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敲碗高歌
仙狐遗蜕的长尾环过身躯, 静静卧在演武场边。祂在成千上万年前已然飞升，所残存在这具躯壳里的，只是最后一点灵性罢了。
它刚才对我说了什么？
沐雪风恍惚。这狐族的先祖竟让他眼熟, 仿佛许久以前便已相识。破碎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白毛狐狸, 蓝天绿野, 但随即，一股尖锐的刺痛扎穿了他的脑海。
“竟敢在这时候走神？”
“沐雪风，你也太不把我等看在眼里了吧！”
纷乱的声响, 以及迎面袭来的剑气, 震醒了他。
沐雪风喘息着，极力忍耐颅脑中的剧痛, 刀气吞吐, 反手一击。
“对付你们，何须全力？”
刚刚溅起的记忆残渣，在他脑海中重新沉寂下去。不被惊扰, 就不会有痛楚。百世轮回的枷锁, 岂是一句话就能点破？
散发着神性光晕的白狐巨像，垂眉敛目，似在无声地叹息。
昏暗山洞里，亮着一双圆溜溜绿荧荧的猫眼。这双猫眼正专注地盯着晶玉壁上的画面。
良久, 猫爪抬起揉了揉眼, 晶壁上激战的小橘猫和大黑猫也停了下来。
打游戏虽然挺有意思, 召唤来的小蛇宝宝也很好用, 输出很高, 但精神力烧起来也很快。眼睛发酸，脑子也有点晕了。
罗师父嘱咐过, 不要强行支撑，否则会影响第二天的修行，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踏上传送阵，小橘猫原路返回。
还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无需罗小禾带路，乐源自己来到菜市场。
啧，忘记先变成人身了。一只橘猫跑到全是狐狸和狐妖的市集里，就像绿豆堆里混进了一颗红豆，那么的鲜明，那么的出众。
乐源硬着头皮，连喵喵带比划，买了两斤五花肉和豆角。今晚就做个豆角烧肉吧。
“娘，他为什么和我长得不一样啊？”一只已经学会说话的小狐崽子，趴在亲娘背后的布兜里问道。
那位过来买菜的狐狸阿婶看了小橘猫一眼：“他不是狐狸。你爹不是才教过你兔死狐悲这个词么？我们一族是兔子的好朋友，兔子死了狐狸都会很伤心，那是一只来青丘玩的兔子。”
乐源：？？你们狐国的基础教育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回到家，乐源开始鼓捣。
虽然饲主说让他做饭就行，但猫还是想试试。昨天跟饲主从头到尾学了一遍红烧肉的做法，懂了，脑子都懂了。
手说，我塔喵并不是很懂啊。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锅里的食材散发出了不太妙的气味，乐源还在慌张挽救，笃笃笃，有人敲响了门。
出厨房一看，院门没关，探出了一个小脑袋。罗小禾笑道：“猫弟弟，要不要我来帮忙呀？”
“好好想想你该叫什么？”变成人形之后，个子高了，底气有了，乐源抬手就轻敲了小狐狸一个栗子，“再乱叫，就把锅里的肉塞你嘴里。”
本想说，你再乱叫豆角烧肉就没你的份，但转念一想，罗小禾可能并不想吃。
罗小禾捂住小脑袋，浅灰色的狐耳抖了抖：“猫哥哥！”
“喵哈哈，乖。”
以防万一，乐源今天也买了双份的食材。倒掉一锅后，在罗小禾的帮助下，总算做出一锅还算像模像样的豆角烧肉。
“小禾啊，又去哪里贪玩了？”肉还在灶火上炖，罗小禾的娘从茶园下班回来了。
“在帮猫哥哥的忙！”小禾蹦蹦跳跳地跑出去迎接。
没过多久，去演武场练刀的沐雪风也回来了，一来就踏进了厨房。
“你怎么好像……脸色不好？”拿锅铲搅了两下汤汁，以示自己的专业，乐源回头看去。
沐雪风眉头微蹙，背倚着墙，像是有点疲惫。
“只是切磋时多消耗了点灵力。”
“是嘛？”看饲主不像有大事，乐源也没有追问。
将收完汁水的豆角烧肉铲出锅，端上菜盘，两人到隔壁拼桌。罗小禾的娘亲也把菜做好了，饭桌上摆着一盘她提过的红烧鱼，还有一盘鲜香四溢的椒麻鸡。
“其实昨天的菜是他做的，”刚坐下来，乐源就老实交代，“今天才是我操刀。我刚学，尝尝看？”
卖相还可以，没焦糊，颜色偏重。大家都很给面子地夹了一块。
乐源也夹起一块，唔，冰糖搁多了有点甜腻，说不上是好吃还是不好吃……也许，还行？
“第一次做成这样，挺不错了，”罗小禾的娘亲语声温柔，“下回少加点儿糖就好。”
“嗯嗯！”罗小禾也点头。
“好吃吗？”乐源又问饲主。
“马马虎虎。”
倒也确实是马马虎虎，狐族母子只不过挽尊性质地夹了几块，就去吃红烧鱼椒麻鸡了。
而嘴上这么说的沐雪风，却一筷子连着一筷子，把少人问津的豆角烧肉吃得精光。
饭到半途，罗小禾的娘亲说道：“小禾，你爹快回来了。”
“啊？”罗小禾瞪大眼睛，“我还以为爹早就不在了，娘说他一直在外地，是哄骗小孩子的话呢！”
乐源也听得一愣。
“胡说什么呢，”温温婉婉的妇人笑了，“你爹在集英山矿场做工，去年就该回来的，听说矿场里出了点事，他只得替人顶班，可也托人专程给家里捎了书信。”
“我以为那封信是娘自己悄悄写的……”
“你这死孩子！”妇人笑啐。
“爹要回来啦，会给小禾带好东西吗？”
“会，肯定会的，你爹可疼你。”
“好呀，我想要个新的陀螺儿！”
一顿饭在小狐狸的欢笑声中结束了。
“这么喜欢吃吗？”吃饱喝足，和饲主回到自家，乐源笑眯眯说，“我给你单独做份夜宵吧。”
沐雪风迈过门槛的脚步一顿，身高腿长的他都差点被绊了一下：“不必了。”
“你慌什么，又没逼着你全吃完不许剩？”
沐雪风回过头来，答非所问：“想吃夜宵，今晚就能去。”
“咦？”
回屋修炼了一个时辰，他俩还真的出门吃夜宵了。
夜市并不难找，满街都飘着烧烤的香味。放眼望去，各个饭馆小摊的烤串都大同小异，尽是一串串鸡心鸡肝鸡肫，一把把翅尖翅中大鸡腿。联想到罗小禾家两天都有鸡肉菜，狐狸还真是相当爱吃鸡啊。
两人随意找了家生意红火的馆子，在露天的方桌边落座。
烤肉还没上桌，沐雪风给自己先斟了一杯酒。炭火的热气，烤鸡的香气，支在摊子旁的灯笼光亮，旁人喝酒划拳的喧嚣。都是烟火气息，萦绕着他。
美酒入喉，他抬头，看见远处静静卧在那里的狐族先祖遗蜕。
堕入凡尘，轮回百世，他究竟是谁……是谁？
过去已被无形的手斩断，想要细究，便要面临尖针穿脑的痛苦。越不能回想，恐怕失去的就越重要。也许他本不该在这里，不该像个普通人，沉沦在烟火红尘之间……
他想要清醒过来，从黑暗中，从那只无形的巨手操弄下挣脱！
他到底该如何做？
他要如何向天抗争？！
饲主这是咋了？乐源看呆。
他们除了烤肉还要了一坛桂花酒，本来只是喝个意思，沐雪风却一杯杯的喝上头了，眼底浮起两分朦胧。
见饲主又望向那座巨型白狐塑像，乐源说道：“你是不是今天在演武场输给谁啦？”演武场就在塑像脚下。
“哼，”沐雪风嗤笑，“都不是我一合之敌，怎么可能？”
“单纯的心情不好吗，”乐源道，“那我给你唱首歌吧！”
桂酒他也啜了两口，有点微醺，烤串也很好吃，正是兴致高涨的时候。
想要高歌一曲。
乐源还在回忆自己的歌曲库，酝酿酝酿情绪，身后有人走了过来：“真巧啊，沐雪风！听说你谁都瞧不起，不妨再和我等比划比划？”
那人指了指天，头顶上方有个悬空的圆台，是从四根相隔较远的高杆上各牵出一根极宽的绸带，挽在半空的。那是狐族的歌姬舞者在佳节盛会时演出用的台子，眼下空着。
“自取其辱。”沐雪风搁下酒杯，站起身来，又朝乐源看了一眼，“你要唱首什么歌，圆圆？”
咳。本来想唱首什么“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逗个趣，乐源也一下子认真起来。
目送沐雪风飞上高台，他直起身子，竹筷敲击空酒盅，在清脆声响中，放声吟诵：“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
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
虽然并不完全贴切，但此情此景，眼见刀光剑气直射明月，乐源脱口而出。
上高中时，乐源就挺喜欢这首诗，但当众敲碗念诗太过中二。以前要脸，现在豁出去了，终于圆梦。
“……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到最后一句，铮然巨响，对方的剑脱手飞出。那个前来挑战的狐族，也腿一软跪倒在地。
就见那把剑冲势未衰，一下子削断了挽住悬空高台的两根绸带，圆台倾斜，然后，猛然往下方砸落。
轰。
乐源毛发炸了。高空坠物，这得赔几万，或者，判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