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休妻另娶
颜崇王刚下朝,就大步去了西昌台。
婢女在殿门口瞧见大王脸色不好,立马小碎步到白姬身边,附耳道:“大王像是生气了。”
白姬仿若没听见一般,自顾自拿着梳篦,对镜梳妆。镜里昔日美人终究受到数个秋冬的摧残,岁月爬满眼角,好不可惜。
颜崇王一进来,发现白姬没来迎他,也没在意。
他沉着脸,挥退宫婢寺人,来到白姬身后,微怒道:“今儿上朝没见着太子,方知他被你打了板子。寡人不是说了么,除了上朝,让他跪足三日就可。你怎生违背寡人的意思?”
白姬放下梳发的梳篦,朝颜崇王轻声道:“今儿一早发现几根白发,大王替我拔了吧。”
颜崇王瞧美人双目间顾盼自怜,顿时心生涟漪,刚才的火气微微小了些。
他拾起白姬一双保养极好的柔荑,在白姬发髻上胡乱看了几眼,“哪有什么白发,你还年轻着呢。”
白姬微微一叹,将手从大王手里抽出来,正色道:“大王今儿来西昌台,就是为着我打太子值几板子的事来诘问我么。”
颜崇王又握住白姬的手,哄道:“寡人怎么会诘问你,就是来问问嘛。”
白姬索性也由着颜崇王的亲近,她淡淡道:“并非我故意打太子板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大王不知,昨日太子值私自囚禁大巫妹妹,不时找她取乐的事一曝出,武安君夫人就哭着寻来了。她大骂太子值不顾与武安君嫡女周菁的亲事,不给她家女郎脸面,太子值反口就说他已有心上人,要退了武安君嫡女的亲事。武安君夫人气得昏厥在地,我听说此事,立马将人扶进西昌台。好在武安君夫人并无大碍,武安君夫人朝着我哭诉她家女郎的委屈,因为这门亲事,她家女郎在闺中痴心等待,蹉跎了五年韶华,太子值好不容易回来了,却不拿她当回事,还想毁亲另娶。我瞧武安君夫人太过激动,怕她被气出毛病来,只能当着她的面,打了太子值的板子,给她出出气。这才好生把她哄回家。昨儿可是把我嘴皮子磨破了,喉咙还疼着呢。”
“原来是这样,太子该打。”颜崇王再不计较白姬逾矩,还心疼地搂着白姬,亲了她唇角一口,“嘴皮子破了,寡人给你治治。”
白姬轻轻蹙眉,轻哼一声,推开颜崇王,恼道:“大王昨儿与美人玩的不亦乐乎,哪还想得起年老色衰的我啊。”
颜崇王以为白姬吃醋了,也不敢动手动脚了,“还不是你近来总是关上宫门,不让寡人进来啊。”
白姬哀道:“我一看见大王,就想起曲鸾,哪还有心思与大王玩乐。倒是大王你,是不是把曲鸾忘得一干二净了,一点都不担心她。”
颜崇王被指责的气势更矮了,讪讪道:“老相国还在昭华台处理政务,寡人先去看看。”刚要溜,反被白姬拦住,“大王,你也太信任老相国了吧。”
白姬担忧道:“今儿早朝,你见太子不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训斥太子几句,又说太子再不学好,就把王位禅让给老相国。这以后可不能再说了。”
颜崇王不在意地笑笑,“就是说来激励太子的,不是什么大事。”
“此言差矣,”白姬焦急道:“你是大王,你随口一句,落在各位大臣心里那就不单单只是一句话的意思。”
颜崇王怕白姬唠叨,忙截住话头,“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反正相国不是一口回绝了么。相国忠君爱国,你哪不知道。相国自己也知道寡人不过是气话。”
“忠君爱国?!”白姬起身像前走了几步,微微侧首嘀咕:“大王,你别怪我多嘴,我总觉得不对劲,你给相国的权力太大了。若是相国有丁点反意,到时兵戎相见,必定血溅三尺。大王你要是多个人助你摆平政事,不如交给太子、小五,到底是自家人不是。”
“哎呀,你一个后宫妇人就是胆小,不会发生的。相国怎么会反,要反也是颜元真那孽畜。”
颜崇王在朝上朝下,无论在哪都能感觉到颜元真那孽畜带给他的压力,顿时烦躁起来,口不择言道:“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寡人扶持小五登位么。寡人倒是想,可你看看小五,”颜崇王怒的两手拍腰间,“整日腰上挂着酱油瓶,不着三四,到处寻吃的,还非要沾酱油吃。这是一国公子干的事么,他纯粹就是打酱油的,还想当大王,真是丢死人了。”
白姬见颜崇王凶自己,不同以往的温柔贤惠,也疾言厉色起来,“大王,你胡沁什么。我想这么多,还不是为大王你考虑。什么扶持小五登位,以前我是有,可一看见小五那废物样,什么心思也歇了。如今没了曲鸾,我膝下无子,谁登位,我也不过是磋磨时日罢了。我早就想好了,若是大王去了,我便给大王殉葬,随大王去幽都。届时,谁登上王位,于我又有何干。如今,我非但不支持小五登位,我反而要劝大王,不如把王位给大公子。”
颜崇王先是听说白姬会给自己殉葬而感动,后听她劝自己把王位给颜元真,立即震惊到无以复加,失声大叫:“你说什么,你让寡人把王位给颜元真那孽畜?!你疯了不成?!”
白姬坐在妆台前,对镜抹泪,哽咽道:“如今王室子嗣就三人,太子值虽说仁善,却懦弱平庸,若是和平年代,倒是能撑得起家业。可眼下随时可能几国交战,太子值优柔寡断,不能驭下,怕是担不起重任。而小五自幼在赵国当质子,被赵王养废了,大字不识的多少,大吃大喝却学了个尽,更不成体统。若要王室永存,怕是王位不得不给大公子……”
白姬分析的头头是道,都说到颜崇王的心坎上。抛去个人利益,颜元真有勇有谋,文武双全,驭下严苛,打仗又在行,除了性子孤拐,不好惹以外,倒是个好王位人选。
可颜崇王就是看他不顺眼,如今白姬却能弃了旧怨,说颜元真好话,颜崇王感怀她都是为了自己着想,分外窝心。
白姬还在说道:“我虽与兰如台有旧怨,可到底不忍大王为难,如今大是大非面前,大王不如去了对大公子的偏见,悉心教导大公子改邪归正……”
颜崇王看白姬如此委曲求全,恨不得扇刚才自己一耳光,他竟然朝这样贤惠大度的白姬发火了。
颜崇王从后搂住白姬,安慰道:“阿雅,刚才是寡人不好,你没生寡人的气吧。”
白姬苦笑道:“你是我的夫君,我就是怨天恨地,也不能怨大王呀。”
说的颜崇王更加内疚,“寡人错了,你也别委屈自己,给颜元真那孽畜说好话。寡人就是死了,也不会把王位给他。寡人再盯着太子上进,许是能好些的。再不济,寡人就是把王位给小五那废物,也不给颜元真那孽畜。”
白姬叹道:“大王,我并没有委屈自己。怎么说这里也是我的家我的国,一国大王不是什么人都做的了的,若是大公子继承大统,保家卫国,便有指望了,我在宫里也能放心。再则,大公子要是知道我曾为他说过话,以后对我娘家白家宽容些,也是我唯一能留给娘家的福祉了。”
见颜崇王半信半疑,还不相信自己真心要将王位给颜元真,白姬最后道:“大王,我这几日已是想的周全。大王,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武安君嫡女周菁堪为王后’此话?”
颜崇王摇头,“寡人说过吗?怎么没印象?”
白姬无语,“大王你说过的,当时你说了这话,就给周菁和太子定下亲事。”
“哦,好像是有这回事……”颜崇王喃喃道,“她都挺大了吧,太子失踪五年,她怎么还不嫁?你要是提醒寡人,寡人就取消亲事啊。”
“还不是大公子磨人。”
白姬叹道:“太子不见那年,武安君就想取消亲事,没成想被大公子提前知情,半夜三更去要挟武安君嫡女,不能退亲事,强逼人家等太子回来,不然周菁另嫁他人,他人必死于非命。此话一出,哪家好儿郎敢娶周菁,就算有儿郎敢,又有哪家父母嫌儿子活的顺遂,来招惹周菁,惹来大公子这样的活阎王。如此一来,就算武安君一家再着急,也没人敢上门提亲,自此周菁如今已十九高龄,还未出阁。”
“寡人就知道,这孽畜就不干好事。”颜崇王手痒,好想揍颜元真一日三顿。
白姬又道:“昨儿个,武安君夫人朝我哭诉,她家的孩子好好的一辈子,就被大公子祸害了。如今太子值回来,本来这门亲事还有盼头。武安君一家老实本分,又是女方,我们这边没人念起亲事,他们也不好寻上门提醒,显得他们家女郎恨嫁,一直等着好时机再提。没想到这一耽搁,倒是太子先忘了与人家姑娘的亲事,还扬言已有心上人,不会娶周菁。武安君夫人就算再仁厚,也不免对大公子、太子有微词,我打了太子一顿板子,算作安抚,武安君夫人这才强颜欢笑,说不如干脆如了太子的意思,取消这门亲事,却又惶恐大公子不满意,怕周菁另嫁又要祸害他人。就找我拿主意,可我能拿什么主意,还不是大王拿主意。我想了一夜,不如——”
“不如什么?”颜崇王急问。
“不如取消太子与武安君嫡女的亲事,由着他另娶。太子掳走的是大巫妹妹,大巫肯定要为他妹妹出头,说不定会逼着太子娶南儿姑娘。至于那周菁,不如嫁给大公子。一来,周菁嫁给大公子,大公子总不能祸害他自己吧。二来,大公子若是登位,大王当年说周菁堪为王后的话,也能成了,显得大王信守承诺,一诺千金,还能安抚武安君和其他周王室后人,算给他们交待了。这不就两全了。”
颜崇王匪夷所思地看着白姬,觉得她疯了,“好,先不说他能不能登位,那孽畜又不是泥人,寡人叫他娶武安君嫡女,他就娶。而且他如今有灵寿了,君夫人位子已被占,难不成叫武安君嫡女做妾?武安君还不得呕死。”
白姬轻笑摇头,“大王,你前些时日还不是对我提过,灵寿没上族谱么。没上族谱,那就不是正正经经的君夫人,总有漏洞可钻,大不了就当休了她。如今我们大可用王位,补偿大公子,哄他娶武安君嫡女为妻。我们只要告诉他,娶周菁,便可做大王。这于国于己,都是有利的,想必大公子不会推拒。而灵寿么……她自是因为大公子另娶娇妻,要贬她为姬妾之流,而被气的回娘表家,逃去了晋国姜家。这理由送到海晏侯那,我就不信海晏侯会不信,怀疑我们弄虚作假,自是会退兵,荆邑郡自是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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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要拘着你,不让你去见公子元真。只是他如今与武安君嫡女定下亲事,不日就要大婚。已是放弃你,你再去,不过是招来一顿羞辱。好表妹,就放下一切,随我回晋国吧。由着他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南儿拉着快要暴走的楚岚,连连劝道。
楚岚几日都被拘在官舍里,起初觉得是外头风波不断,颜元真才不让她现于人前,却没想到南儿表姐的养母五表姨说漏了嘴,她才知晓颜元真要娶周菁。她不过是颜元真下落不明的时候,糊涂的王室阴婚闹剧的产物。名字压根就没上族谱,她还不是他正正经经的妻室。
如今海晏侯带兵,兵临城下,向他要人,满城百姓骂她红颜祸水,满朝文武骂她祸国殃民,颜元真碍于外界压力,也不能留着她,可他也不想如海晏侯的意,干脆要送她去晋国。
而她一走,倒是不碍着他,娶武安君嫡女周菁为妻……
前些时日恩爱画面,记忆犹新,香靡醉人。
凭栏赏花,与天发誓一生一世。
泛舟钓鱼,月下相约永不分离。
晨起对妆描眉,夜里翻云覆雨,俊俏郎君浅笑盈盈,仿佛尽在眼前。
他就算迫于无奈,送她去晋国,也不会另娶她人。
楚岚根本就不信,“外头风言风语我听的还不够多么,他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他不可能娶周菁。南儿表姐,不,蒙蒙姐,我知道,这又是你和太姥姥耍的花招,好骗我与他分开,骗我心甘情愿嫁进晋国姜家,借我肚皮好生下大巫罢了。我不会相信你们的鬼话,一句也不信。”
南儿还要解释,南儿养母五表姨扯住南儿,撩起眼皮,指着门外道:“哎,你要是不信,就去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问,看我们有没有骗你。”说罢就示意护卫让路。
楚岚干脆利落出去了,南儿还要去追,五表姨拉住她,让护卫都出去后,气道:“有什么好瞒的,就该让她清楚公子元真无情无义,狠心绝情,然后安生回晋国,嫁给姜则侄儿。”
南儿急道:“可表姨你也不该这个时候告诉她,外头都在找她,若是有个闪失丢了命,我们怎么给老夫人交待。”
五表姨一想起老夫人姜氏姜嬛,怕了。
那可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杀人不见血,旁人见之胆寒彻骨的老妖婆。
五表姨气弱道:“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外头都以为公子元真另娶娇妻,才将楚氏气跑回晋国。寻了这么多日都没找着楚氏,都当楚氏早不在燕都了,眼看海晏侯可能会打进来,如今骂楚岚祸水的人,还没骂公子元真的人多呢。”
南儿恨恨跺脚,“表姨,上回我引着赵惠公主掳她来此,要她对海晏侯死心,我怕她有闪失,做足了安排,哪想被颜元真截了胡。她被颜元真劫走的时候,我都担心的睡不着觉,生怕她死于非命,惨死在颜元真手上。好在她没出事,老夫人小小惩戒我一顿,就算过去了。这次要是再出了差错,老夫人必不会饶了我。”
五表姨吓道:“老夫人还惩戒你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啊。她对你做了什么了?你傻啊,什么事全往我身上推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南儿用力挣开五表姨的手,叫上护卫追了出去。
好在有兄长大巫的人暗中盯着楚岚一行人,南儿也不至于寻不到人。
南儿戴着幕篱,赶到颜元真的门馆,拉住楚岚,“你随我走,这里危险。我去茶肆找人问,你坐屏后面听着总行了吧。”
楚岚走在街上,就听不少人议论颜元真的亲事。如今她和颜元真、海晏侯的八卦算的上头条,不说几句,仿佛就没法和人唠嗑了。
太子值恋慕大巫妹妹南儿,掳走她囚禁起来。还为她,强硬地退了与武安君嫡女周菁的亲事。
颜崇王为了安抚武安君,骂了太子值一通,扬言要废太子值的太子之位,禅让王位给相国子之。
公子元真为了保住弟弟太子值的太子之位,说楚氏已气的回娘表家,不堪为贤妇,要休了她,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其嫡女周菁贞烈贤淑,想求娶为妻。
吉日还定在这个月。定亲礼都过了,大街上的百姓还艳羡和八卦,公子元真给周菁下定的百车奇珍异宝,比之她那笑话似的阴婚场面,可排场多了。
他是真的要娶周菁……
楚岚无比清醒地想着,她曾也当阴婚是场糊里糊涂的可笑闹剧,可颜元真却当了真,平日以夫妻之礼相待。
没想到这回他也当阴婚是闹剧,她却当了真。
南儿还在耳边求道:“这里人来人往的,被人发现就不好了。你如今在外人眼里,不过是弃妇,被熟人看见恐怕会笑话你,你快随我离开。”
楚岚被她拉扯了两步,吁出一口气:“随她们笑话去,我只想听他的解释。我已经让血子进去找人了,等见了他,只要他亲口告诉我,要我走,另娶娇妻,我立马走,不会缠着他。”
阿葵不想夫人伤心,讷讷地安慰:“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成眷属必有误会。这是套路,大公子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会对夫人如此绝情的。找大公子一问,误会解开就好了。”
南儿看劝不住,也只能由着她死脑筋地要求证,一同候在门馆外。
也没等多久,血子就领着门馆馆主梁璞匆匆出来。
血子神情扭捏怪异,“夫人,大公子眼下不得空,派梁先生与你细说。”
阿葵也等着大公子给的苦衷,血子出来时就盯着她眼睛看,此时讶道:“你怎么看夫人的目光,带着同情?”
血子立马瞪了阿葵一眼,“我什么眼神你也能看出来,你是神仙啊。”
阿葵嘀咕了几句,楚岚没听清,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强做微笑,对梁璞道:“大公子要你和我说什么?”
梁璞咽了下口水,因为人来人往,四下有别人的眼线,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也不好给夫人行礼,道:“大公子派某去褚纸铺取东西,某先只身过去。夫人随后再装做去褚纸铺买东西,到那里某再容禀。”
楚岚看他这般小心,也就随他的安排,在城里绕了几圈。
街上比往日喧嚣许多,行人叽叽喳喳议论颜元真和武安君嫡女的亲事。
她兀自出神,什么都想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若是玉珏还在她手上就好了,一不舒心就回家待着去,哪还要留下来听人说她的蜚短流长。
“夫人,那不是大公子么。”阿葵悄咪咪掀帘子看。
血子也探头看了一眼,立马将竹帘打下来,叱骂阿葵:“我怎么就没见到大公子。”
“可——”阿葵呆呆指着外头,血子立即拿钱袋塞她一嘴,然后对楚岚呵呵笑:“别听她的,今儿她眼神不好。”
楚岚到底年长,没这么容易被个孩子糊弄过去。她亲自掀起车帘,就见不远处的首饰铺里,一个长身玉立的俊秀男儿在挑簪子,他艳绝无双的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地给一个女郎插簪。那女郎羞涩,低垂着头,点点头,发髻上的珠串晃了晃。
车舆也猛地晃了晃,楚岚松开手,车帘默默垂下。
“表妹,什么都会过去的。”南儿幽幽一叹,握住楚岚的手。
温度传到心口,楚岚却不觉得熨帖,扭头到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