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应龙

　　还真会说粤语啊？一瞬间有种错乱感, 世界都魔幻了起来。

　　愣了两秒，乐源没忘记大声吹彩虹屁：“师父当然是大美女！”

　　他又带点奇怪地说道：“我就是从你们嘴上说的‘妖界’来的，可那里被人类所掌管, 满地跑的都是没开智的凡兽, 从来没有见过妖族。”

　　所谓的“妖界”里竟然不见妖, 才让他脑子里一直没转过这个弯。

　　“咩话？在妖界, 人类竟然爬左上妖族头顶？！”大黑猫顿时怒气冲冲，连胡子都翘了起来。

　　“也在意料之中。”罗师父道，“那里灵气贫乏难以修炼, 数千年过去, 大妖们多半不是老死，便是隐居了, 子嗣也逐渐退化成了凡兽。人类天生就比开启灵智前的妖兽聪慧, 更能适应那方小千世界。”

　　嚯，这么讲确实说得通。

　　“咁都唔系任由人族欺压嘅理由！”大黑猫听不下去了，扭头就走, 回去继续铺砖。

　　乐源无奈地瞄了它离去的背影一眼, 接着问道：“师父你好像说过，在烛龙一行进入以前，‘妖界’是个荒凉死域，那人族是什么时候去的妖界啊？”

　　“当初大部分狐族选择留守华封州, 多数猫族则追随烛龙大人去了妖界, 同时带走大批人类奴隶。现在掌控妖界的人类, 或许就是那批奴隶的后代吧。”罗浮道。

　　“嘶。”这番对话中, 乐源第二次倒吸冷气。

　　他想起地球上的人类面对猫猫时, 会不由自主地自认为“铲屎官”，悉心伺候“猫主子”, 哄“猫主子”开心，原来是因为祖先曾被灵猫一族奴役过，这种记忆已经刻进了本能里。

　　不知道当初身为真·猫奴的人类先祖们心里都是什么滋味，在如今的地球氛围中长大的乐源，依然觉得自己是自愿当猫奴，自愿给家里的虎斑主子铲屎的。就算得知真相，心情也没有太大的起伏。

　　笑眯眯地看着仿佛想通了许多的乐源，罗师父道：“小猫咪果然是烛龙大人派来协助我们的呢。”

　　“可我上辈子是个人类……”乐源并没有瞒着师父，“烛龙为什么会选中我？”

　　“我猜，正因为你当过人类，才会选中你。有你担任盟主，有你站在应龙的身旁，妖族便不会重蹈覆辙，愿意与人族维持长久的和平。”罗浮有意无意间瞥了眼不远处正在干活的大黑猫，又笑道，“你已修道有成，等回到妖界，可以自己去问问烛龙大人。”

　　乐源明白过来。

　　是啊，大黑猫明显瞧不上人类，它不愿变为人形，一直对猫族奴役人类的那段历史念念不忘，相较于奉行“人族至上”理念的演道仙尊，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假如妖族出了个像大黑猫那样的盟主，迟早战事再起。

　　我上辈子是人，这辈子做猫，可以同时理解、体谅两边。烛龙确实用心良苦——虽然我甚至还不知道他长啥样。

　　“喵喵，好呀，回去后我就问问他。师父，我本来还想问，老沐他逐渐恢复记忆了，这个盟主的位子是不是要还给他，让他来当？”

　　“你当着挺好的，不是么？很多妖族都这么想哦。”

　　“嗯嗯！”

　　老沐当他的帝君和魔尊，我就当我的盟主。我愿意承担其中的责任，让战火不再重燃，让妖族的大伙儿过上好日子。

　　和罗师父打了声招呼，乐源也接着搬砖去了。

　　踏在丘陵上空，沐雪风在挥手间变换地形。

　　昔日的妖族王城建在一片坦荡平原上。经过数千年沧海桑田的变迁，有些地方塌陷成湖，另一些地方耸起成丘。按照几名精通营建事宜的大妖规划，需要将此处的山丘推平，泥沙填满附近的小湖，再在另外的位置划出河道，开辟湖泊。

　　地球上用挖掘机来完成的工作，在这里凭借的是元婴修士的移山填海之能。

　　催动咒诀的同时，沐雪风不禁往远处眺望。地平线的尽头，浮动着浑浊雾气，雾气中有无数血色魂魄徘徊。

　　这座妖族王城疆域极为辽阔，比人族的好几座城池加起来还要大，冤魂聚集的南部也在很远之外，但在他眼里，仍是历历清楚。

　　密密麻麻的血魂游弋于黑雾之中，那地狱般的景象，牵引着他心神，莫名地引诱着他。沐雪风神思紊乱，又忍不住常常往那里望去。

　　记忆上的封印松动了。

　　他每一次变回应龙真身，封印就会松脱一分。在他吞噬了魔尊吞虹以后，封印更是崩解得格外厉害。吞虹毕竟是所有转世身中彻底挣脱了禁制的一位，甚至能轻易吐出“应龙”二字，他的意识也影响到了沐雪风。

　　近日以来，越来越多的画面闪现在沐雪风眼前，大量积压在心底的痛苦回忆蠢蠢欲动。

　　血色的亡魂们，跨越了半座城池，正呼唤他们的旧主。

　　沐雪风强行挪开了视线，再度催动咒诀，削平了一座山丘。

　　又度过了一个辛勤而充实的白天，傍晚吃完晚饭，两人回屋休息。

　　乐源说道：“等到重建王城的事告一段落，我想回趟地球。”

　　“去了还会再回来？”沐雪风表情镇定，语气里却透出了一丝没能掩饰住的紧张。

　　“当然啊！我去看看父母，以后也想时不时回去看望他们，不过平日里都会住在这里，我有自己该做的事情。再说了，总不能撇下你，一只猫跑掉吧。”

　　“嗯。”沐雪风像是松了口气，伸手撸了把猫毛。

　　“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回家！”小橘猫也蹭蹭自家饲主，“我要带你见家长。哦，别忘了提礼物，别两手空空地去。”

　　“礼物？”沐雪风神色认真地问道，“你父母喜爱哪种灵药灵材，我去筹备。”

　　“……不需要，就拎一篮水果去吧。”

　　“譬如雷公果、龙涎果、人参果？”

　　“最普通的苹果梨橘子就行，不缺这口吃的，主要就是让他俩看看你，看看是哪条大鲤鱼把自家儿子拐跑了。”

　　“好。”沐雪风嗤笑一声，食指屈起，扣了小橘猫脑门一下。

　　“喵喵！说你是大鲤鱼还不好？”

　　“因为鲤跃龙门而化龙？”

　　“不是！因为猫爱吃，嘿嘿。”说你是鱼，是猫猫在夸奖你呢！

　　夜幕降临，小橘猫趴在饲主腿上开始修炼，很快就入了梦乡。

　　错乱纷繁的呼唤声，越来越响了。

　　深夜时分，沐雪风骤然从打坐中醒来。

　　逐渐复苏的记忆蚕食着他的理智，他怔怔坐在那里，耳畔声响轰鸣，眼底的清醒之色一点点褪去，被迷乱所取代。

　　伸手托起窝在腿上的小毛团，轻轻放到一旁，沐雪风步出飞艇，乘着月色往外走。

　　喵喵？飞艇中的小橘猫突然惊醒。发觉身侧无人，连忙跳下地四处查看，然后变成人形追了出去。

　　还好，没有走远。

　　那条独自行于暗夜中的影子，宛如一缕游魂，看其方向，是笼罩着浑浊瘴气的城南。

　　“老沐！”半夜不睡觉也不修炼，搁这干嘛呢？

　　沐雪风没有反应，步伐机械麻木，宛如梦游。看起来是一步步走，实际上走得很快，乐源在后面跟了半炷香的工夫，就见他一头扎进了那片浑浊瘴气，成百上千的血红冤魂向他涌来。

　　乐源心头一紧。随后发现，那许多条血色亡魂只是拥过来，围绕在他身边，并没有伤害他。

　　“轰隆”，天空中响起了雷鸣之声。

　　数千年以前，应龙未能全部扛下的那场灭城级天谴雷劫，裹在他的神魂中，与他一同堕入轮回，如烧灼在灵魂中的烈火，折磨了他百世。

　　这一夜，雷劫再度显化于外，在阴云中酝酿，将要劈落下来。

　　“老沐，快醒醒！”乐源心里焦急，大声叫道，一边往雾气中飞奔。

　　这声呼喊终于唤醒了沐雪风。他身子一震，回头望去：“危险，别过来！”

　　“不行！你才发誓过要和我在一起，不会再抛下我，前几天说过的话就不记得了吗！果然，老天爷要用雷劈你是有原因的！”话音未落，乐源已经冲进了浊雾之中。

　　看似凶戾的血色亡魂，却也没有对他做什么，任由他闯进来。——乐源不知道的是，假如来者是个人类，就会被即刻撕扯为碎片，爆成一团血花。

　　扑过来的乐源，被自家饲主伸手抱住了，揽在怀中。沐雪风语声无奈：“那你留下，我护住你。”

　　“不用你护着！”乐源凶巴巴地回敬，“我也可以替你分担，干嘛非要一个人扛？”

　　浓郁黑云中的电闪，正在逐渐显形。无形的威压从高空垂落，如巨掌缓缓下压，令人透不过气来。

　　乐源刚刚升到金丹，还没有渡过雷劫。如此天地之威下，乐源感觉自己的毛发都本能地炸了起来，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回抱住对方，坚定站在饲主身边。

　　“帝君，我来助你！”

　　“我们也来！”

　　猝然间，后方有谁叫道，一个个声音响起。

　　乐源回头望去，不知何时，众多妖族也跟了过来，许许多多张相貌各异的脸，还有不少年轻的面容。

　　众妖飞进瘴气里，站在血红亡魂中间，并不畏惧这些亡魂——都是他们死于战火的祖先。

　　所有妖族都站在那里，仰起头，直面天威。

　　伴随着倾盆暴雨，一道道粗如巨柱的雷霆劈落而下。

　　这个时刻，那些在废墟中徘徊了千年，狰狞丑恶的怨魂们，忽然集体往雷霆飞去，张开双臂，似血红的飞蛾扑向火焰，以自身阻挡着天雷。

　　他们在今日解脱，也在今日寻得了归宿。

　　应龙帝君，你在灭城雷劫中护住了我等，虽然我等后来死于战火，但这份恩情，依然铭记于心，今日偿还与你。

　　血色亡魂全数消融以后，削弱了两分的雷劫降落到地面，便有众多妖族主动上前承接。

　　昔年的那一场浩劫，是应龙帝君独自扛下了。他未能承受的罪业，今日由我们来分担。

　　群妖的最中央，沐雪风瞳孔颤抖，心神剧震，与昔年历劫时相似的情景，让他瞬间记起了太多。龙吟声起，他忽化为巨龙，飞上高天，庞大龙躯直面着一道道天雷。

　　乐源坐在墨色巨龙宽阔的龙脊上，护体的霓光练鼓舞飘飞。原来乘龙是这种滋味啊？嘿嘿，以后可以多坐几次。

　　一边想着，他一边以心念御使乾坤镯，向天雷拦腰撞去，不断地削减雷霆的威力。

　　道道天雷劈了下来，落在巨龙的身躯之上。随着光华连闪，浮在鳞片上的黑雾逐渐散去，暴雨冲刷中，原本乌黑的龙躯呈现出了某种光泽。

　　不知经历过多少道劫雷后，在乐源的眼中，一条闪耀如黄金的巨龙，在云端显出了身形，背后徐徐展开一对金光凝结而成的羽翼。

　　这才是饲主的真身吗？并非黑龙，而是生着双翅的金龙。

　　恍惚间，乐源看到了一个身在明亮光晕中、又仿佛浑身绽放光辉的人影，站在他面前。

　　与沐雪风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淡金色的瞳子里流露出含着悲悯的神性，乌发间，有一对形状与弧度都优美到恰到好处的龙角。

　　“你是他身边的猫？”那人道。

　　“他？”乐源道，“你不是应龙吗？他也就是你啊。”

　　“我是应龙，”男子微微一笑，“他是我的转世身，不完全是我。在我上万年的寿命中，留存的记忆浩如烟海，若是全部复苏，冲刷他仅有二十年的记忆，你想一想，他还会是他么？”

　　乐源一惊，他还从未想过这一点……寒气攫住了心脏，巨大的恐慌让他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不，我不要那种结果，你把他还给我！”

　　应龙轻叹，叹息声中蕴着极淡的落寞：“我已陨落千年，许多妖族在等待我，但他们等的只是一个幻影罢了。你却在真真切切地等他。”

　　他注视着乐源，手指在乐源的额心轻轻一点：“我曾救过诸多妖族，最后再救你一人吧。放心，我不会再次醒来了。”

　　语毕，光影消散。

　　乐源睁开眼，环顾四周。他还坐在龙背上，犹如做了个梦，醒来时暴雨初停，天雷也止歇了。

　　下方的地面上，众多的血色亡魂已消融于天雷，浮在地表的浊雾也被雨水洗去，重新变回了一片干干净净的土地。

　　盘旋于高天的神龙，从云中降落在地，所有妖族向他跪伏，齐声道：“恭迎应龙帝君归位。”

　　落地时，金色巨龙变回了人形，把从龙背上滑落的乐源接住，抱在怀中。

　　哎？乐源瞪大了眼，这是公、公主抱？

　　群妖跪拜之中的少年，只迷茫了一个刹那，眼神便恢复了清明。

　　“我是……沐雪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