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明悟
“在聊什么啊?”带路小童回过头, 笑嘻嘻道,“醉仙楼就要到了。对了,你们带钱了吗?”
“什么钱?”乐源问。感觉小童指的不是灵石。
“这个呀。”小童举起刚从纸人摊子上换来的两枚纸铜钱, 缟白的纸钱捏在小手里, 被风刮得簌簌响, “没钱买, 我可以分你们一两块肉脯尝尝哦。”
“谢、谢谢,不用了,我们就去看看。”
就算醉仙楼真的卖肉脯, 乐源现在也不敢吃这座鬼城里的任何食物了。
“嘻嘻, 大哥哥用不着这么客气。”
转过街角,就见一栋挂着“醉仙楼”招牌的酒楼, 门脸宽大, 占据了半条街,几处檐角垂挂着红彤彤的灯笼。
似乎刚开门,店堂里冷冷清清, 跑堂的比客人还多。
“要一包灵兽肉脯。”小男孩跑进门, 往柜台递上那两枚捏了一路的纸铜钱。
“客人稍候,”收了纸钱,店小二便向后厨拉长了嗓子吆喝,“肉脯小份, 现炒——”
“我要大份!”小童道, “我还带了两枚大钱来呢。我亲眼看到, 他们不是纸人, 是生魂!”
小男孩回过头来, 脸上笑意一滞。不知何时,跟在后面的那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好浓的血腥味啊。”乐源嗅了嗅鼻子。
虽说是个饭店, 但饭店也不是屠宰场啊,这家店不收购生肉,都在自家后厨里宰杀牲畜吗。
他们绕到了醉仙楼的后巷,翻墙进了隔壁的院子。隔壁家是个关张的首饰铺,后院里杂草丛生,不像有人居住。
踩在一棵矮树上垫脚,他们往醉仙楼的后院瞧去。倒是一副寻常景象,两只条凳上搁着几个圆形的大竹筐,筐中晒着腌菜和干货,旁边木架上挂着一条条腌肉,角落堆着成山的空酒坛。酒楼的后墙上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通往院子。
“我好像听到那孩子说‘两枚大钱’,你猜是什么意思?”乐源小声道。
“你和我。”沐雪风答得简洁。
“嘶。虽然我看出来那小鬼不是一个善茬……”
所以等小童带到了地界,刚看到醉仙楼的招牌,他们俩就跑了。
趴在院墙上探头探脑了片刻,就见一个杂役模样的人从酒楼后门进了院子,手里拿一把尖刀,蹲在院角磨刀霍霍。
乐源仔细一看,这人没有影子。
到了现在,乐源也明白过来,就跟地球上“为虎作伥”的传说一样,虎妖吃掉的人会变为伥鬼,为虎妖办事,引诱路人来给老虎吃;城里那些没有影子的人,全都是伥鬼。
一人正在磨刀,又有一人,从后厨里把待宰的牲畜赶了出来。可能炒制肉脯需要最新鲜的肉,得现宰现杀。
那只“牲畜”被粗绳五花大绑,在驱赶下勉强挪动了几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嘶。
乐源瞪圆了眼睛。
衣角带莲花纹的青色道袍,还有那张脸——那不是余梦松吗!
一晚没见,这货都跟之前的黑蛟一样,混成食材了?
余梦松在杂役的咒骂声中挣扎爬起,仰起的脸恰好迎向了他们的方向。估计是看到了墙上探头的两人,一双黯淡的眼睛里陡然绽出光亮。
这道光亮,也让乐源心头一震。
就算是个变态,总不能真的……看他被当成牲畜一样宰杀吧!
自己和饲主被青莲剑宗阴了,不知道余梦松知不知情,也不好说现在是不是苦肉计……但乐源的良心,还不容许他单纯看着什么都不做,以后肯定会做噩梦的!
急忙瞄了一眼饲主,沐雪风神色冷淡,没有反应。
好吧,饲主对救人没有兴趣,那我自己……
乐源犹豫了一霎。
他并不擅长近身搏击,也不知怎么应付这种局面,且不想拖累不愿掺和此事的饲主。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余梦松眼中的希冀之光熄灭了,他撇开脸,没有再往院墙上望,免得两个伥鬼起疑。
他笑了一声,嘴里喃喃道:“算了,想我也是剑宗的精英弟子,居然会在阴沟里翻船,下辈子——”
嗓音变大,语声里多了两分爽朗:“让我做小猫咪的儿子吧!”
喵喵喵?
乐源懵了。
学会“叫爹”的言灵咒以来,小橘猫收获了不少儿子,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上赶着要当他儿子!
甚至可能还不是口嗨。如果没人搭救,这货马上就要去转世投胎了!
话音未落,却听耳畔风声骤起,沐雪风的身影化为一道疾风,翻过院墙,飙进了后院。
先是一把夺了蹲在院角磨刀的那个杂役手里磨得雪亮的钢刀,刀光如虹,割开了杂役的咽喉;旋即挥手一掷,钢刀飞去,精准贯穿了另一个杂役的心口,直没至柄。
那杂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刀柄,正要呼喊,就被迎面赶至的沐雪风捂住嘴巴,一把拔出了扎在心口的利刃。鲜血飞溅,失去了生命的尸躯软倒在了地上。
刀光一闪,是沐雪风将捆住余梦松的粗绳割开了。
即便无法调动灵力,他的身手依旧利落狠辣,远非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可比。几个呼吸间,就完成了这一切动作。
力量……恢复了些许?握紧了那把夺来的尖刀,沐雪风的眼底,划过一丝不为他人察觉的震愕。
在城中杀一人,我便能重获一分力量么?
一旁,乐源看呆了,余梦松也看呆了。
……难道说就是因为不想让余梦松当我儿子?
还在心神震荡之际,就听从醉仙楼里,传出了一声饱含愤怒的虎啸——
即便沐雪风全程没有发出异常声响,伥鬼被人斩杀,驭使伥鬼的虎妖自然会立即有所感知。
“快跑!”低喝一声,提着钢刀,沐雪风撞开了后院的门。
乐源也急忙跳下树,和余梦松一起跟在后面冲了出去。
呼,呼,呼。
踏入凝脉期后强化过的身体,在这样高强度的持续奔跑下都有些吃不消了。
一只手被饲主抓住,乐源几乎是被拽着往前跑。
鼻端能闻见,从背后飘来的那一股沾满血气的腥臭味……
虎妖还追在后面!
街道两旁的建筑都陷在雾海中,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只有一盏盏灯笼亮着。但谁也说不清血红色的灯笼下面,会不会就站着一个没有影子的人。
嗓子火辣辣地疼,胸腔灼痛,乐源脑子几乎都不转了,只知道迈动双腿不停地奔跑。
这时候,就见前路中央,有个人提着一盏白灯笼,往他们招手。
影子……啊,乐源断断续续地想道,提灯人有……一条影子。
应该不是伥鬼。
提灯人的身后,有一扇敞开的院门,似乎在示意亡命逃跑的三人可以躲进去。
虎妖的气息更加迫近了,别无选择,他们随同提灯人一起,冲进了那个敞着门的院子,将院门重重摔上。
紧闭的院门,似是某种结界,瞬间就隔绝了院子内外的气息。
虎妖的那股腥气,顿时闻不见了。
跑到发蒙的众人喘了一会儿气,眼看那头虎妖确实没有撞门而入,这才放下心来。
乐源朝提灯人看去,正准备道一声谢。却见一只白灯笼滚落在地,沐雪风手里的尖刀,扎进了提灯人的心脏。
提灯人的脸色在瞬间就变得惨白如纸,嘴角裂开露出一个诡笑,便往后倒去,抽搐两下,再也不动了。
而后,那具尸体变成了一个纸扎的人。原本缟白的胸口上染了一大片血红色。
“老、老沐?”
沐雪风转过脸来,语声冷静:“你看看周围。”
环顾四周,是个青砖铺地的小小院落。刚才没顾得上瞧,仔细看去,每块青砖的缝隙里都渗着类似血垢的污物。并非是从提灯人的胸口流下来的,血垢暗红发黑,早已凝固,显然是陈旧的痕迹。
这整片地面,都像是曾经很长时间沉积在血水里,直到彻底干涸。
脑海中联想出那幅画面,乐源不禁心头一颤。
院墙边,还搁着一些像是刑具的黑铁用具,锈迹斑斑,同样结着一层血垢,乐源还看到了几片碎纸屑沾在上面。
这间院子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啊?
沐雪风又蹲下身,从死去的纸人身上搜出两把钥匙,自己拿了一把,交给乐源一把,说道:“这里还算安全,你留在这儿,我出去找找办法。”
“啊?我跟你一起——”
脱口而出的话,被沐雪风的眼神制止了。他那双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和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姿态。
“圆圆,乖,总要有个人看家。我的身手足够应付城中状况。”
他又看向了余梦松,刚才还温和的语声,陡然变得冰冷:“我信不过青莲剑宗,也信不过你。就算要留你在此,也不能像这样留。”
沐雪风拿起了堆在院子里的一根染血的绳索。
“等等,沐道友,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余梦松一脸茫然,“我都快切成片下油锅了,你还以为我是内鬼?”
啊这。
在沐雪风把余梦松重新用绳子牢牢捆好的当口,乐源稍微花了点时间,跟他讲述了那名青莲剑宗长老的疑点。关于他们为何会在坠机以后,进入这座鬼城里。
听完,余梦松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是有些可疑。好吧,暂且捆就捆吧,我也习……我也认了。等我能够自证清白,再放了我。”
他满脸纠结,那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剑宗弟子,还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你们青莲剑宗的辟谷丹,里面恐怕下了散功的毒药,也劳烦你再吃一颗吧。”沐雪风二话不说,又将一颗黄色丹丸塞进了他嘴里,并且把那只瓷瓶交给了乐源。
“待在这里,你就吃带着的小鱼干,给他喂这瓶辟谷丹就行,免得让他饿死。”
“喵喵。”乐源下意识应声道,“你呢?我把小鱼干分你一半!”
“不必,我好歹有金丹境界,饿不死。”
“不行不行!”
见沐雪风转身就要出门,乐源赶紧拉住他,强行将那纸袋装的小鱼干分出一多半,塞到他怀里。
“还有,咱们要不要定个暗号?你回来时,用暗号敲门,我就知道是你!”
“我有钥匙。”
“万一丢了呢?”
“……也好。若是敲门声连续三次,停顿一息,再连敲两次,你就知是我回来了。”
“记住了!你出门小心。”乐源依依不舍地放开手。
他总觉得,不该放饲主一个人出去。但也明白,一直留在这间小院里也不是事儿,很可能变成等死……在失去灵力以后,自己不擅拳脚、不会兵刃,在外只会成为饲主的累赘。
一阵阵担心,却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
“你一定要好好回来!”
弃养猫,可是很大的罪过,明白吗?
“好。”
将院门打开一条小缝,感知了片刻,那头追踪他们的虎妖并未徘徊在附近,沐雪风便闪身出来。
在他身后,院门合上了。
沐雪风攥紧了手里的尖刀。如今他灵力凝滞不畅,龙渊剑和龙雀刀都无法随心驾驭,这把夺来的剔骨尖刀,却意外地顺手。
或许是因为刀刃上,沾染过许多鲜血的缘故。
看到浓雾之中,匆匆走过的路人身影,沐雪风的眼神,冷酷如冰。
身后的院子里虽然处处是血,显现出一副惨状,也未必就是提灯人作的案。
但他不在乎。
在这座鬼城里,如果每杀一人,就能恢复一分力量,那么除了圆圆的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他刀下的亡魂。
沐雪风的心头,升起一丝明悟。
这个局,意在杀了他,或者逼疯他。
他的身体里有一股潜藏的力量,是那个被他忘记的昔日自己所拥有的。每到绝境,就会爆发。后果却是,每一次爆发出那样的力量之后,他离缠绕在耳畔的梦魇越来越近了。
近到一闭眼,就能看见无数冤魂向他索命。
我也许无法再承担滥造杀戮的后果。
但我更不愿意,变得软弱无力,连刀都无法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