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XLIV(1 / 1)

高楼玫瑰 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3887 汉字|12 英文 字 4个月前

第44章 XLIV

  “他只是有点低血糖,醒过来喝点儿葡萄糖就没事了。”

  陌生的、公事公办的声音。

  模模糊糊,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杨声大概知道自己尚在昏迷,而那声音是由现实传来。

  可是现实太陌生骇人,宁愿做着一场清醒梦,也不愿真正清醒过来。

  好像,回到那男人刚死那会儿,悬在弥漫无止境白光的虚空中。

  没有血色与枪鸣,倒是一种精神力的进步。

  杨声自嘲地笑笑,想抬一抬胳膊。

  无能为力。

  这是清醒梦,也是鬼压床,他身在其中,将要溺死无法自救。

  这样是算死着活着?不清楚,他看不见触不到嗅不着,唯有声音被裹上陌生的冷质,遥遥地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怎么又想起了那个曲调?

  偏沙哑调子轻,“低绮户”的字音咬得干脆而正确。

  他听到那声音的主人在低低呼唤他。

  “杨声。”

  便是把那陌生的冷质都挣脱开来,沙沙的像冒白气的热可可,醇厚地在耳道里面流淌。

  杨声耳膜一热,睁开眼时发觉自己鬓角发凉。

  竟没出息地,掉了眼泪。

  夏藏抚过他眼角,而后攥着他手腕,和往常一样。

  “哥,是你啊。”杨声说,后脑下的枕头有些硬,把他硌得忍不住笑。

  “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夏藏蹙眉给他掖好了被角,白净的侧脸染着绯红的汗渍。

  是劳累奔跑过,呼吸间都仍有外边的冷风。

  杨声摇摇头,猜想是夏藏将他带来医务室,受了累。

  “哥,麻烦你了。”

  夏藏不轻不重地捏了把他手腕,“说什么傻话。”

  杨声讨好地笑笑:“哥,你坐过来,我想抱抱你。”

  却还没等夏藏起身,外边传来乔老师的声音:“小藏,小声醒了吗?”

  夏藏只得先用眼神把杨声安抚了,回答外边的老师,说:“他醒了。”

  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杨声估摸着外边人还真不少,便轻声对夏藏说:“哥,那你扶我起来吧,我使不上劲儿。”

  进来的有乔老师、皓月和姜延絮,杨声倚着夏藏,出乎意料地还看到最外侧的大高个。

  袁礼泉。

  夏藏也不避着谁,坐床头径自搂过杨声的腰,帮他仔仔细细把衣服的褶皱捋平整。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杨声抱歉地对老师和好友说,声音一出来气若游丝。

  夏藏箍着他腰的手,紧了一紧。

  “你没事就好,哎呦,吓死我了,还好小藏反应快。”乔老师颇有余悸地按着心口道。

  “你也是,身体不舒服就别勉强嘛。”姜延絮蹙眉皱鼻子,担忧地抱怨着。

  杨声点头讪笑加受教,悄悄地将身子更放松些,完全窝进了夏藏怀里。

  温柔乡,不溺白不溺。

  皓月倒啥也没说,叹口气后比了个“OK”,杨声回给她一个“OK”。

  而后姑娘了然地退到一边,给后排的袁礼泉让了个位置。

  “杨声……”让出个位置,体委仍是忸怩,大高个脸红脖子粗,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

  “那个,乔老师,我和体委有些私事要处理,能不能请你们先出去等一下?”杨声小心翼翼请求道。

  皓月当机立断应答:“好,你们聊。”

  便是一手抓过要开口嘟囔的姜延絮,再一扭头对不明情况的乔老师说:“我们先出去吧,老师。”

  清场极其迅速,只留当事人两位面对着面,以及平静如海的夏·人形靠枕·藏。

  “我还不知道比赛名次,你能告诉我一下么,体委?”杨声笑笑,面上便是如雨后初霁,见不到一丝阴霾。

  是睡饱了,心情不错。

  “你第二,比我快了两秒钟。”袁礼泉别过脸,努力云淡风轻道。

  “那还挺走运的。”杨声反手拍拍夏藏掌心,“不过,你也比我厉害,跑完都没什么事儿。”

  “我就不该招惹你。”袁礼泉恨恨地说,“你是个……”却半天没“是”出来。

  “别,我知道我是个疯子。”杨声不紧不慢接过他话茬,“偶尔疯起来我自己都害怕。不过我今天心情好,你就不用去操场喊傻逼了。”

  后脖颈忽然凉飕飕的,杨声叹息,待会儿是要跟男朋友好好解释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唔。

  体委欲言又止着,杵原地不回应也不动弹,杨声怀疑他是不是跑步把脑子给跑丢了时,袁礼泉说道:“我还以为会有多奇怪呢,原来还挺正常的。”

  “什么正常?”杨声猜到些许,将头一偏看着夏藏。

  后者冲他一笑,是明了过来。

  袁礼泉挠了挠下巴,讪讪道:“就你们,也不是很奇怪。”

  夏藏直接把杨声脸掰过来,亲了一口。

  一回神,体委夺门而逃。

  杨声:“哥,没想到你还挺多坏心眼儿的。”

  “没你坏心眼儿多。”夏藏捏了捏杨声下巴,再从自己兜里掏出软糖,“你先吃这个垫垫,我出去给你拿葡萄糖。”

  杨声眼巴巴地盯着他剥开糖纸,是白桃味的,糖身泛着蜂蜜的釉色。

  “吃这个就行了。”杨声张嘴叼过扁扁的软糖,“哥,我有话跟你说。”

  有好多话,要说。

  夏藏看过来时,却又一时哽咽,被白桃的甜味齁得嗓子发痒。

  挑三拣四,最后明知故问道:“哥,我初二有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太好,是不是你一直在,陪着我?”

  夏藏稍显惊讶地跳一跳眉,随即柔和了神情:“原来你知道那会儿,你梦游的事情啊。”

  杨声瞪大了黑眼睛,“哈?”

  医务室外边,袁礼泉顶着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一脸沉重地坐下。

  乔老师正给班主任老陆打电话说明情况,没有注意从里间出来个人;皓月心里猜到了八/九分,却也没开口说什么;姜延絮摩拳擦掌酝酿着质疑,刚想问体委和杨声到底说了些什么。

  体委面如死水地缓缓说道:“你们就在这儿等吧,暂时别进去。”

  皓月点了点头:“哦,好的。”

  姜延絮左右看看:“你们在说些什么?”

  乔老师有条不紊地对电话那头说:“放心吧,陆老师,暂时没什么事儿了,医生也说杨声只是有些低血糖。如果他待会儿要请假,我也会第一时间告知您的。”

  可算是送走那尊大佛,乔子柳按下挂断键后长舒了一口气,却见三个学生神情各异,不知刚刚私下里说了什么小话。

  皓月老神在在,犹如飞升成仙;另一边本水火不容的姜延絮和袁礼泉却在友好握手。

  姜延絮还带着点安慰的语气对袁礼泉说:“这种事情呢,你只要多经历几遍,就可以把他们忽略掉了。真的,相信我。”

  “礼泉,你跟杨声聊完了?”乔子柳先按捺住疑惑,把话题拉回正事,“那我们……”

  “那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会儿吧。”邱光浩月立马机敏地接了话。

  姜延絮和袁礼泉附和着:“对对,先别进去。”

  乔子柳疑惑地“嗯”了声:“我想说的是,要没什么事你们就继续参加运动会,这里有我。”

  “那怎么行呢,乔老师!”姜延絮抑扬顿挫道。

  “我们得和您共进退!”皓月也说道,“或者您去忙您的,我们在这边守。”

  袁礼泉不知该搭话还是该做什么,只能点点头表明态度。

  乔子柳把这一个二个仔细打量了:“你们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没有,真没有。”一个二个摇头如拨浪鼓。

  袁礼泉也跟着摇,却没搞清楚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被迫看了场兄弟情深的大戏,以及当事人肆无忌惮的出柜现场。

  这使他十九岁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别样的冲击,而后听见自己的世界观哗啦震碎又哗啦平地高楼起的声音。

  他不是没有谈过恋爱,而且也看过不少身边哥们儿的恋爱经历,所以他才跟杨声说,你们并不奇怪。

  如果他的小女友有事,他也会如同夏藏拼尽全力护送杨声那般护着她。

  人是有共情能力的,这也是人被称为高级动物的重要原因。

  哪怕袁礼泉不太愿意思考超出自己认知日常的事,但偶尔想想让自己开阔一下,倒也不算坏事。

  “你那时候梦游了一个月吧,每天晚上进我房间来,睡安稳了又溜回你自己房间去。”

  “不过书上说,梦游的人不会记得他梦游的时候做了什么事,而且我那时候跟你也不算特别熟,于是一直就没问也没声张。”

  “现在稍微长了些年纪,也会想那时候是不是太莽撞,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跟别人提起。”

  “我那时候谁也不信,包括你;而我这时候谁也不信,除了你。”

  “幸好你后来再也没有发作过,让我得以安心将这个秘密掩埋。”

  “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诱发你梦游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看起来那么痛苦,像你刚刚昏睡不醒时候的样子。”

  夏藏徐徐不疾地向杨声讲述了那段他所不知道的过往,语调轻缓像夏夜里薄荷味的月光,亦或者冬日落雪时一杯暖融融的热可可。

  令人安心着,舒缓着。

  杨声静静地听,静静等待夏藏尾音沙沙落地,而后将所有话语堵在他的唇齿间。

  白桃的清甜以舌尖为桥梁传递,衣料摩擦时他们十指相扣,攥紧着,交换记忆与糖果的味道。

  或许分享这件事,早就该这么做了。

  当潮红和喘息重新泛起,杨声舔舐着唇边的银丝,轻声对与他共食禁果的兄长说:“哥,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关于我亲生父亲的事情。”

  白墙上的钟盘滴滴答答,门外似乎喧哗了一阵,被校医公事公办地训斥后,有人前来敲门。

  “小藏,情况怎么样?”是乔老师。

  夏藏吻了吻怀中人的睡脸,回答道:“没什么大事,乔老师,你们先去忙吧。”

  “我陪着杨声就可以了。”

  “他跟我妈离婚的时候,我就已经当他死了。谁能想到几年后,他会托人找到我,让我真正知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也许他是真的恨我吧,在我身边时打我骂我,离开我后又不肯真正放过我。有时候我也在想啊,我到底是上辈子欠了他多少,要被他这么对待。”

  “但有时候吧,也会想起他,想一想就难过。倒不是为我自己,只是想着他就那么狼狈地死了,我就虚情假意地难过一下。”

  真虚情假意,就不会难过了啊,傻瓜。

  得,这一觉竟然睡到了大晚上。

  四下无灯,黑黢黢的,杨声只能靠身下人起伏的心跳才找回来苏醒的真实感。

  浑身已经散架成粉末了,抬起一根手指都艰难。

  但如果继续这么压着男朋友,估计男朋友也得废。

  稍微膝盖发了点儿力,杨声从床上跪坐起来;动静有点儿大,将半靠在床头的夏藏扰醒了过来。

  “唔,醒啦?啊咝……”夏藏哼了两声又立马安静,估计是牵扯到了酸痛的地方。

  “醒了,我先去开个灯……”杨声有些愧疚,要不是自己那么多事儿,哥也不至于这样。

  但却被人摸索着攥了手腕,再次拽入怀里。

  “咝。”果然还是疼的,但仍然闷哼着不放。

  “哥——”杨声无奈地唤他。

  却得到某人软绵绵的请求:“就这样,很安全。”

  四下里静谧无声,寒风也被门窗隔绝,他们凭着最原始的本能,抚摸亲吻拥抱。

  喃喃地倾吐着情人间的私语。

  “你傻笑什么呢?”夏藏问道,由于太黑看不清,他俩刚刚磕到了额头。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杨声轻快地回答道,额头的一点疼痛于他没有半点影响,“想起来遇见你之后的小时候。”

  而此时,门从外边被拧开,身材修长的年轻校医拍开屋内的白炽灯,锋利的眼尾向上一挑,扫过窄床上迷迷瞪瞪搂一块的兄弟俩。

  “醒了就赶紧回家去,你们老师已经给你们都请好了假,回去好好吃饭好好喝水好好睡觉。”

  “老子可算能下班了。”

  一个脾气分外暴躁的校医,病患以及病患的陪护者不敢怒也不敢言。

  毕竟确实应该耽误了人家好些时间。

  小时候的事情啊。

  也是在黑暗里摸摸索索,不小心磕到硬物,同时“哎哟”出来,才发现是彼此碰到了头。

  那会儿杨声刚刚住进夏藏的房间,对着新任的哥哥充满畏惧,生怕自己这么莽撞惹哥哥生气,赶忙急声认错道:“对,对不起!”

  一面说着一面把自己往床沿挪,这样就不会再碰到了。

  但夏藏抓过他肩膀,轻声说道:“别动,睡觉。”

  行吧,睡觉。

  哥,我有没有说过,我好喜欢你?

  嗯,好像真没有。

  “那我好好好喜欢你。”

  “我也好好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声儿,你赢了。

  附赠校医室外的小番外

  皓月:我的内心毫无波澜,现在只是有点克制不住笑容。

  姜延絮抓着体委肩膀:只要你嗑‘声藏不露’,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袁礼泉:我是谁我在哪儿,声藏不露是什么?

  皓月:‘声藏不露’就是‘夏有杨林’,我个人觉得‘夏有杨林’这名字好听些。

  姜延絮:不听不听,声藏不露赛高!

  皓月:夏有杨林天经地义!

  袁礼泉: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回家。

  乔老师:所以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校医:我什么时候可以下班!

  (至于皓月和延絮争的也不是左右位,他们单纯是在争哪个cp名会更好听,为此他们在吃完火锅的那个下午,从火锅店争到了书店,再从书店争到了校门口。然而仍然谁也不服气谁,各自为营。但这事儿cp本人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