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铃音(1 / 1)

佳儿佳妇 旅者的斗篷 66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3章 铃音

  马车一路将两人送到了樊楼, 街市繁华,人烟阜盛,数不清的贵客往来出入其中。

  谢灵玄那副白玉袍风流样儿, 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所在。且他为人又十分随和,对谁都礼貌又含蓄,没有一点官架子, 救济难民,修葺佛寺,很受长安一带百姓的爱戴。

  许多百姓见了他, 竟自发洒来鲜花和瓜果,颇有古时掷果盈车之待遇。

  温初弦冷眼打量着, 他倒比从前玄哥哥更受欢迎些。

  若说玄哥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降紫微星,谢灵玄则更像尘世的凡人, 接地气,更得百姓的欢心。

  她暗叹了声, 只觉得讽刺。

  外人都被蒙在鼓里了,谁又能知道,她暗地里被他困在囹圄之中,苦苦挣扎而动弹不得。

  凭谢灵玄这般盛名, 她若出去告发他的种种恶行,很难不被当成疯子。

  温初弦挽着他的手, 入得樊楼内,谢灵玄没叫雅间,只在三楼择了个清净的位置。

  彼时斜晖返照, 华灯初上, 一对翩翩伉俪对坐于古雅的阁楼之中, 成双成对, 外人看来很是赏心悦目。

  老板殷勤过来看菜,谢灵玄温柔敦厚地移交给温初弦,只叫她自己选。

  温初弦虽兴致寥寥,却也得像模像样点上两道,尽挑的是死贵的。

  老板欢欢喜喜地去了,饮会儿茶水的工夫,就上了一大桌子菜品。

  谢灵玄持玉筷夹给她,温初弦暗暗不喜,将他玷污过的食物悄然拨出去,只吃干净的。

  两人虽对坐,中间却还隔着一尺多的距离。谢灵玄片刻就发现了她这点小动作,意味深长道,“过来。”

  温初弦只得依言撂下筷子,谢灵玄叫人把椅子也搬了过来,叫她并排坐在他身畔。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他监视她也更为方便。

  当下他又重新给她夹了几道菜,喃喃质问道,“我亲自给娘子布菜,娘子却要拨出去?”

  温初弦眼皮垂着,面无表情说,“不敢。”

  谢灵玄道,“既不敢,就好好吃了。”

  温初弦拿起双箸,夹起一块鱼羹,安分地放在嘴里。

  他这才漾起点笑影来,散漫地靠在椅背上,五根不老实的手指在她开开合合的蝴蝶骨和长发间恣意游走。

  温初弦一边迟滞地夹着菜,一边脊背发寒,他那削尖的手指像刀,仿佛随时要剖开她的脊背,令她浑身骨缝儿发麻。

  她就是不喜欢和他接触。

  但她也深知抵抗无用,若是她敢从他手下移走身子,恐招来他更轻薄的对待,只得隐忍受着。

  温初弦默默加快了用膳的速度,盼着早点用完这顿饭,结束这折磨人的酷刑。

  谢灵玄却按住她筷子,“慢些吃,多吃些。前几日是我的错,叫你饿着了,你得多补补。你若喜欢,我日日都带你出来下馆子。”

  温初弦将筷子抽走,阴阳怪气道,“我连怎么吃饭都要受您的限制了吗?”

  见她倏然发怒,谢灵玄哑然失笑,低眉顺气,“……怎么火气如此大?好好,你愿怎么吃都随你,我不管了。”

  温初弦埋头喝汤,不去理他。

  那人的心思委实龌龊肮脏极了,隔着几层衣料,她感觉他的手在若有若无地丈量她的腰……不盈一握,那样的手法,念念在意,缱绻缠绵,不消想也知道他是在盘算着晚上如何折磨她。

  这顿饭真是吃得她作呕。

  温初弦如瘿附体,终于忍不住,微量动了动身子。

  谢灵玄立即知觉,力道重了些,将她连人带腰勾了过来。周围熙熙攘攘,氛围热闹,他却毫不顾忌,密向她耳边款款说,“这些日子,我真的很想你。”

  温初弦低语,“想我那个?”

  他道,“也想。”

  温初弦啐了口,世上焉有这般好色无耻之徒。

  谢灵玄如羽毛般用唇碰她敏感的耳垂,调笑说,“幸亏没饿死了你。不然浪费了娘子这般仙姿玉色,着实可惜。”

  温初弦咬牙,“无耻。”

  他浮浪说,“你不用老担心我想杀你,我就算要灭口,也等把你玩够了再动手呢。”

  温初弦冷呵,“玩够,那你什么时候腻歪?三个月了。”

  谢灵玄解颐笑说,“待娘子何时年老色衰再看吧,近几年是不会的。”

  温初弦肩膀颤了颤,唇珠涩然垂下来,仿佛是当真了。

  谢灵玄笑容一凝,柔然搂一搂姑娘的肩膀。她怎么这么不禁闹,她怎么这么爱当真?

  ……杀她,是要把他的心活活剜下来吗。这样荒谬的话,她竟也信。

  谢灵玄叹然敛起了神色,“不闹你了,好好吃饭吧。”

  他想说,他不但不忍杀她还渴望跟她白头偕老,可她却不会信,也不愿。

  温初弦道,“哪一日我若毁了容,没准咱们就各奔东西了。”

  她又存心惹他。

  谢灵玄不悦,正待反唇相讥,却偶遇大理寺的裴让大人和夫人。

  裴让睁大了眼,热热络络地过来叙寒温,见温初弦也在,倒是下意识一愣。

  这不是温家女吗?

  这人前几日还说欲休了温家女,与她再不相见,这几日便又把她带在身边了。

  谢灵玄对于和裴让谈天的兴致并不高,只冷淡答了两句。

  裴让侧目瞥向那温初弦,果然是天姿国色,比之出嫁前更多了几分妇人的风韵,只是过于瘦弱,美中不足。

  不过瑕不掩瑜,已经足以让任何男人见之着迷了,无怪于谢灵玄这样将她握在手心里。

  说来这温小姐也真是娇气,外人甚至没见过她单独出门。这两人成双入对地行走在长安城内,真是羡煞一众年轻才俊。

  温初弦见又来了个跟谢灵玄蛇鼠一窝的臭男人,心下不怿,推辞说自己已吃好了,想要归家。谢灵玄拗不过,起身别了裴让。

  裴让问,“相爷何时得了季常之癖?”

  这话是揶揄,所谓季常之癖,便是怕老婆呗。

  谢灵玄剜了他一眼,领温初弦而去。

  裴让瞥着这二人的背影,摇头直叹。

  回府后,谢灵玄和温初弦一同去新月阁,给长公主请了个安。

  长公主见他们夫妻和好如初,便也放心下来,一味催着他们赶紧要孩子。

  温初弦还惦念着弟弟,恳求谢灵玄道,“我娘亲是从良之后才有了全哥儿的,全哥儿他确实是我爹爹的骨肉,我也是,那日的滴血验亲一定是搞错了,求你代为说合。”

  谢灵玄却摇头道,“你温家的家务事,我不好插手。哪一日-你归宁,自己去和岳丈解释吧。”

  温初弦见他婉拒,更加确定邋遢汉子是他蓄意找来的,目的就是污蔑她们姐弟俩。

  晚上夫妻二人就寝,虽多日不见,交颈相拥起来也冷冷冰冰。

  温初弦不知他有没有喝药,不过也不重要了,只管平躺着闭目等死即可。

  一夜无语。

  ……

  翌日一早,温初弦便回了门。

  诚如预料的那样,温家人都不太欢迎她。她在谢家受的那些委屈,温家人也都不晓得。

  温老爷从前对她虽不说慈爱,也算是和颜悦色。但现在温老爷怀疑温初弦并非他亲生女儿,对她爱答不理,更怕谢家人会找上门来,说他温家骗婚。

  何氏从前就不喜欢温初弦,此番更是雪上加霜。

  “你该在婆家服侍夫君,照料公婆,没事别总往家跑。”

  这是已下逐客令了。

  回门的短短几个时辰里,温初弦受尽了冷落和白眼。她是个没有娘的庶女,娘家依仗本就不牢靠,这下子真变成没娘家了。

  这一切,还都得拜谢灵玄所赐。

  全哥儿仍被安排在原来的卧房,小小的一个娃儿,有两个嬷嬷在照料。温初弦摸着他的额头,好在已经不烫了。

  嬷嬷偷偷告诉温初弦,全哥儿这场病生得蹊跷,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痴傻,且是终生的,以后与科举怕是再无缘了。

  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禁得住这样的高烧。

  温初弦惕然惊惧,闻此,伤心益甚。

  泪水泫然欲滴,她积蓄无穷怨毒,蜂虿刺心,恨不得立即将那人千刀万剐。

  她从未如此、如此恨过一个人。

  温初弦最后抚摸了下全哥儿熟睡的容颜,决然离去。

  正堂,她来到温老爷面前,主动取了一根针,和温老爷滴血验亲。

  温老爷面色沉沉,没有阻止。

  好在,血液融合在了一起。

  她跪在温老爷面前,“女儿确实是您的女儿,请父亲不要再疑心。”

  温老爷不豫,“弦儿,为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全哥儿……”

  温初弦道,“父亲,我知道。全哥儿并非我温家的骨血,自然不能白受温家的养育。恳求父亲把他送到乡下去,随便找个人家过继了,免得他留在温家,给列祖列宗蒙羞。”

  温老爷皱眉道,“为父本以为你会阻挠的。”

  “女儿永远姓温,永远是您的女儿。既然全哥儿不是温家骨血,那便也不再是女儿的弟弟,女儿不会再见他。留此祸害在家中,并无益处。”

  温老爷早有处置了全哥儿这杂种的意思,之所以迟迟没动手,是怕温初弦在谢灵玄面前告状,拼死阻挠。

  但见温初弦如此说,略略放心,“为父已在平民街找到了一户人家,明日就将全哥儿送过去,此事你不必再担心了。”

  温初弦又给温老爷叩了个首,才起身离去。

  她当然知道全哥儿是清白的,但他留在温家并非什么好事。只要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全哥儿就永远会受到伤害。

  过继到乡下去,从此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何尝不是眼下最好的出路。

  她的全哥儿,已经被那人害成痴傻了,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更不堪的事。

  或许也只有狠心与全哥儿彻底斩断姐弟情谊,她才能真正没后顾之忧,放手跟谢灵玄搏一搏。

  如果……如果她将来有幸能活着逃出谢府的话,她还是会去找全哥儿的。到那时,她们再做一对姐弟罢。

  回府,谢灵玄亲自前来接她。

  他一动不动地打量她半晌,沉沉打趣道,“最毒不过妇人心呐,为了明哲保身,娘子连亲姐弟之情都不顾了?”

  温初弦神色如常,“多谢夫君谬赞。只是我若不跟全哥儿恩断义绝,只怕父亲也要怀疑我不是亲生的,到时候我连温家门都回不去了。”

  谢灵玄清风般轻笑了下,“娘子明明知道,全哥儿是无辜的。”

  温初弦道,“夫君也明明知道。”

  谢灵玄眉梢儿轻挑。

  他凑近她,口吻轻轻慢慢。

  “娘子是觉得,没了全哥儿,我就没你的把柄了?”

  温初弦定定看他,“难道不是吗?”

  谢灵玄释然眨了下眼。

  “是啊。”

  他怜宠揉了揉她的脑袋,“所以要夸娘子聪明呢。这么一来,娘子想什么时候离开我都行了。”

  温初弦淡淡说,“夫君这是说什么话,我怎么会想离开你。初弦已经嫁给了你,这辈子都是夫君的人。”

  谢灵玄拧拧她的嘴。

  “坏丫头。”

  净说些口是心非的话。

  不过他也确实没扯谎啊,他手里的确没她的把柄了。就算她要跟他和离、离开,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

  过几日清河王氏的人来了,是来相看谢兰儿的。长公主听说了温初弦给谢兰儿安排的这桩婚事,也觉得妥当,为谢兰儿添了很多嫁妆。

  王氏的人拿来了他家公子的画像,谢兰儿看了,未免大失所望。

  画中之男子瘦长脸,微留髭须,容貌平平,却哪里有大哥哥千中之一的好看。温初弦说王氏子比谢灵玄还好看许多,却是骗她的。

  谢兰儿不知温初弦看谢灵玄,犹如看恶鬼魍魉,主观的臆测很大。

  在温初弦眼里,谢灵玄确实就是天下至丑至恶之人,她自然觉得面目平平的王氏子也比谢灵玄英俊许多,不能公正地评判其容貌。

  不过论家境和条件来说,这仍是一门好亲事。谢兰儿虽有遗憾,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芳姨娘觉得男人不宜生得太俊,当以强健正直为主,见了王氏子的画像正合心意。

  芳姨娘着实万分感谢温初弦给谢兰儿找的这桩婚事,对温初弦亲近更胜从前。但凡温初弦相求,芳姨娘没有不答应的。

  谢灵玄答应为温初弦补过生辰,果然给她找来了戏班子,明日就会进府。

  也不知他是怎么哄骗了长公主的,长公主听这些伶人进府卖唱,居然没有大怒反对,只是轻飘飘地吩咐不要到她的新月阁来闹。

  温初弦不得不承认,那人蛊惑人心还真是有一番好本事。

  这日一家子人正和和气气地商议谢兰儿的婚事,选个黄道吉日,却忽听二房那边的人过来禀告说,花奴姑娘出事了。

  原是温芷沅赏了一些补品给花奴,花奴吃过之后便腹痛难忍,如若中毒了一般。一查验才知那些补品里含有一些些蟹油,花奴对这东西敏感,是一点不能碰的。

  可来不及查清真相,谢灵玉见花奴那个样子,就已经忍不住斥问温芷沅了。

  “你厌恶花奴我知道,我也答应了你,在孩儿生下来之前绝不碰她……你为何还要在饮食中做手脚,非要害得花奴殒命不可?”

  温芷沅被斥了一通,莫名有些委屈。

  她原是宽怀大度,才赏给花奴些补品的,不想竟成了罪魁祸首。

  谢灵玉这般护着花奴,虽然她名份上不是妾室,但在谢灵玉心中的地位恐早已超越了妾室。

  温芷沅肃然说,“我也不知她吃不了这东西,我犯不着害她。”

  谢灵玉又旧事重提,“你从前想嫁的人是谢灵玄,对吧?以前你就费尽心机地笼络我娘和谢灵玄,城府颇深,如今你又把这城府用在了花奴身上。”

  温芷沅觉得他有点不可理喻,不欲跟他争吵动了胎气,便道,“你莫要胡说,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谢灵玉独自生着闷气,也不主动道歉。

  饶是温芷沅再冷静自持,不禁也有些伤心。

  花奴这妓子,当真就是她谢家的祸患,来此就是搅乱家门的。说来,也都是商贤故意指使,从中作乱。

  她忽然后悔那日没听玄哥哥的话。他们现在就是在养蛊,若是当日她能狠下心来委屈自己一下,赖上商子祯,给商氏重重一击,想来就没有今日之祸了。

  不过说着简单做起来难,人都是骨肉做的,且她又怀着身孕,怎能忍受削耳断骨的苦楚呢。

  温芷沅欸乃连连,对这本就扶不上墙的丈夫,更多添了几分失望。

  ·

  隔日戏班子进谢府门,整整一十一人,准备给温初弦连唱七日的戏。

  温初弦被请了去清凉阁看戏,备了许多冬日难得一见的瓜果饮子,供她边看戏边玩乐。

  谢灵玄偏宠她,这清凉阁的戏台子,还是特意为她修葺的。

  戏班子铺陈开来,叮叮当当咿咿呀呀地唱,好生得热闹。

  不过这热闹也是台上的热闹,台下看戏的只有温初弦一人,倚在能躺能仰的小榻上,百无聊赖。

  温初弦不爱看类似《武松打虎》《四郎探母》这般武戏,只同她读话本的口味一样,爱看些曲折缠绵的爱情故事。

  戏班子里这类的戏文也有,却并不多,那出《惜花记》温初弦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她最爱扮演樊盈盈的青衣,莺歌燕语,眉目含情,听起来别有滋味。

  云渺见她喜爱青衣,面露喜色。

  温初弦懒懒地问那戏子叫什么名字,欲额外赏他一些金银。

  云渺答道,“戏台上的男女角色都是反串的,夫人喜欢的樊盈盈,实际上是个男角儿扮的。”

  温初弦哦了一声,略有惊讶,便欲叫那青衣过来仔细瞧瞧,究竟是不是个男人。

  那青衣顿了顿,好像还没从戏文里走出来,含情怔怔盯向温初弦。

  ——萧游没想到,此生还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近温小姐。

  他从云渺那儿得知了谢家从群玉阁请了戏班子,想也不想,便也混了进去。

  平日里萧游在群玉阁说书,戏班子老板在隔壁唱戏,两相熟稔。

  戏班子老板听说他会唱青衣,且又自愿帮忙、不收工钱,便把他也招进了戏班子,一同带入谢府。

  原本只盼望着,能在台上远眺温小姐一眼,萧游就心满意足了。

  可此时此刻,美若天仙的温小姐却在唤他,秀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平心静气……一时间,萧游有种被心上人选中的感觉,甜的滋味。

  他笔下的温小姐,仿佛在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春风吹化了冻土,万物复苏,千丝万缕的雨丝落在心头。

  萧游一步一步,朝她缓缓走来。

  心脏几乎已停止了跳动。

  可就在此时,一双骨节清隽的手从后面将温初弦松松拢住,却是谢灵玄来了。

  萧游顿时止步。

  谢灵玄刚下朝回来,身上还穿着玄黑的官服,也显得他整个人更有威严些。

  他熟练地将她揽在怀中,狎昵玩弄两下,情同鱼水,“瞧什么呢这样高兴?”

  谢灵玄一来,温初弦看戏的好兴致都没了。

  她垂眸窃窃说,“没什么,就是有几出戏很好听。”

  谢灵玄问,“怎么个好听法儿了,也唱来与我听听。”

  他说的是要听戏,却哪有半分听戏的意思。那自然风流的态度,含沙射影,色授魂与,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戏台子上又鸣锣打鼓地唱起来,谢灵玄果然不甚在意,只瞥了一眼,就塞了颗瓤肉莹白的荔枝在她口中,浆液甘酸……温初弦却硬说苦,不肯吃。

  他掐了下她的手心,“外人还在呢,别逼我动手。”

  温初弦厌恶皱了皱眉。

  见她认命地吞了下去,谢灵玄展颜一笑,又给她喂了一颗。

  萧游曲转回环地拖长尾音,一边演着戏文,一边将二人的亲昵悉数落在眼中。

  于他眼中可遇不可求的明珠,却在另一个男人手中,信手拈来地染指把玩。

  就好像温小姐是旁人的私藏品,萧游未经主人允许多看一眼,都是偷了人家的。

  当下暖阁酒暖花柔,阳光洒落,竹帘轻垂,全无冬日的寒冷。

  温初弦今日穿了身碧蓝双色的间裙,酒红色的外袍如轻纱般拢在身上,更衬其雪肤花貌。

  她跪坐在小榻之上,谢灵玄松松散散地倚在她心口前,神色迷旖,似笑非笑,仰着头,颀长的手臂抬上去拂她愁蹙蹙的眉眼。

  温初弦感受到他的调情,十根柔荑也覆上去,轻轻挽住谢灵玄干净紧致的下颚。

  两人一高一低,一明一暗,她却像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底下的男子笼住,似谢灵玄摘的一朵花,拈在手上。

  珠帘被暖风所吹摇,将两人的身影隐得若隐若现。

  萧游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再去看,可他忍不住。

  叮叮当当的丝竹声中,萧游只隐约听见温初弦一声声服从地、管那个男人叫夫君。

  她淡白的鹅蛋脸紧绷,清秀的面颊上滴着汗水,就像个被束缚住双手双脚的人一般,任那个男人随意玩弄。

  萧游难以理解,更替她不值。

  他不晓得,那样一个畏惧母亲的软弱男人,有什么值得她死心塌地的。

  她究竟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权?

  萧游的种种呃叹,都被台上的浓丽妆容隐去,台下人是根本发觉不了的。

  温初弦倚在谢灵玄肩上,如个没有生气的活物儿一般,静静阖着眼睛。谢灵玄问她看完了没有,看完了便回房去。

  温初弦晓得回房后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便有气无力地说,“夫君允我再看一会儿吧,我还没看够呢。”

  谢灵玄温润说,“我陪着娘子。”

  他从袖中拿出一对银色铃铛来,用甚精致的锦囊包住,放到她手心里,道,“送你的。”

  那铃铛通体以银漆涂染,阳光下光芒微闪,呈现柔和润泽的光晕,是她的生辰礼。

  温初弦托铃铛在手,微有疑色地看向他。

  谢灵玄道,“戴上,给我看看。”

  温初弦拆了锦囊,就要往手腕上套去。谢灵玄无奈笑叹了下,止住她的手,将一双铃铛嘎达两声扣在了她的脚踝上,一脚一只。链条不长不短,是恰到好处的好看。

  “我昨夜瞧你的脚空落落的,就想着缺点什么。”

  温初弦颇为不悦,这东西不是小猫小狗儿脖间带的东西么,他怎地戴在她脚踝中?没安好心。

  她伸手就要给退下来,可徒然费了半天的力气,那一小截银箍却牢牢不动。

  原来刚才那嘎达一声,银箍就已经锁上了,没有钥匙是退不下来的。

  谢灵玄唇间洋洋洒洒的笑。

  温初弦嗔道,“你做什么?”就要去揪他的衣袖逼他交出钥匙。

  他受了她好几下的捶打,身子略有摇晃,却不以为然说,“多好,似这般走起路来如九天仙子,叮当作响,更衬娘子徐徐莲步,顾盼生姿。”

  温初弦不想走路也发出那种羞耻的声音,连珠价儿地叫苦,急得额头也沁出细汗来了。

  卑鄙,恶劣,无耻,就是他,她只想唾骂他。

  戴着这么两颗铃铛,连晚上起夜也会被知晓。

  下人听了去,必定要笑话她。外人听了,必定要腹诽她招摇——连走路都这般忸怩作态,炫耀他们夫妻的恩爱。若长公主听了去,也要说她少廉寡耻,不知分寸。

  眼见她脸颊如潮之红,就快要急出眼泪来了,谢灵玄绵绵将她圈住,轻语道,“娘子不想铃铛发出声音被外人嗤笑了去也好办,今后就日日躺在床榻上等我,衣来张口饭来伸手,自然没有叮当声音。抑或娘子想出门的话,就等为夫抱你出去,你不必走路,也不会发出声响来。”

  温初弦直想给他一耳光,不知他还是不是人,竟想出如此恶毒的主意。她愈增酸苦,戴着这滥响的可恶东西,以后她是没法见人了。

  台上的《惜花记》虽好,温初弦却再没一丝一毫的兴致听了。

  ……

  半晌《惜花记》唱完了,整个戏班子的人都过来领赏。萧游随众人跪在底下,瞧着温初弦仿佛并不快乐似的。

  事实上,自从萧游与她接触以来,她除了当着外人的面幸福美满,私下里总是这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萧游忽然有种想做她的知音,听听她的心事的冲动。

  可她自有她的丈夫在,他哪里配。

  萧游怕谢灵玄认出自己来,把头埋得低低的,混在戏班子之中,妆也没抹去。

  谢灵玄果然连正眼瞧都没瞧他一眼,只扶起温初弦,“娘子可还能走路?”

  温初弦神情极度沮丧,黯然着不语。

  她微微走了两步,像个迟缓的老人一样,伴随着一两声清脆悦耳的风铃声。

  叮当,叮当。

  作者有话说:

  谢狗真是我写过最作的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