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审判游轮（一六）
程亦安眼眸一沉。
面前的手机屏幕里, 年轻的男老师还在继续说话。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一个会游泳的物理老师在夜里意外溺亡在了自己学校的游泳池。”
“呵，”他笑了一声, “这种魔幻的结果我怎么能接受？我向警方要求调学校泳池附近的监控。然而，就和众多新闻里的一样, 随处可见的监控，在关键时刻总是坏了的。”
“后来法医出具的死亡原因也是溺死, 身上没有找到其他伤痕或者指纹。但是她一个加班的物理老师为什么会在夜里去泳池？”
“这个问题当时并没有给出答案，因为这件事校方很快就介入了。为了不影响这所私立名校的形象和声誉, 警方和我这边在后续很长一段时间都接到了不少的电话。最后, 在金钱和权势的诱惑加打击下, 这个案件就像各位同学们知道的那样，最终以“意外身亡”结案。”
话音刚一落下, 教室内就发出了一阵代表不满的嘘声，镜头近处也听到了一声女声的“切”。
男老师对这些声响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 反倒是扬起了一个未达眼底的笑容：
“众所周知, 我是一个文学老师。其实在文学史上，出过不少不为强权折腰，敢写敢言最后牺牲的文人。这些人被后世称为‘英雄’。我也教过各位关于其中几人的文章, 我很敬佩他们。”
“只是，他们是在什么时候才在阳光下被称为‘英雄’的呢？至少在当时他们逝世的时候，想必是没有人敢大声说出这两个字。”
“我没有他们那样伟大，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伟人。我只是普通的老师, 我想要那些做错了事的人, 在我咽气之前就能看到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是真奇怪呢。在这个好像什么都变得更发达更便利了的时代, ‘杀人偿命, 欠债还钱’, 这种数百年前以前就已经写在书上的道理，到了现在实行的难度却丝毫没有减少。”
“周老师！”旁边忽然传出了一个男学生的声音，“你的意思是，余老师的死不是意外吗？”
屏幕中的男老师回过头看向那个学生的方向。几秒钟后，他点了点头：
“是。我是这么认为的。”
得到这么劲爆的答案，下面顿时爆出了一阵小声议论：
“你看吧，我当时就说过余老师的死很奇怪。”
“如果不是意外，谁会杀了余老师？我还挺喜欢她的呢。我们班上没有人特别讨厌余老师吧？”
“……有的吧？当时他不是找余老师推荐参加比赛没有成功？然后余老师出事之后，他就顺理成章地找别的老师推荐了，而且当时好像是临近报名截止时间？啧，最后他还拿了第一名。”
“你是说……”
“绝对是他！”
此时，屏幕中有不少学生都回过了头看向了某个方向。但由于镜头没有移动，外面的程亦安三人并看不到那些学生在看谁。
镜头对准的依旧是那位男老师。此时他也微微侧过了头，看向了那些学生看的方向：
“当时我开出的条件是‘我要调到这所学校任教’。”
“我想亲自来调查一下，我的未婚妻究竟在这所学校里遇到了哪些人，才会惹上了这样足够让她失去生命的仇恨。”
“然后，我找到了他们，就在这个班级里。”
此言一出，方才还窸窸窣窣的教室蓦地一静，仿佛连一根针落下都能清晰听闻。
镜头中的男老师并没有继续看向那个方向，而是像上课一样在教室座位间的过道里来回踱步。
“其实在今天这堂课之前。我也已经私下里找这两位同学聊过了，甚至有一位我还去了两次家访。”
“那位被我家访的同学A，实际上第一次我并没有找到你怨恨我未婚妻的理由。只是我发现在她出事的那一天，原本应该是六个人打扫泳池，实际当日只有你一个人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男老师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固定看向哪个方向。
“后面我又观察了几次泳池的打扫值日安排。我发现只要有你的名字出现，其他的同学就都不会去打扫，最后只有你一个人去。后来我有两次特意留下来观察过，你一个人要清理完那座学校泳池的话，从放学开始算起，大概会到晚上十点半左右才会结束。”
“而那一天，我未婚妻的死亡判定时间是晚上十点零九分。”
安静的教室里突然冒出一个小声的疑惑：
“……周老师说的是许梁？”
但这句话很快就被另一个声音反驳了：
“不可能吧？就他，哪有这胆子？”
并没有在意这些学生间的小插曲，男老师的话还在继续：
“但我无论哪里都查不到这个学生A和我未婚妻的交际。于是前思后想之后，我去了一次家访，把上面的时间困惑告诉了他的母亲，希望她能告知我，那一天学生A在打扫完泳池回家后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者是有没有提起过什么人。”
“由于找不到动机，我当时并没有把学生A作为嫌疑人，问这些话只是想找到一些线索。但当时那位母亲的反应很激烈，她直接开口说了一句‘那只是一次意外，和她的孩子没有任何关系，都是被班上的坏学生带坏了’这样的话。”
“这句话很有意思。如果当成一道文学鉴赏题来解，几乎每几个字都有深意，感兴趣的同学可以现场做一做。”
屏幕中的男老师说到这里弯了弯唇角，眼神却如一潭死水。
“于是身为文学老师的我当时就基本判定，这个学生A和我未婚妻的死是有关系的。但那时我依旧找不到理由。”
“结果就在家访结束，我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个学生A突然跑了过来，凑近小声地问了我几句话。”
“他问我，余老师和我是什么关系。我说，那是我未婚妻。”
“得到答案的学生A表情非常震惊。然后过了一会，他低下头和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当时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也没敢抬头看我。直到过了一会，他才又低声问了一句，‘老师你为什么现在来调查这件事，难道余老师不是溺死的吗？有别的死因？’”
“听到这句话，我当即问他，‘别的死因是什么？’他看了我很久，最终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也正是这次家访让我下定决心要好好调查学生B。”
话音落下的时候，手机屏幕中的男老师正好走回了讲台上。他拿起了放在讲台上的水杯，打开喝了一口。
程亦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傅云声，对方察觉到了视线，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男老师所说的学生A似乎是许梁。
而眼下许梁在邮轮上收到的那句“杀人犯”暗语，无疑已经说明了这件事情的结果。
所以这一次的棋局，其实是这个屏幕中的男老师要复仇？
……他之前说了“杀人偿命”这几个字。难道是他们作为黑方，需要在这一局内帮他杀掉许梁和另外一个学生？
想到这里，程亦安微微蹙了眉。
镜头里的男老师喝完了半杯水，放下水杯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
“学生B是我从进入这个班开始就一直在小心观察的。毕竟她是在发完‘不打算推荐那个学生参加比赛’这条信息之后，当天就出了事。”
这句话几乎是直接点明了学生B的身份。
此时录像设备的镜头突然开始移动，对准了坐在后排靠窗边的一个男生。
对方单手撑着头，头发比一般的男生稍微长些，侧脸看过去五官十分清秀。此时他在那句话后蓦地被那么多同学注视，表情也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讲台的方向。
程亦安一眼认出来，屏幕中的男生是邮轮上之前那个被其他NPC学生欺负的于临泽。
画面的另一边响起了男老师的嗓音：
“当我去找学生B的时候，出乎意料地，他直接就和我坦白了，余老师是他杀的。”
“他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他说，他早就发现了我在调查余老师的事情。”
“听完开头这两句话，我当时的心情很难形容。但我的想法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过。”
“我想杀了他。”
男老师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
“可是，这个想法好像也被他察觉到了。学生B抬头看了我一会说，‘你不想杀我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杀了他’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瞬间就熄灭了。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学生B的目的。于是我问他为什么。”
“接下去他说的话就像要故意激怒我一样。他说，那一天，他用‘装置已经改进’的理由把夜里在办公室加班的余老师喊到了泳池旁。因为他发明的是一种汲水装置，这个理由和地点都顺理成章。之后，他利用装置的漏电电死了余老师。”
“这就是余老师不推荐他参加比赛的原因，所以他想让那个女人死在这个理由上。他满不在乎地说，其实在那个时候，他真的已经改进了这个安全问题。所以在余老师死后，他立刻找到了别的老师，用这个装置获得了比赛的第一名。”
此时，镜头外突然传来了男老师的一声笑声，“其实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脑子里意外的冷静，甚至还第一时间找到了他话里的疑点。我和他说，‘余老师的死因是溺亡，并不是触电’。”
“他当时表情就变了，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那是因为有个傻子做了多余的事情。”
此时，录像设备的镜头又被转向了男老师的方向，那个男老师依旧站在讲台上。
“在那之后，我又去学生A那边家访了一次。我把学生B说的事情和他们说了之后，学生A也很快坦白了，他说那天晚上，是他把倒在泳池边的余老师推入了水中，因为他以为因为触电而短暂休克的余老师是尸体。”
“一听到这句话，旁边学生A的母亲立刻急了。她说那件事情警方已经以‘意外’结案了。她的儿子是那天晚上受了惊吓才会这么说，刚刚都是小孩子胡说的，当不得真。她的儿子平时在学校里特别懂事听话，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肯定是那个学生B陷害他儿子的。”
“这就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无条件的爱。”讲台上的男老师叹了一口气，“但是当时的我只想问一个答案，于是我又问了学生A一次。”
“‘你真的没有察觉到，余老师当时还活着吗？’”
“有趣的是，一分钟不到之前刚刚说过理由的他避开了我的目光，没有回答那个问题。然后，学生A的母亲直接把我赶出了他们家。”
“以上，就是我和我未婚妻的故事。”
说到这里，镜头中的男老师直起身，拿起了边上的水杯，似乎是打算离开教室。
“周老师！”前排有一个女生突然开口，“其实余老师的事情，既然已经有这么多证据了，就算结案了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啊！要不要尝试从社会舆论下手呢？”
见男老师停下了脚步回头，女生低下了头，肩膀微颤：“我……很喜欢余老师上的物理课。而且她遇到的这些事，根本不是她的问题啊？都是学生A和学生B的错！怎么就能这样轻易算了呢？”说话的时候，她回头红着眼眶瞪了一眼某两个方向。
“谢谢你。”男老师愣了一下，冲着女生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摇了摇头，“但是现在还没有到时候……”
“你放心，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在男老师仿佛预言一般的这句话后，摆在程亦安三人面前的手机屏幕暗了下来。
录像播放结束。
作者有话说：
这波是套娃行为_(:з”∠)_在过去的录像里面说过去的事情hhh!
更新迟了的原因是作者在618新配了一台电脑。实不相瞒，自己装机装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