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最大的错误
眼见饲主的身影即将隐没在黑暗中, 想都没想，小橘猫也跟着冲了进去。
好黑。
阁楼般狭小的房间里，漂浮着一双幽绿鬼火般的眼睛。
小橘猫焦急地看着饲主行尸走肉一般往那鬼影走去。喵喵喵, 你快醒醒啊！！
“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么？来, 过来吧……”
响起在耳畔的低语, 勾起了无数不堪的记忆。
灵力在体内失控冲撞, 一幕幕久远以前的画面，破碎凌乱，涌现在沐雪风的心神中。
“……帝君, 您所下谕令……阳奉阴违……狐族猫族还在偷偷掳掠人类, 充为奴仆……其他妖族，仍……”
“妖族被称为妖魔, 天性不就是食人么？……人族也猎杀妖兽, 剥皮啖肉……有来有往，此为天理！”
“……为什么？！本是顺应天理，为什么竟会引来……天谴雷劫？”
“求……求帝君出手相救……”
“帝君, 为今之计, 只有舍弃王城……割舍所有吃过人的妖族……再徐谋复仇……”
“望您三思！！”
庞杂沉重的记忆残渣，从意识海的深处浮起，海面上翻起了猩红色的巨浪。
那些从远古飘来的质疑、祈求、劝说的语声，最终都被记忆的末尾, 一场响彻天地的雷霆所掩埋。
刺目的电光中, 降下了千千万万道劫雷。
雷霆溅起的黑烟里, 传出了那些被妖族撕咬生吞而惨死的人类的哭喊……
耳畔的声音, 再度响起：“应龙, 你最大的错误，便是刚愎自用, 妄想以你一己之身，便能扛下妖族全部的罪孽……”
“来，走到我面前，为我解开封印。”
“你已轮回百世，濒临神魂磨灭，我给你一个解脱。”
“只要你放弃应龙的命格，令‘应龙’二字从此消失于天地间……我许你重做一介凡人。凭你的资质，当有重登仙路之日。”
他在说什么？只要我答应一句，就不会……再被这缠身恶念所扰？
不会再在午夜梦回时，听见无数冤魂向我讨命的恸哭？
“喵喵！”浑浑噩噩间，眼前突然亮起一抹耀眼的明黄，那团光芒，啪的一爪子拍在了他脸上。
赶快醒醒！
背上旋转的扇叶将圆滚滚的小身体照亮，是一只绽放金光的小毛团。
沐雪风微微一愣，被脑中声音蛊惑的他，顿住了脚步。
喵喵，对，站住！小橘猫拦在了饲主的前路上。
竹蜻蜓投下的光，也驱散了一片常年淹没这间屋子的黑暗。
一个双目幽绿的鬼影，漂浮在房间中央，姿态有些扭曲弯折，因为他的下半身，都被一方样貌古朴的青金大印盖压着。
房间四角，各摆着剑、钟、镜、鼎，这四件法宝与正中的古印，结成了某种玄奥阵法，将那道鬼影共同镇压。
沐雪风带着些许空洞的眼神，慢慢地凝聚到小橘猫身上。
“喵喵喵。”饲主你突然不对劲，可吓到我了！现在清醒点了吗？
小橘猫还在询问，忽觉背后一凉，如山如海的威压汹涌袭来。
一回头，就见那道鬼影面露狞笑，手掌中握着一柄死灰色的煞气凝成的剑刃，向猫当头斩落。
什么，被镇压了怎么还能出——手——
小橘猫瞪大双眼，在这浓烈的煞气下，本能地身子颤抖，毛发也一根根炸了起来。
我不能退。饲主状态不对，我要挡在前面！
“喵喵！”秘法·三重地狱连击！
“又是这套雕虫小技？”鬼影不屑地轻嗤，空闲的那只手轻轻一挥，刚结起的幻境便瞬间崩碎。
“做题做题做题！”
“叫爹叫爹叫爹！”
小橘猫不管不顾地放出魔音号角连番大叫，可惜，言灵咒刚飘到鬼影面前，就全被无形气劲所阻。
这家伙是……演道仙尊啊！多看几眼，小橘猫终于认出了那个鬼影的脸。
上次击败了他的一道分魂，难道这里的演道仙尊，也共享了分魂的那部分记忆？
幻境、言灵，手段全都无效，乾坤镯飞向鬼影，向头顶狠狠砸落，也只让鬼影分神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一挥手，就将乾坤镯击飞出去。
比那名元婴魔修还要狂暴的巨力，往小橘猫倾轧而来。四肢百骸都开始作痛，这股力道，真的能将自己碾碎！
当死灰色的剑刃斩落，赤霞霓光练环绕周身，彩带飘舞，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撕拉一声，布帛裂了，小橘猫心在滴血。又见鬼影手中光芒再现，一把新的煞气剑刃凝结，这次，断裂的霓光练可再也接不下了！
小橘猫焦急地回头看了看饲主，又看了看面前即将斩落的一击。乾坤镯迎向头顶，与那道死灰剑刃迎面相撞，巨响之中，乾坤镯失去光泽，叮当坠落在地。
剑刃上的部分煞气也被这一撞消去，却仍挟带着能将猫置于死地的威势！
“喵呜！！”呜呜呜，救命啊，这下子真的挡不住了！
小橘猫又回头看看饲主，再看着前方，就算心里已经开始喊救命，也完全没有抱头逃跑的意思，小身躯一动不动。
“不过是一只孱弱的猫妖，能改变什么？期盼你下辈子转生为人吧。”
“应龙，你是妖族灭亡路上最后的阻碍，只要你放弃命格，妖族便再无翻身的可能。投身人族吧，为天所弃的你，将领略到蒙受天眷的滋味……”
要我，背弃妖族？
沐雪风忽然一震，看到挡在身前的一只金黄小毛团，回过头来，用翠绿的圆眼睛瞧了瞧自己。
那双猫眼里有掩藏不住的恐惧，也有无比的信任和坚定。
若我一句话，会让妖族万劫不复，再无翻身的可能，也包括了这只小猫……
我怎么可能答应？！
混沌的意识中，生出了强烈的抗拒之意！
迎面斩落的致命一击，被接住了。
沐雪风双手握住龙雀刀，死死抵在了暗灰色的剑刃前。浓郁的死气侵蚀着刀身，龙雀刀痛苦地嘶鸣。
被蔓延开来的死气殃及，他的根根手指上，溢出了鲜血。
“还不服？倒要看看你能接下几招！”
鬼影挥手，死气凝成的那道剑刃消失，又变为六七八道影刃，从各个方位闪现而出。
沐雪风身形如电，刀光快到极致，将影刃一一拦截。
还有余暇回手一刀，劈向鬼影。然而雪亮的刀气，只令鬼影上漾起了一阵水波般的皱痕，便被轻易化解。
这时，一缕神出鬼没的影刃，闪现在了小橘猫的背后，甚至没能察觉，更谈不上躲避——
穿透了沐雪风的肩头，扎进他的骨骼之中，死气顿时将那片皮肤浸为暗青色。
“喵？”后知后觉的小橘猫，眼睁睁看着饲主，用身体为自己挡下了这一击。
下一刻，所有影刃合为一体，再度向受伤的沐雪风斩落。他举刀相迎，咔嚓一声骨裂的声响，半边肩膀无法使力的他，这次手腕也被压断。
“既然冥顽不灵，就和你的猫再入轮回吧……以你神魂耗损之甚，或许也没有下个轮回了。”鬼影嗤笑一声，那道死灰色的剑刃，气焰暴涨，斩向了几乎无力再支撑的沐雪风。
“喵喵喵！”
“退后。”
一道绿光，从小橘猫的体内飞出，化为一堵苍翠碧绿的光罩。
死灰色的剑刃，被挡在了光罩之外，寸寸碎裂。
“对不住，”突然现身的白衣男子语声温和，“此地藏于虚空不易遁入，我来迟了。”
啊……小橘猫呆愣了一秒。是那位树灵大佬？
随后想起自己上次从树灵的神识界离开时，没入体内的那道绿光。该不会大佬随口赐予一桩大王花的机缘，只是示个好，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真实目的就是为了留下这道绿光吧？
小橘猫又赶紧看了看饲主。
陡然脱离了那道死灰剑刃的压制，龙雀刀失手掉落在一旁。沐雪风踉跄跪倒，捂着折断的手腕，垂落的发丝，挡住了他的眼睛。
“我……没事。”他吃力道。
憋说话了！你每次都是这句！
掏出两颗伤药吞服下去，沐雪风仍在剧烈喘息，眼底涌动着浓重血色。感觉他神识不稳，心神震动，比肉身的伤处还要痛苦。
小橘猫小心翼翼地爬到饲主怀里，舔了舔他流血的手指。小猫咪的温柔安抚下，饲主像是好了一些，用那只完好的手，轻轻摸了摸猫，将一点点血也蹭到了柔软猫毛上。
换在平时，乐源肯定要咬他，现在却乖乖地窝在他腿上，任由他摸。
“哦，鸣鸿，你来管闲事了？”鬼影道。
喵？小橘猫百忙之中听了一耳朵，当场惊呆。
这位树灵大佬，竟然就是道院的祖师爷鸣鸿仙尊？
“在我面前，休想伤害本道院的弟子！”那位双目合拢，颈项间挂着红线璎珞的白衣男子道，“我也并非鸣鸿仙尊。”
“你这张脸，与他可是九成九地相像。说出来的话，倒也像是他会说的话。”
“我是从鸣鸿仙尊的遗蜕上，生长出来的一棵梧桐，自然继承了他的意志。演道仙尊，你也知道，鸣鸿他从未认同过你的道路，否则就不会在道院中聘请狐族师父，收留妖族弟子了。”白衣男子道。
什么？拿小脑袋蹭蹭饲主的小橘猫，又抽空抬头看了一眼。
青丘狐国里有一尊巨大的先祖遗蜕塑像，是狐族的老祖宗飞升时，遗留在凡界的躯壳。在青丘是一处极显眼的地标，自己当初看到时还挺羡慕呢。
道院的地标则是一株接天连地的巨梧桐，根本没在别处见过如此高大的巨树——原来是从鸣鸿仙尊的遗蜕上长出来的吗？
“鸣鸿，昔年你被妖族策反，成了人族叛逆，但我不怪你，只怪你那卑贱的母亲有一半妖族血脉，让你体内，也混入了一丝污浊的妖血……你背叛我，自知有愧，在飞升前将一双眼睛剜了出来给我，言说要偿还我的养育教导之恩。其实我从来都不怨你，又何苦要你用双眼偿还！”鬼影摇摇头，仿佛根本不在意白衣树灵说了什么，自顾自地说道，“怎么，从你的遗蜕上生长出来的一棵树，竟也没了双眸……看到他，真让我怀念你。”
什么？鸣鸿仙尊和面前的这个大反派演道仙尊，是师徒关系？
小橘猫再次呆愣。
“你错了，我非天生目盲。而是上天预示，我这双眼睛睁开之时，就是我和道院诸位同心合力、血战到底，与道院共存亡的时刻！”
有一种闭目修禅的道法，合拢双目时，会绵绵不绝地积蓄力量。在几十、几百、甚至几千年的修禅后，再度睁眼之时，将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伟力！
“天意的预示，恐怕是当你睁眼的那一日，便是你的死期吧！”演道仙尊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