强过寻常妇人,“大奶奶瞧着也不孱弱,这胎又着实大,倒是可以先试试站着生。”

  这些日子来,宝因也看了些往日圣贤所著的医书,认真思量了会儿,记起书上是有如此记载,方抬头浅淡一笑:“全由阿婆做主。”

  被人给信任,稳婆笑开,转身了乐呵着去叫李婆子备好需要的东西。

  不过半刻过去,李婆子便拿来了两条手巾,抬头在屋内走来走去,寻了个好地方后,于高处悬挂了两根带钩的木头,再将手巾拴系上去,侍女也搬来张花梨春凳,置于其下。

  沈女医赶来,把过脉后,也说女子身骨好,坐产可行,只是担忧胎儿大,会伤及母体。

  之后每隔两刻,另有侍女会端来热水,仔细擦拭女子大腿,而后稳婆再细看棉裙下的分娩情况。

  宝因也只觉痛感在逐渐攀升,一步步叫人难以忍受,脖颈、额头与鬓间都泌出汗来,。

  玉藻瞧见,赶忙脱去女子外面的棉袄,只余大红小袄,拿丝帕拭去那些汗珠。

  稳婆则提起精神,更加仔细照看着女子,愈发频繁的看棉裙底下。

  到了戌初,宝因忽弯腰俯身,喉间发出叫喊声,疼的快忘了如何呼吸,死死抓着榻几边,捱过这阵痛。

  这是要生了。

  稳婆急忙招呼人扶起女子站到春凳上去,忘记什么主仆的身份,只细心交代:“大奶奶,您要好生抓住手巾,以此来借力产子。”

  宝因眼里疼出泪花,好不可怜的眨眼,一滴泪落下,她理好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神思清明起来后,举手攀住两旁的手巾。

  只是这股疼发作的愈发频繁,再没了缓解的间隙。

  她疼得腰身乱动,以此缓解。

  “快来人!”挽起袖子,正要蹲下的稳婆见状,连忙叫来有过经验的仆妇站在后面的方杌上,令其扶抱女子腰部,持捉之勿使倾斜,又言,“大奶奶,待会儿阵痛来的时候,您就使力。”

  被人挟持好后,动弹不得的宝因集中心神,随着阵痛使着力。

  不知过去几时,稳婆见女子产户终于舒张,胎头已可见,有条不紊的出声指引:“大奶奶,再努力使些力气,快了。”

  疼痛犹如远处海里的浪,一阵接一阵的拍来,宝因的力气已被耗去不少,好在攀抓着手巾,她快速深吸几口气,咬牙往下出力。

  阵痛来临,胎头出来。

  阵痛消失后,胎头又往里面去了些。

  如此多次,稳婆眼尖的看到胎头顶部,生怕出来太快,扯伤了女子产户,连忙开口:“要出来了,大奶奶这时用力勿要太急,可以先缓缓。”

  累极痛极的宝因瞬间卸下力气,再需用力时,已提不起劲来。

  稳婆吓得转头去问:“糖水煮好了没有?”

  端热水进来的侍女,连连点头:“煮好了。”

  稳婆镇定下来,语气平常:“快去外面端进去,喂大奶奶吃些。”

  侍女欸了声,匆匆走出去,再进来时,手里捧着白玉瓷,里面的糖水冒着热气,鼻尖能嗅到甜丝的香味。

  宝因松了手,被仆妇扶着,几口便喝完这一小碗的糖水,力气渐渐上来后,她再次抓好手巾,等待着痛感来临。

  只是力气无论如何使,胎儿都一直出不来。

  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李婆子不由得担心,凑近小声问稳婆:“还不行?”

  稳婆不停擦着血,再如何镇静的心,也不免着急起来:“这孩子太大了,大奶奶的产户又太小,还得费些力气。”

  听得这话,李婆子抬头去瞧女子,这一瞧便被吓了跳,女子的嘴唇已经发皱发白,拿热帕想给女子擦汗时,更探得肌肤开始发凉。

  沈女医前面刚来给女子把完脉,李婆子急得催促侍女又去将人再请回来。

  女子望着外面的一片白。

  她问:“雪融了吗?”

  想起两人白日里的话,李婆子倏忽间便明白过来:“大奶奶放心,绥大爷那边已经遣小厮去通报了。”

  宝因一双明眸便得迷糊起来,似有人在耳畔念着经文,天台观的那只仙鹤也从天际飞来了。

  她忽痴痴说了句:“不知红梅还能开否。”

  与此同时,幕帘也被大力挑起,侍女引着沈女医入了屋。

  *

  雪下得太厚,建邺城又太大。

  条狼氏扫雪整日,也仅完成了部分街道和坊市。

  林府车驾从义宁坊的大理寺官署出发,行至崇仁坊外时,便被堵住了去路,街道前方仍还有半尺余雪。

  童官急得跳下车,去询问条狼氏还有多久方可通行,得到的答案皆是最迟两个时辰后。

  两个时辰...

  府上小厮是申正时分来报信的,如今都已是戌时,两个时辰后,岂不是子时了。

  他拔脚跑回车驾旁,正要向自家大爷汇报此事,车帷已被分明的长指挑开。

  男子出了车舆,直截了当的发问。

  “多久?”

  “两个时辰。”

  林业绥一言不发的往远处望去,而后抬脚踩进雪中。

  童官知道主子心里有无法说出口的担忧,故也不曾去劝阻,只是爬上车,拿到大氅追上去,尽责的给男子披好后,便停在原地不动了,还需有人驾车回府。

  长乐坊虽就在斜对面,但相距却是甚远。

  一路上,林业绥的鞋履袍摆早被这些雪打湿,有大氅挡风保暖,也难敌冷寒入骨,可他像是毫无知觉般,步伐不曾慢下。

  条狼氏见到,纷纷退让,待男子走过,才去扫他足下雪。

  林府的门房小厮看见他们大爷回来,连忙将关了半扇的朱门打开:“快去告诉大奶奶,大爷回来了!”

  林业绥漠然扫过去,没了雪的阻挡,他循着熟悉的路,阔步往两人的院子走去。

  灯火通明下,侍女忙中有序的来来往往,端出血水,又再往屋里端进去干净的热水。

  空地之上也已支起帐子,帐顶铺满茅草,帐内则四处通风,摆着猩红炭火,备好了洗孩的木盆。

  林业绥还未走近产室,便闻见泼天的血腥气。

  屋内也听不到女子的喊声。

  ...

  沈女医把完脉,先是叫人去抓了几味药给女子服下,只是刚喝下便又吐了出来,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好让女子在嘴中含了人参片。

  只是胎儿仍产不下来,若再耽搁下去,必会胎死腹中。

  稳婆急中生智下,仓惶问女医:“沈女医可会坼剖?”

  坼剖是要用吴刀划开腹部,取出胎儿。

  此法在医书中有过记载,只是生死难料,尤其是母亲。

  宝因眸光逐渐凝聚起来,主动开口要来剩余的药喝下,混着嘴里的人参嚼烂咽下,冷言叮嘱:“阿婆、沈女医,若是不幸难产,还望要保我。”

  人世十八载,如履薄冰至今,嫁来没落的博陵林氏本已不过如此,可如今林氏离起势不过一步之遥,只要她能活着,定能熬出头。

  她不能死。

  稳婆见女子又有了劲头,心下一喜:“大奶奶可别说这儿丧气话,有我和沈女医在,定会平平安安的。”

  沈女医冷静应下:“医者首要为人,胎儿在未出世前不能称之为人,我自会保大奶奶。”

  宝因得了沈子苓的话,放心点头,药效上来后,继续跟随着腹部的阵痛,再次发力。

  ...

  不知何时,雪又开始落了。

  痛喊声断断续续传出,声嘶力竭。

  在这雪天,也更凉人心。

  男子一身织金云兽纹的灰绿色圆袍,立在屋外,黑金鹤氅为他遮挡着风雪,眼也不眨的盯着窗纱,不知是否因此,才红了眼眶。

  ...

  屋内,双手伸在女子身下的稳婆兴奋喊道:“胎头出来了。”

  宝因像是有了奔头,轻轻屈足作坐状,又捱过两次阵痛后,疼到发不出声来的她已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滑出。

  很快便出了啼哭声。

  她展颜,是孩子。

  同时老妇也在底下稳稳接住,利落拿过烫红的剪子剪断坎炁,随后将胎儿递给在旁边的李婆子。

  习惯的喊出一声。

  “报喜!”

  待体内的胞衣出来后,没了力气的宝因也被扶下春凳,躺在暖榻上,半句话也说不出了,只隐隐能听到稳婆报喜的声音。

  侍女也小心擦拭着她身子。

  另一边,李婆子看了眼胎儿的男女,拿绒布仔细裹好后,稳当的走出去,瞧见那个身肩落满雪的男子,甫被惊到,脚下忙上前,低头行礼:“贺喜大爷与大奶奶得了个女郎,戌末亥初出生,母子皆安。”

  与男子报完平安,仆妇步入帐中,因不放心侍女,坐下后,亲自用温水将孩子身上的污秽洗净。

  林业绥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下,唇角扬起弧度,开心又幸喜的笑着,眉眼也落满庆幸二字。

  在偏过头去的瞬间,清泪落下。

  半刻过去,几个侍女先后出来,稳婆也拿着女子产出的胎衣紧跟其后,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大爷,能进去了。”

  林业绥怔了半晌,边解鹤氅,边往屋内走去。

  女子脱去袄裙,换了干净寝衣,此时双目轻合,平躺于榻上,许是刚刚才被侍奉着喝完了女医所开的药,血色渐渐恢复起来,双颊白里透着淡红。

  他坐在榻边,探手过去,想要触碰,又生怕碰碎这尊玉人。

  宝因早便察觉到脚步声和身侧的吐息,缓过力气后,好奇睁眼,看到泪痕未干的八尺男儿,抬手去摸,止不住的涌出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滑入云鬓,她声音也略有些嘶哑:“爷。”

  林业绥轻嗯一声,指腹揩过女子泪珠。

  合上眼,宝因垂手,轻启唇,说出一句声弱到不可闻的话来:“我想听道观里的经文了。”

  从雪地里行走回来的男子会心一笑,忘却了腿脚冰凉的刺骨,起身去拾来经书,缓缓翻开后,一字一字的念出口,嗓音清朗,有如玉石之声。

  ...

  外面大雪飞扬,李婆子抱着洗净的女郎入屋,本想进内室让两位主子也瞧瞧自个儿的孩子,谁知刚到内室门口,便听到他们绥大爷清冷似神仙的声音,而疲累的女子已安睡过去。

  男子这会儿也正念到《三清宝诰》。

  他说:“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作者有话说:

  熬了个通宵,先睡了呼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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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坼剖:类似剖腹产的意思。文献来源——《史记·楚世家》: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

  [2]“坐产”资料来源:隋代的《诸病源候论》、 宋代杨康侯《十产论》。

  [3]坎炁(qi):脐带。

  [4]条狼氏:《周礼》官名。掌清除道路,驱避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