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早逝
已是冬月中旬。
还在养病的宝因已两三日不曾出过微明院, 挽着的乌髻上也少插丽饰,只有珍珠排簪与两支金珠簪子落在黢黑发间,所穿更是几载来常在屋中穿的交领绛色小袄,外头再拢上件胭脂红的旧袄, 下着石青色的棉裙。
这样的红, 却更衬得她面容白皙。
理完万年县那边的账目后, 宝因一面把几上的木筹拢在左手, 一面伸手将远处的算子筒拿来,只听一声闷响, 木筹便被装入其中。
歇了会儿,又坐在榻边, 绣着孩子的襁褓被面。
玉藻端来盏热腾的烤梨时, 正巧看见女子在钻研针线, 因担忧她还在咳,只恐是被寒风侵体,休息不好更甚, 想着想着便道:“明儿再绣也一样的, 且还有三四月可等的呢。”
宝因指腹摸了几下:“闲着容易瞎想, 屋里够热,不妨事。”
玉藻缄默下来, 不敢再多嘴, 弯腰在火盆中添加了些薪炭便出去了。
林卫隺失踪已半月有余,至今没寻到人不说,便连个尸骨都瞧不见, 除却刚开始的那几日, 轰轰烈烈了番, 近来众人都渐渐归于平淡, 不再提这事,静静等着结果,其实结果是什么,早显而易见,就连裴灵筠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哀痛到昏厥,而是变得沉静。
可相处多载,阖府上下又哪有真的舒畅的。
才出去,玉藻立即高兴喊道:“大爷回来了。”
自那个雨夜分开后,宝因也很久没见过男子,闻见声音,匆匆搁置下绣到中途的祥瑞,下意识的便抬头看向里间门口。
为处理陵江水患,安置灾民,还要安抚措置被淹田舍的,林业绥连天来都宿在尚书省值房,今日才商议出被淹田舍的安抚措置政令,上禀天子后,只等中书、门下两省拟诏下发。
他进到内室,与女子温润一笑后,先去东壁解下大氅,换了衣袍,中间有侍婢搬来圈椅,随后又坐在炭盆旁,烤着火取暖。
望见男子身形消瘦许多,坐着沉默不语,宝因也就按捺住心间潮涌,安安静静不去搅扰,大概是他这些日子累坏了,又有林卫隺的事放在心头。
只是情绪一动,便忍不住喉咙里的搔痒,她将针扎在线球上后,赶紧从旁边榻上捡起帕子,偏头捂嘴,咳出几声来。
越想要止住,便咳越厉害。
断断续续的咳声使得林业绥回过神来,瞧见妻子一双杏眼带着水光,无奈起身,嗓音清润:“这些日子是如何照顾的自己?”
宝因好不容易止住后,喉咙不受控的吞咽了下,见他一步步的朝自个走来,语气还带着指责,颇有些委屈的温软开口:“我冬天向来都是要咳几日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走到榻边,林业绥垂下视线,伸手去端小几上的那盏煮梨,舀了勺,亲自喂过去,又不经意瞥到绢布上的瑞兽幼崽:“怎么都不好好歇着。”
汤水已不再滚烫,正好是温热的时候,宝因张嘴,吞入喉中,指尖拽着衣袖,拉他一块与自己坐下:“闲也是会闲出病来的。”
林业绥顺从的踩上脚踏,看着妻子孕六月的腹部,不由想到从前,担忧问道:“近来可闹得厉害?”
提到孩子,宝因不禁露出柔和,缓缓摇头,想要让男子亲手触摸此时正在动的胎儿时,眼眸抬起却愣住,她若无其事的打量着男子执匙的手,指节又更削瘦,眼下亦泛着几日未眠的青色,他们都小心翼翼的在维持着往常的静好,谁也不提发生的事,可自欺欺人又能捱几时。
贝齿嚼烂夹带着的软烂梨肉,宝因主动戳破:“卫隺还没消息?”
林业绥微楞,然后继续舀汤喂她,不露辞色道:“陵江沿道都已搜寻过,长江入流口也找过,被冲走的百姓全部找回收尸,没有他。”
宝因不由欣喜:“那便是没被卷入洪水之中?”
此次水患,由通济堰的堤防被冲开而引起,林卫隺也因此失踪,要真的出事,尸体理应一块被找到。
林业绥半敛黑眸,没有说话。
随后,宝因也逐渐回过了味来,此次工部出去的其余官吏皆已寻到,即使没被江水冲走,未必就是无恙。
夫妻二人还没能多说几句话,童官便在廊下禀告工部侍郎来了府上。
林业绥搁下碗盏,指腹揩去女子唇边亮晶晶的梨汁后,起身去寻帕子擦手,走之前,好生嘱咐:“乖乖喝了,我去去就来。”
宝因眨眼,温顺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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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宅正厅里,正值知命的工部侍郎略显焦灼的在反复踱步,他刚得到下吏禀告,便急忙赶来,生怕迟了。
多日来,这位林仆射虽从未就林长丞的失踪说过什么,或是勒令必须找到,但谁都不敢懈怠,通济堰一事,天子大怒,权势本就危如累卵的三族少不得要再脱一层皮,将来最有可能重新掌权凌驾皇权之上的便是博陵林氏、河东裴氏。
自然要赶紧攀上。
林卫隺一是博陵林氏的郎君,二是尚书仆射的幼弟。
林业绥缓步走来,忍着脑袋的胀痛感,问出一句:“侍郎有何要事,竟亲自寻到我府上来了。”
未等人坐下,工部侍郎迅即拱手躬身,声音铿锵有力:“云阳郡那边传来了林长丞的消息。”
林业绥顿住,凌厉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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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走后,宝因呆了好一会儿,才捧起小几上的碗盏,慢腾腾的吃着,没吃多少,汤水便彻底凉了。
忙完外头的事情,玉藻搓手哈着气进来,瞧见后,帮忙将手炉递过去,又去收拾汤盏,笑道:“可要拿去热热再吃?”
宝因抱着暖炉,倚在旁边隐囊上:“吃这些也就够了。”恍然记起男子走时也吩咐了一番话给这个丫头,横眉威胁,“不准与他说。”
玉藻被女子时不时露出的娘子模样逗笑,连连应下:“便是割舌醉骨,我都不带说一句话的。”
玩笑之际,红鸢也撩起厚帘走到里间:“大爷又出府去了,约是不会回来的,特差人来院里说了声,要大奶奶您安心。”
宝因心神不定的颔首。
到了戌时,乳母把林圆韫、林真悫带走去睡觉后,玉藻弯腰收拾着卧床,将叠好的被衾给铺开。
红鸢也在外间铺着她们两人守夜的床褥,正要去关隔扇门时,那门帘子忽地被掀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她赶紧退让开:“六娘子。”
林却意裹着厚实的氅衣,里面只穿着寝衣,直奔内室后,二话不说便伸手搂住自己嫂嫂的脖子:“嫂嫂。”
宝因洗漱完,坐在榻边抹着润肌膏,被甫一抱住,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几上,唇边荡开笑:“怎么了?”
林却意像以前那样撒起娇来:“我今夜里能不能留在微明院,与嫂嫂一块儿睡。”
宝因思忖半响,点头应下,林卫隺失踪的这二十来日,林却意的身子骨没再好过,听姮娥院的李妈妈说除了咳出过血丝,还常做梦靥。
玉藻便又再去拿了一床被衾出来铺好。
夜深人静时,飒爽的北风袭来,打在窗牗上,发出吓人的动响。
睡在里边的林却意被吓醒,宝因本就觉浅,连带着也醒来,她身子不便翻身乱动,只能伸手帮她掖好被衾:“是风,不必怕。”
林却意静默片刻,自顾自开始说起来:“往年四哥离家去西南时,他还说四哥什么都收拾走,可是不准备回家了,叫我给啐了几声,五哥见到这副情形,立即便笑着说不是四哥,是他回不来了...但四哥就要回来了,他却还没回。”她捂脸抽噎起来,无力质问,“嫂嫂,五哥为何不回家啊,五嫂还在等他,我们都还在等他。”
宝因眼眶也发起红来,想宽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兄妹两人差不了几月,一处玩闹,平日瞧着谁也不让谁,什么都要争上一争,可手足间,偏偏就是这样,情谊才会比旁人更加深厚一些。
若工部侍郎今日是为了林卫隺的事来,只盼着男子这次去能带来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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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正,有婆子从家中归来,刚走到长乐巷口,便隐隐瞧见有几个穿孝的人拉了一辆载着灵柩的轊车在前头。
她怕撞到晦气,赶紧寻了小道去林府,谁知没一会儿又碰上了,仆妇偷偷打量了那几个拉车的,发觉都不认识。
长乐巷附近都是林氏丹阳房五服的近亲住的,或有些出了五服的同宗实在穷困的,也会寓居于此。
许是他们有丧。
如是想着走到西角门,腾手叩开上了绿漆的门,脚都已经迈进去一只后,猛然看到什么,退出来仔细瞧了几眼,赶紧叫人去微明院,请示主子。
人才进院子,就听得仓惶的一句“不好了!不好了!正门外的巷道里停了灵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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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巷道宽二十四尺,即使停了灵柩,仍显得广阔。
拉车的几人在按照主家命令停下轊车后,迅速低头退到一边。
不过须臾,马蹄声响起。
林业绥勒紧缰绳,径直翻身下马,瞥了眼两侧宽大的黑棺,凛然道:“叫人来打开正门,迎五哥进去。”
跟在后头骑马而来的童官一落地,连口气都没敢歇,快步走去一旁的边门,与上夜的小厮说了几句话。
寂静的空气中,只听几道脚步声交错。
正门打开的那一瞬,穿孝的人再次站过去,合力把灵柩抬入府中,林府奴仆接连跪下哭丧。
林业绥一身交衽黑袍傲立寒风,漆眸湿润,眉骨染尘却又坚毅,血丝仍未从眼中完全消散,衣襟处露出的白色中衣边缘上,也还依稀可见几滴暗红色的血点。
童官见男子岿然不动,抬袖擦了擦眼角,自己的弟弟,心里怎会不伤心。
他们赶到云阳郡时,那座山已塌了大半,黄土石块堆积成小山,百姓小吏早清理完大半,之后一个时辰没有,便瞧见了泥石下被压的少年,浑身只穿了件寝衣,外袍在十丈外的地方找到的。
男子亲眼目睹,压抑已久的情绪也在那一刻冲破禁制,当着众人的面吐了血。
小厮哽咽道:“隺五爷已回来,大爷也请注意身子。”
林业绥瞧着硕大黑棺渐渐消失在高门里后,脚步凌烈如风的进了府,气息却虚弱下来:“把卫铆、两位叔父还有隺五奶奶都给请到正厅去。”
童官叉手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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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明院里更是一阵慌乱。
得知有灵柩停在林府正门,昨夜宿在这里的林却意连妆都来不及上,净完面,起身便跑了出去。
宝因稍作思虑,回过神来,心中忧虑会出事,顾忌不了太多,腾地从榻边站起,下了脚踏,直追到屋外,几近被绊倒。
红鸢瞧见,赶紧伸手来扶。
二人一路出了院门,下到台阶,沿着长廊走过穿堂,好不容易跟着追至二门外,却不见林却意人,反见外府已是白幡挂起,奴仆也都穿起孝来。
红鸢不知内因,皱起眉来,没好气的拉住个侍婢,提高声音呵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
侍婢茫然四顾,紧忙向不远处的女子跪倒:“隺五爷已找到,停灵在东府正厅,绥大爷命全府戴孝哭丧。”
宝因听得一口气不上不下,掩唇咳起来,似是怎么也停歇不下,也终于明白男子昨日是亲自为这位幼弟收敛尸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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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内,一派肃然。
林益、林勤、林卫铆三人都坐在左边。
发髻上只有支白色珍珠簪的裴灵筠一身素衣,落座于右边,不悲不恸。
在他们到来之前,林业绥背立在高堂左侧圈椅旁,始终不言不语,眼皮半耷,手掌撑着桌几边沿,不知在想什么。
直至来人,他才转过半个身子,坐下看向府中紧要几人,不徐不疾道:“昨日云阳郡的官吏在清理暴雨导致的山体泥石时,发现了一具尸骨,工部侍郎请我前去察看,确是卫隺。”
裴灵筠坐在乌椅中,惨白的手指紧紧抠住旁边用以圈人的圆木,声音如沙砾,短短一句话因哽咽而顿住两三次:“长兄、长兄可知他、他是如何...如何没的。”
林业绥默了半瞬,再开口时,能听到一丝被极力按捺下去的起伏:“据周边百姓说,当夜突降急雨,借住乡里屋舍的卫隺听到声音,惦记南山的土质不紧,恐生灾祸,便匆匆披衣起身,提灯奔走四处去叫百姓离开。那夜方圆九里都听到了南山轰鸣。”
林益、林勤身为叔父,闻言都哀叹一声,老泪纵横的擦了下眼睛,尤其是林勤,更是自责:“都怪我啊。”
比起长兄,与弟弟相处时日更久的林卫铆虽不说一言,眼睛却早已暗中红了起来,控制不住的流起眼泪。
裴灵筠攥着手帕,垂首掩脸,双肩微微抽动,喃喃道:“他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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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府正厅,灵柩置于当中,因已逝多日,尸体面貌早已有所变化,实在难观,便合起了棺。
供桌与贡品香烛皆已摆好,丧布妆点四周,又另有穿孝的奴仆跪在一旁,腰间有孝帕,手中执杖,专门负责哭丧。
赶来的林却意瞧见这副情形,瞬间瘫软在灵前,痛哭起来:“五哥!”
守灵的侍婢仆妇连忙上前,各搀扶一边,小声劝慰,可怎么也劝不好,直到宝因来了,她才好一些。
身为同胞亲姊的林妙意换上粗麻的齐衰孝服来上了几炷香,有过十月血肉相连的周姨娘更是哭倒在棺椁旁。
眼前悲痛,自也惹得宝因心绪翻涌,再难隐忍,鼻翼翕动,豆大的泪珠便那么滚落下来,聚在下颚,将地打湿。
她嫁来林府时,林卫隺还未满十三,会在冬至与兄姊妹来微明院送袜履,祝兄嫂福寿绵长,莲藕收获之际,更是与四兄兴奋下塘去亲自挖藕,后来林圆韫出生,因顾着面子,总是要偷偷多瞧上几眼。
那时羞涩的少年,从入仕娶妻到魂归黄泉,竟只有短短几载。
这六载多的岁月,自己也早将这位小叔子当成家弟般相待,与谢晋渠他们没什么区别。
离家时还壮志满怀的人,归家时已只能躺在棺椁中。
闻讯而来的王氏瞥见女子落泪,从袖中扯出丝帕,帮忙去擦的同时,又提点道:“别伤了身子,这丧礼还得有个安排。”
宝因带着细微哭腔喊了声“叔母”,也被妇人这话唤回了理智,府里已遣人去各府报丧,不出几个时辰便会闹哄哄的,还要置办各种丧仪。
道观那边也得赶紧差人去请法师来。
后又觉她匆忙追着林妙意出来,还穿着一身红色旧袄实在不妥,走前叫人去吩咐圆柳院的那些婆子都帮忙瞧着些周姨娘,又嘱咐完几个婆子照看料理丧礼后,便回西府去换素服了。
来至微明院,玉藻立马迎上来,边给女子打起帘子,边焦急的小声道:“大爷在屋里一直不曾出来,我刚禀话也没回。”
迈过低槛,进到外间,宝因一面摘下项间的金璎珞,一面隔着门帘朝里面打量,将璎珞圈递给旁边侍儿后,便去了内室。
男子坐在靠近西壁的圈椅中,因背阴,使得他整个人都深陷黑暗,身骨虽仍是挺直的,却被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包裹。
宝因走到他身边,指腹抚去他眉骨的尘,瞧见他衣襟处的血点时,心间猛然一下抽痛:“从安。”
林业绥掀起潮润的黑眸,将其中颓败与脆弱毫不掩饰的展露给妻子:“我以为先死的会是我。”然后,再次垂下眼皮,“卫隺小我近十岁,离十八岁只差三月,大人逝时,他还在襁褓中,待我守完三年孝去隋郡时,他虽怕我,但还是鼓起勇气问我一句‘长兄何时归家’,做到尚书仆射又如何,连幼弟都护不住。”
宝因鼻尖泛酸,偏头抹去眼下摇摇欲坠的一滴泪:“卫隺是个从不愿为任何事低头的人,光武帝一朝有董宣,面对强项令,宁一死也绝不磕头,绝不道歉,坚守正义,绝不屈于何人何事,救民便是卫隺心中的道,也是他觉得认为对的事。”
对的事...林业绥阖目,胸间凝着的那口气渐渐消散,他要想的是博陵林氏。
宝因呼吸停了下,随即握着男子的手置于自己圆肚上。
感受到什么的林业绥睁眼,渐渐笑中带泪,是孩子在踢,亦是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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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发丧后,建邺交好的世家皆前来致哀,或行路祭。
林业绥为大宗,循礼不必穿孝。
林卫铆、林妙意、林卫罹与林妙意皆要服丧齐衰,林圆韫、林真悫、林明慎、林礼慎作为侄儿,服丧大功,守孝九月。
宝因与袁慈航为家嫂,只需穿素服即可。
在第三日,从南边快马赶到的林卫罹换上孝服,来到灵前,放声大哭:“五哥,可还记得三载前在鸿鹄院所说的话,你说待六姐嫁人,你我便是她的依仗,我为大将军,提刀相护,你移山去压,可我如何也想不到,那竟是我们兄弟最后相见,便连你成婚,我都未能来观礼。”
府中众人,他们两人是真正的一块长大。
裴灵筠反倒是最安静的那个,白衣之外穿着生麻布所制的斩衰,再用孝布绕过高髻,跪在草团上,抓了把黍稷杆洒在祭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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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礼治完,进入腊月。
林业绥过继了同宗的一个幼童为林卫隺的嗣子,守孝三年,在本家长至十岁后,再送来林府,其父母自然高兴,这样便意味着重新入了丹阳房的五服之中,可享林氏大宗的恩荫。
同时按照祖制,送林卫隺的衣冠冢回到南边祖坟安葬,待过完除夕,由林卫罹亲自扶灵,并且亲迎礼也需再推迟一载。
他心中过意不去,在与兄嫂商量过后,亲写一封告罪书送到郭府,欲取消两姓姻亲。
没多久,郭府也差人回了封书,亦是郭圣窈亲笔,直言:“先前林郎为国守土,是忠,今为幼弟守孝,乃仁爱,可见林氏不仅忠孝,且兄友弟恭,我该抚掌,谈何怨恨?”
裴灵筠则被裴家的父兄接回了家中去守孝,念及年纪尚轻,今年才十六岁,林业绥与宝因都叫她只守杖期一载的孝即可,此后便婚嫁随她,不必眷念林氏,但她自言林卫隺是个清正君子,能与这样的君子有过夫妻恩情,人之大幸,执意要杖期三载。
而始终没有任何表示的天子也忽然下诏,连追封三级,让林卫隺获赠工部侍郎下葬。
舍人刚走,林业绥立于外府廊下,神色晦暗,他曾入宫为幼弟向天子争取过死后恩荣,可得到的是搪塞敷衍。
突然如此...朝中定有变。
在廊庑跪坐着的宝因怕男子着凉,由侍儿扶着起身,徐步去拿来大氅,披在他身上。
林业绥瞥了眼一身素的妻子,长指悄然钻入她的指缝。
宝因仰首,轻叹一句:“天地间将要一片白。”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