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仲夏夜（中）

　　顾凝顺着宋延视线看过去, 不禁微微瞪大了眼。

　　玻璃房的最深处，居然是一棵正值花期的蓝花楹树。

　　高大繁茂的树冠上是一簇簇、一团团密密莹莹的蓝色花朵，层层叠叠，绚烂无比。

　　一眼望过去, 满树繁花像一片蓝色的海洋, 又似一张蓝紫色的梦网，美不胜收。

　　这一棵灿烂的花树原本就已经足够美丽夺目了。

　　但这座温室花园的园丁却又匠心独运, 在树枝上挂满了一串串光影藤条。

　　它们从树枝上垂下, 散发出莹莹的微光, 将这棵树镀上了一层朦胧梦幻的光芒。

　　盛开的花朵在灯光中更显绚烂，随风摇曳的光影藤条更让这一切如梦似幻, 像极了电影《阿凡达》里面的生命之树, 顾凝甚至有一瞬间怀疑眼前这一幕是否真实。

　　她快步走过去，仰着头, 由衷地赞叹, “真是太美了。”

　　宋延留在原地，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蓝花楹树上, 他专注地看着此刻仰着头赞叹的佳人。

　　顾凝穿着那袭浅蓝色细纱长裙, 完美地与蓝花楹树融为一体。

　　她的脸庞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芒，她就那样站在树下，好像是花树的化身，又像是一位赏花的仙子，美好到惊为天人。

　　宋延的眼中有沉醉，有惊叹。

　　“确实很美……”他轻声应和着。

　　这幕梦幻美景带来的惊喜彻底冲散了顾凝今晚所有的负面情绪。

　　说起来也真是神奇, 自从认识宋延之后, 她每次因为四年前的事情情绪低落失控时, 都是宋延以各种方式最终开解了她。

　　想到这, 顾凝看向男人展颜一笑，“宋延，真的谢谢你。”

　　不论是之前种种，还是今天晚上。

　　不论是刚才赶走王津铭，还是现在这座梦幻的玻璃房。

　　桩桩件件，我都非常感谢你。

　　宋延一眼就读懂了顾凝所有的潜台词。

　　他应该回一句“你不用这么客气的”，宋延默默地想。

　　但看着眼前灿烂的笑靥，那些汹涌的，澎湃的，热烈的情绪喧嚣地奔腾在他的血液之中，让他再也没办法忍耐、掩饰、抑制。

　　他果然再也等不及了。

　　“顾凝，”宋延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只两个字，语气却那么温柔缱绻。

　　“我刚才对王津铭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目光幽深摄人，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喑哑。

　　“尤其是第一句话，我想郑重地再跟你说一遍。”

　　第一句话？

　　刚才被她自动忽略掉的那句话，此刻又重新涌现在她的脑海中。

　　顾凝的脸蓦地红了，瞬间呆在原地。

　　宋延却迈步走到了她面前。

　　两个人就在那棵如梦似幻的蓝花楹树前，相对而视。

　　宋延的声音温柔地像能滴出水一样，喑哑的嗓音里是浓浓的认真与请求。

　　“顾凝，我喜欢你。请问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

　　玉白色的陶瓷缸里，蓝色睡莲花瓣舒展，静谧地开放着。

　　睡莲池边，是一片连绵的葱兰。

　　洁白无暇的花瓣，中间一点嫩黄的花蕊，清丽又纯洁。

　　宋延之前那么耐心地向顾凝介绍了这间玻璃屋里的花草绿植，但他却又只用了刚刚的那一句话，便让顾凝此刻再也无法记住这些了。

　　——她的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

　　那个她从初见起就欣赏赞叹的人间瑰宝宋医生，住在她隔壁2602的新邻居，甚至曾让她蓦然心动过的宋延，此时此刻就挺拔地站在她面前，注视着她的双眼，认真地请求着——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顾凝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冷静、理智与逻辑感，在这一瞬间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欢喜，

　　但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怀疑、否定也都冒了出来。

　　她恍惚间听见来自心底的、冰冷的拷问：

　　你们两个人都那么忙，在一起真的合适吗？

　　你又真的准备好迎接一段认真的感情了吗？

　　顾凝的心更加混乱了……

　　眼前的宋延还在深情地注视着她，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她却忽然悲观起来。

　　顾凝心里很清楚，她忙碌的工作极有可能让她无法全身心地投入一段恋情，她慢热的性格又特别容易让人觉得冷淡漠然，还有她曾经的经历，也让她对感情总是抱有一份抹不去的怀疑和犹豫。

　　她也许很难成为一个很好的恋人，可偏偏宋延却是一个这样好的男人。

　　如果他们在一起然后又分开，之后究竟该如何相处呢？

　　真是那样的话，她倒宁愿永远只和他做朋友。

　　想到这，顾凝狠下心来。

　　“宋延，真的感谢你喜欢我。”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但我觉得，做朋友和做恋人需要的投入是不一样的。嗯，我们两个人的工作都太忙了，尤其是我，忙起来真的什么都顾不上，又总是要出差……我们在一起未必合适。”

　　她内心纠结，头脑更是混乱，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语无伦次。

　　她甚至说完之后都不敢看向宋延，她怕极了看到宋延因为她的拒绝而失望落寞。

　　顾凝盯着裙摆上的刺绣，心乱如麻。

　　“所以这就是让你顾虑的事情吗？”男人声音温柔又喑哑。

　　听到他的反问，顾凝惊讶地抬起头。

　　男人眼中那幽深、炽热的光芒并没有因为她刚才的话而熄灭，反而愈发耀眼摄人。

　　他向她轻轻凑近了一点，

　　“你说我们的工作都很忙，这是事实，我没办法反驳。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能不会有那么多，但正因为如此，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珍贵。我们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争吵、冷战和互相伤害上，每一次相聚都会是一份礼物——永远惊喜，永远宝贵，永远珍惜。顾凝，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她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

　　拒绝他的心本来就不够坚定，他的每一句话都让那原本就薄弱的意志更加脆弱不堪。

　　可他偏偏还在继续，

　　“你还担心你太忙顾不上我们的感情，但顾凝，这实在是没有必要。我赞同你对工作认真投入的态度，我也会为你在事业上的成绩而骄傲。我想要的感情并不需要两个人付出的一模一样多，和你在一起，我愿意多付出一些，我甚至希望我能比你爱我更多爱你一点。”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

　　身旁的那棵梦幻的蓝花楹树，他们身处的这座童话般的玻璃屋，顾凝通通都感觉不到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宋延眼中炽热的、浓烈的深情，还有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顾凝，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这么心动的人。和我在一起，我会把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顾凝心头发颤地想着，宋延真的是太聪明，也太会了。

　　他一眼看破了她内心深处的怀疑与否定，然后从容不迫地、循序渐进地用他的温柔、热情和坚定，一一击破。

　　她仅存的那一点点忧虑早已彻底分崩离析。

　　但这接二连三的惊喜与冲击却像是一场梦一样，让她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我回去再考虑考虑，明天告诉你答复好吗？”

　　她抿了抿嘴角，看着男人那双温柔而炽热的眼眸，小心翼翼地商量着。

　　如果明天醒过来，这一切并不是一场梦，如果等理智回笼，我此刻喜悦澎湃的心依旧，

　　那就让我们在一起。也许我确实很难成为一个很好的恋人，但因为你的爱和包容，我愿意努力学着，做好你的女朋友。

　　“好。”宋延的声音更哑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好像读懂了她所有的潜台词。

　　然后，他突然微微弯腰，陡然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我知道我应该耐心地等待你的答复，然后绅士地尊重你的任何选择。但原谅我，我现在忍不住想要自私一点：顾凝，今天晚上我肯定会忐忑地彻夜难眠，所以拜托你明天早上就告诉我答案，不要让我明天一整天也惦念不安，好吗？”

　　男人话尾反问的两个字轻轻上扬，嗓音低哑，又带着软软的请求，拂过顾凝的耳廓。

　　她的耳垂瞬间就红了，她的心头也蓦地一颤。

　　宋延肯定是故意的！

　　他知道她最招架不住他低着嗓子，尾音上扬地跟她说话，所以他最后偏要呢喃着反问她。

　　他答应了让她明天答复，可又偏偏巧妙地告诉她，他今晚会彻夜难眠……

　　顾凝忽然发现，人间瑰宝宋医生，一旦动了心思，手段最是惊人。

　　但此时此刻，看着眼前俊挺的男人，她彻底放弃了纠结。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那也让他们就在这梦中相恋吧。

　　这个清隽夺目的男人，是她在医院结识的人间瑰宝宋医生，是她隔壁2602的邻居，也是她曾经一度想要独占的那幅举世无双的名画。

　　明明在深思熟虑之后，她决定只是远远欣赏就好了。

　　可这幅画却主动地、坚定地、热烈地、不容拒绝地选择了她。

　　她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直接拥有他，独占他。

　　面对这巨大的诱惑，顾凝很清楚，她是贪心的，更是意志不坚决的。

　　所以，她再也没办法拒绝他了……

　　*

　　如梦似幻的紫藤树下，宋延专注地看着顾凝的双眼，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然而，顾凝却在他温柔的，热烈的，渴望的目光中，意味不明地勾唇一笑。

　　他不由得一愣。

　　但几乎是同一时间，顾凝伸手抓住宋延西装外套里浅蓝色的真丝领带，轻轻一扯。

　　宋延一时猝不及防，被她拉得微微低下头来。

　　她的笑容里染上几分得逞的狡黠，越发肆意灿烂。

　　他一时间更是看呆了。

　　就这样，在宋延惊讶的目光里，顾凝轻轻踮起脚跟，

　　然后，准确地吻上了他柔软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