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佛后
这年头,各国不是你打我,我打你,虽然不像几十年前大规模开战,但小打小闹还是常常发生。如此好斗的环境下,自是人人尚武。
楚岚已是见过不少人比武、打斗,就是先前招护卫,让阿葵考校新护卫,彼此过招的时候,她要是闲来无事,必会瞧上两眼。这种真刀实干的打法,比现代表演兴致的打斗要精彩好看多了。
偶尔见阿葵无架可打,两眼发呆闷得慌,她还将金老爷子武侠小说里的功法窍门传授给她,让她去研究,万一阿葵真琢磨出路来,楚岚自个儿是过了练武的好年纪,可她以后有孩子啊。她的孩子要是得了绝学,不说名扬天下,就是在学校遇到霸凌,也能保护自己和同学。
也得益于和阿葵钻研这些,对校场上的比斗情况,楚岚不至于成了睁眼瞎。
扔她出圈的黑衣人手上功法了得,步伐轻盈,剑不出鞘,只凭拳头和腿法便能击败三脚猫功夫的贵□□法和腿法依稀能瞧出些技巧,以出其不意和灵巧取胜,但是剑法却没了这些花哨。
黑衣人的剑一出鞘,剑身吟出低沉冷然的啸声,黑衣人的步法不同于之前的灵巧轻便,两只大脚忽的变沉,草鞋鞋履陷进足下的沙子里。他在沙地里沉重前行,缓缓举起重剑,不紧不慢飘落至颜元真的剑上。
轻飘飘一剑,竟是直接将颜元真的剑拦腰斩断。随着剑身的哀鸣,颜元真灵活避开剑势。等退到安全之地,才后知后觉额头浸出冷汗,看向黑衣人的目光不禁凛然。
以他平生所见,有此功力的必非等闲之辈。可这次是招亲会,不是比武会,怎么会引来这等高手。
正想着,迎面就临空飞来一剑,直直插在他跟前的沙地里。颜元真沉沉看向黑衣人,黑衣人又再次提起重剑,缓慢朝他走来。
黑衣人送他一剑,是要他再战。颜元真被激起好胜之心,从沙地里拔出剑,旋即又与黑衣人斗上。黑衣人这次控制重剑的力道,剑身斩下去没再劈坏颜元真的剑,饶是如此,仅仅过了二十几招,颜元真虎口被震的手一软,手中的剑飞了出去。
颜元真此时却失了再战的想法,刚才那二十几招里他越看越熟悉。也太像一个人了。
“……师傅?”
黑衣人没有否认,“你的剑呢?”
颜元真的大衍剑被现代的亭长以携带管制刀具的罪名收缴了,至今没拿回来。
颜元真只能道:“剑丢了。”
“人倒是没丢。”黑衣人清凉如幽魂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
颜元真面皮难得臊了臊。
“师傅你怎么来参加……”他师傅嵇子义妻子早逝后,便四处流浪,这么多年都没续娶,突然来参加楚氏的招亲会,怎么想怎么诡异……
“你问王后吧。”黑衣人不再多言,将手中的重剑抛给颜元真:“好剑护人,大衍剑没找回来前,先用它。”说罢,便转身主动退圈。
场外的人都瞧出黑衣人的本事,谁也不敢拦路,自主让了道,黑衣人转瞬就走了个没影。
武斗只有颜元真一人胜出,楚岚从颜值那知道是他,不是别人,撂手要逃跑的腿又收了回来。因着她是失败者,就被毫不留情地遣散回府。
虽没出席招亲会的后续,但颜崇王看到胜出者的真面目后,惊吓地面容失色,叫来巫祝要巫祝灭了颜元真,她还是有所耳闻。
那些人必是觉得大白天见了鬼,他们的脸色想必非常好看,可她错失围观这场好戏的机会,想想都觉得可惜。
另一头,王后楚黛觉得楚岚没有到场,也颇觉可惜。王后还想看楚氏见到元真还活着,是个什么脸色。
王后对颜元真抱怨道:“这次我儿看出楚氏的凉薄了吧。你亡了不到半年,她就要改嫁,忒是着急。天下女子再没比她更无情无义的了。”
颜元真淡淡道:“论无情无义,楚氏还不够格,儿倒是见过一个,实属罕见,名讳就不说给王后听了,免得污了你的耳。”
说的王后莫名没接话的底气。
颜元真转而问:“师傅为何会参加斗武?”
王后干巴巴道:“哦,就是他从晋国来看嵇剑那小子皮不皮,然后到我这请安,知道我不想楚氏改嫁,就主动请缨参加,夺得魁首后,再离开……”
颜元真听了,哪还不知王后的心思。得了魁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没有娶楚氏的意思,岂不是打楚氏的脸。
自个儿母亲老要楚氏死,不停死磕,颜元真也是无奈了。
两人皆是沉默了会儿,和个陌生人似的,王后楚黛心里不好受,主动开口道:“这几个月你怎么过来的?”
颜元真含糊道:“走过来的。”
“……”王后楚黛知道他是不想告诉自个儿,她是他母亲,他却是这般防着她,她心中不无心酸:“我这几个月却是过得不好……”
又瞧颜元真无动于衷,心里头愈加失落:“初时听到你的死讯,我怎么都不信的,我不信你会离我而去,会舍得离朝歌而去,特别是没看见你尸首,我想你是逃了。所有人都在骗我,他们就是想我没了依仗,没了奔头,我才不会中计——”
颜元真冷静地戳破王后的感情牌:“那王后在听到我死讯后,怎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鸩杀楚氏?你若是相信我还活着,为何要杀她下去陪我?难道你就是借这个机会,害死你不喜的楚氏,回头再告诉我,你只是爱子心切,不是故意的,人已经死了,错已铸成,你又是我母亲,我听了能不原谅你么?”
听到儿子活着回来的王后本来心中还挺高兴的,被颜元真这么一说,顿时气的狠了:“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是你母后!”
颜元真嘴唇阖动数下,忍着火气,没说伤人的话。
知子莫如母,王后楚黛看他一脸隐忍,就知道他许多心里话没说出来,登时心里说不出的憋闷。他们俩是谁,是母子,是这个世上该最亲近的亲人,为何他们会变成这样。
王后楚黛脸色黯淡,“你八岁前,我待你如珍宝,你也常常粘着我,八岁后,颜崇王被你放出来,你以为你爹死了,那般小的孩子再也不爱说笑,我看着心疼。我们处在冷宫,冬日殿内柴不够,我抱着你给你取暖,你还会给我搓热手……为什么,六年前变了,你再也不对母后笑,我待你再好,你也不和母后亲近,为什么?”
颜元真站起身,“我去看朝歌了。”
“站住!”王后楚黛不是逃避的性子,她咬着牙问:“六年前你知道了什么?你是不是在那时候见到你爹,你爹告诉你什么,还是施公告诉你什么了?”
好好的提施公作甚,颜元真心里烦躁,“王后心情不好,我先告退。”
“你给我站住。”王后楚黛揪住他袖子,神色疯魔:“你都知道什么了,告诉我!”
颜元真不好推她,他头瞥向一边,冷淡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对上一辈的恩怨没什么看法,只是希望母后能安生些,这样日子也好过点。”
王后楚黛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在孩子面前,就是灵魂再腐烂不堪也想变的高贵圣洁,如今被孩子看破,她脸上挂不住,觉得羞耻又委屈,眼眶泛出血丝:“你是不是怪我,怪我害的你如此境地,要不是我,你也许一直都是备受宠爱的太子,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颜崇王讨厌,是不是,你是不是在怪我,不,你就是在怪我,可这都是我的错吗,我都是不得已,我不这么做,我活不下去!”
公子景听信大巫列御寇的预言“楚氏祸国”,将她抛弃。她没了名声,嫁不出去,为了不被楚王随意发配,她选了颜国太子。
等嫁了过来,才惊觉进了坑,她选的是个假的,真的颜崇王不要她,要她假死。她儿子将是庶民。她能怎么做,自然是斗倒颜崇王。
要说她有史以来,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颜值的出生。要是她不撺掇颜无为杀大巫,要是她能忍一时,忍到颜无为活着回来。也许她还能活的体面些。
可这些马后炮有屁用。颜无为“死”了,小元真将死,她膝下无子,运气好一点,是落到王宫一角孤独终老,可觊觎她美貌的人太多,她一旦弱势,必遭祸患。与其被糟蹋,她自然要赌一把。
只是她赌输了罢。
颜元真看王后伤心崩溃的模样,心里终究不落忍。这也是他不想揭了王后底细的缘故。一旦揭破,立刻威严扫地,再也不能在孩子面前抬起头来。
颜元真不是没恨过她,可是恨的她去死有什么用,再恨也不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一切。还不如教王后个乖,让她以后安分些。只要王后安安分分待在兰如台,什么都不做,就是极大的幸事。
颜元真反手紧握王后楚黛的手,单膝跪下,迟疑了下,还是紧紧抱住此时脆弱的母后,待王后哭声小了些,他才道:“往事已矣,追究责任已无意义,就是爹也再三说我不该怪母后。我确实生母后的气,却不是气这些。长辈之间的事,我不好置喙,可母后你能不能对阿值好一点,对楚氏好一些。我和阿值虽然不是同父,却是同母,都是同胞兄弟。你虽嫌恶阿值,但阿值却偷偷关心你。楚氏也不是不欢喜我,半年不到就要改嫁。阴亲成亲当晚,她就见过我,知道我还活着。她弄出这么大的阵势,就是让我光明正大走到人前……”
王后楚黛大哭一场后,又被儿子安慰,稍微舒服了点。只是她真是没脸面对颜元真,儿子知道她那么多丢人的事,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颜元真要她对颜值和楚氏好点,她涩然道:“阿值还好说,到底是我儿子,可楚氏……她必是恨我的,我待她好,她估摸都会怀疑我不怀好意。自她回来,就没往我这请过安,我也没说过她什么。”
觉出王后对楚氏的怨气,颜元真当什么都没听见:“她族里的规矩没我们的多,由她去吧。”
王后楚黛有些不满,可她的脸皮都被撕破了,难得颜元真对她态度好,王后楚黛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小声问:“阿值、朝歌、楚氏还不知道这些事吧……”
颜元真想问是什么事,不过看王后颇为忌惮,似是惧怕,便明白她指的是过去那些烂事。他摇摇头,他自个儿都受不了这些,哪里会说出去让他们跟着受累,纠结不高兴。至于楚氏,自是没这个脸提。
王后楚黛放心了,待颜元真走了,又伏在案上哭了一会。过去的烂事被自己最爱的孩子知晓,比想象中的还令她难堪,心绞痛的快厥过去了。
秋桑伺候王后洗面,担忧道:“娘娘以后怎么办啊。”
王后楚黛元气大伤,形容憔悴,还有些心如死灰,“能怎么办,我还有什么颜面苟活在世上。”
秋桑担心王后想不开,柔声开解道:“大公子好不容易九死一生活着回来,又娶了妻,说不得来年楚氏就能开怀,生下小王孙。这是第一个孩子,楚氏年纪看着大,性子却不够稳重,到时还不是得娘娘多照看小王孙,娘娘还是好好休养,来年才有精神头料理这些琐事。”
王后惨笑一声,母子嫌隙一生,勉强相处着,哪能恢复如初。她做母亲都做不好,儿子怎么可能会让她养小王孙。她是真的心如枯槁,什么都不想管了。
“西游记里唐三藏修的是佛?”王后楚黛精神不济地问秋桑。
“好像是呢。”秋桑道:“娘娘问这是作何?”
“想看看佛是什么,”王后楚黛道:“你去一趟楚府,让楚氏给我找些佛经吧,哀家想读读。”
*
此时,病歪歪的朝歌见着活着的颜元真,欢喜地哭倒在颜元真身上:“王兄你活着太好了,我日夜盼着你回来,好在盼着了。”
颜元真倒是想笑着应她,见她病的瘦脱了形,语气不由低沉:“怎么瘦成这样。”又转头看向伺候的人,“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吓得宫婢和寺人全部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公主、公主不想吃东西……”真是怪不得他们啊!
还是朝歌道:“和他们无关。”着实让宫婢和寺人缓过老命来。
朝歌让他们出去后,颜元真板着脸:“好好的怎么不想吃东西,是不喜欢吃还是怎么的。再怎么样,也不能糟蹋自个儿身子。”
“实在是吃不下。”
朝歌拉着颜元真苦苦哀求:“王兄,母后要我嫁给施恩,已是派人往汇城那边送话,要商量定亲的事。可我不喜欢施恩啊,以前就不喜欢,我记得小的时候,他合着四王兄一起欺负我,若是和他成亲,岂不是这辈子要被他欺负死去。更别说他现在,受了刖刑,没了双足,已是废人,王兄你舍得我好好的人,嫁给一个残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