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四年前（下）
大约十分钟后, 严海平重新回到了办公室。
他的手里多了杯咖啡。
“让你等久了，我给你做了杯咖啡。”
顾凝双手接过咖啡杯，连忙道谢，“谢谢严律。”
“不用这么客气。”严海平在办公椅上坐好, 脸上是一副关切的表情。
“顾凝, 你看这样怎么样？这个项目你不用再负责了，然后我给你放两个月的假期, 是带薪的。你出去旅游也好, 在家休息也好, 充分放松一下身心。”
他的语气无比亲切，提出的补救方案也很体贴, 但对于她刚刚提出的报警, 他却巧妙地闭口不谈。
顾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刚刚的预感变成了现实，她已经知道严海平的态度了……
“严律, 真是谢谢您。我确实需要一个假期, 毕竟接下来的报警和诉讼都会很耗费时间和精力。”她装作没听懂严海平话语里的深意，故意顺着他的话说。
严海平关切的神情在听到顾凝后半句回复时僵在了脸上。
他可不相信顾凝没听懂他的意思。
他的脸色微不可察地一沉, 却又苦口婆心地规劝道, “顾凝，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受了很大的惊吓，但我也给那边打电话沟通过了，王经理是因为昨晚喝了太多酒，才做出那样的事，他并不是故意的。况且, 毕竟他们还是我们的客户, 现在和将来都有不少业务往来, 你也没有必要闹得这么僵嘛。”
顾凝看着严海平脸上那副“我是为你好”的神情, 差点冷笑出声。
她直接回绝道，“严律师，我国没有一条法律规定，喝酒可以成为免责事由。无论王津铭昨晚喝了多少酒，他都应该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严海平完全没有想到，顾凝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
他顿了顿，继续劝说，“顾凝，你没有必要这么较真。我知道昨晚确实吓到了你，但最后其实并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结果啊。既然如此，不如就这么算了。实在没有必要把这种事闹得人尽皆知，这样对你也不好。”
顾凝的心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凉的彻底。
她再也没办法维持表面的平静，抬头直视着严海平，反问道，
“严律，我记得您有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女儿吧。我发自内心地希望她永远也不会碰到这种事，但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如果将来她真的遇到了和我同样的事情，您会像刚才那样，劝她‘反正也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结果，不如就这么算了’吗？”
严海平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冷声道，“顾凝，你不应该说这种话。我知道你现在情绪还没有平复，听不进去别人的劝。但你应该明白，这样处理是为了你好。”
顾凝差点就要笑出来了。
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不得罪客户？
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保住案源，维护名誉？
她看着眼前的严海平，甚至有些疑惑。
怎么会有这种人，竟然可以满脸义正言辞地说出最冠冕堂皇的话呢？
顾凝最终平静地回复道，“谢谢严律的一番苦心。但我一定要报警，我一定要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严海平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的语气非常严肃，“顾凝，你也在我的团队里工作三年了。我非常认可你的能力，也相信你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高年级律师，甚至是律所的合伙人。所以，就算从长远来看，你也实在没有必要这样自毁前程。”
这已经是一句严厉的警告了。
严海平在用她的前途警告她不要报警。
顾凝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本该帮助她捍卫权利的律师，此刻却在用她的前程威胁她放弃权利？为什么她只是想让伤害她的人受到应有的制裁，在他嘴里却变成了自毁前程？
沉默片刻，顾凝忽然微微一笑，
“严律师，我十分钟后会向您递交我的辞职申请。”
她看着严海平震惊的神色，笑得平静而坚定。
“工作是很重要，名誉也很重要。但是我如果为了这份工作，又或者为了不被非议，最终懦弱地选择忍气吞声的话，我就把我的尊严放在了地上，任人践踏。”
她站起身，最后说道，“我选择做一个有尊严的人，我愿意为此勇敢一点。”
***
在离开律所之后，顾凝直接去了派出所报警。
接待她的是一个年轻的女警察。
她在看了顾凝提供的录音和监控证据后，当即立了案。
“你做的很好，很少有女性在被侵犯之后，能够有你这么强的保留证据的意识。”
她非常认真地夸奖顾凝。
但她也不得不诚恳地跟顾凝解释，“我知道这件事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心理伤害，但是如果单从行为来讲，很有可能达不到强.奸罪或者强制猥亵罪的标准，没法对他判处刑罚。这个案子大概率会对他处以行政拘留，这样你可以接受吗？”
顾凝自己是学法律的，虽然工作后不怎么接触刑法和刑事诉讼领域，但基础还是在的。
她已经预料到了这种处理结果，所以反应倒很平静。
“我可以理解的，您不用担心。就算达不到刑事诉讼的标准，我也会向他提出民事诉讼。”
女警察放下心来，向顾凝保证道，
“我们很快就对他进行传唤，他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几天后，女警察通知顾凝，王津铭在被传唤到警察局后态度非常嚣张，再加上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被直接顶格行政拘留十五天。
顾凝当然知道王津铭有多嚣张。
因为她在报警后不久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顾凝，你竟然报警了！你是不是疯了？我不就搂住你，摸了你几下吗，你居然就去报警了！你这个臭.婊.子、贱.人！你跟我玩阴的是不是？”
顾凝的声音森冷，“王津铭，你应该感激我向你脸上泼了牛奶，如果你还对我做了别的事情的话，我一定会让你进监狱的。”
“还有，我一直在给这通电话录音，你大可以肆无忌惮地继续辱骂，这样我就能直接拿著录音再去告你侮辱罪了。”
电话那边的王津铭被她堵得一时语塞。
“好，顾凝，你确实厉害。”他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直接愤怒地挂断了电话。
*
顾凝接着又去法院向王津铭提起了民事诉讼。
她在报警时曾经提出让王津铭对她赔礼道歉，但最终没能实现。
“反正老子已经被你弄进警察局拘留了，顾凝，你还想让我给你道歉？你做梦！”
王津铭气焰嚣张地拒不道歉。
因此，在民事诉讼的起诉状中，顾凝只提出了一条诉讼请求。
——请求被告向原告承认错误，赔礼道歉。
承办此案的法官特意提醒顾凝，“像你这种情况，是可以要求对方支付精神损害赔偿的，你要不要再加上这一条？”
顾凝心中一暖，但还是摇了摇头，解释道，“谢谢法官。但我只想要他对我道歉。况且，不要精神损害赔偿，倒可以直接堵死那些说‘摸一下净赚几千块’的人的臭嘴。”
法官顿时了然，忍不住安慰道，“即使是盖着红印的判决也没办法完全消灭个别人恶臭的思想，这点你一定要看开些。另外，你要记住，你做的很对，你没有犯任何错。”
法院最终支持了顾凝的诉讼请求，判处王津铭对顾凝赔礼道歉。
王津铭选择了登报道歉。
离开法院时，王津铭拦住了顾凝。
“顾凝，终于逼着我向你道歉，你很得意是吧？”他讥讽地看着她，慢慢凑近。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还有多少人看报纸啊？”
他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轻很低，露出了一个满是嘲讽的笑意。
顾凝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她眼神森冷地回视着他。
“就算我跟你这样道了歉，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我更是没丢多少脸面，但是你却没有了工作。顾凝，你说这算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王津铭把头凑在顾凝耳边，轻飘飘地讽刺着。
顾凝眼里的恨意如果能够化为实质，这个男人现在应该已经被扎成了筛子。
但她愤恨的表情反而让王津铭更得意了，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放肆，在顾凝伸手推开他的前一刻，大笑着转身离开了。
顾凝站在原地，冷眼看着男人的背影远去。
她身侧攥成拳的左手，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掌心里。
*
原本顾凝的维权举动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王津铭在法院那番挑衅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再一次激起了顾凝的怒火。
她想出了一个相当于自杀式袭击的计划。
这个计划无论从那方面来看，都完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顾凝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它。
“我想要找一个网络黑客，你有靠谱的人或者渠道吗？”她把她的计划告诉了何嘉苗。
何嘉苗直接找到了徐默。
而在听完前因后果之后，徐默没有一丝犹豫的答应下来。
他按照顾凝的要求黑进了王津铭所在公司的邮件系统，以管理员的身份向公司的所有人发了一封系统邮件。
邮件里有三个附件：顾凝告王津铭的民事诉讼判决书，王津铭在报纸上刊登的道歉声明，还有那天晚上中介机构办公室的监控录像。
其实原本她们是要把录音也放进去的，但在又听了一遍后，顾凝忽然决定不放录音了。
“为什么不加录音？就该让那个公司老总好好听一听，他儿子究竟有多龌龊肮脏！”
何嘉苗对此愤愤不平。
顾凝把录音调到某一个时刻，王津铭色.欲熏心的声音再次传来。
“之前公司的那个前台，还有技术部的陈静，她们都还有男朋友呢，照样不还是从了我了？顾凝，你跑不掉的！”
她随手关掉了音频，淡淡地回答道，“我要让王津铭付出代价，这是我的选择和决定，其他人并不应该因此受到伤害。”
顾凝的语气很平静，“我不赞同她们的选择，但她们也都是受害者，她们的生活不应该再被打扰。”
*
第二天，随着徐默设置的固定时间的来临。
在王津铭所在的公司里，无论是总经理、董事、监事，还是普通员工、前台，每个人都收到了这封邮件，无一遗漏。
整个公司苦王津铭久矣，可毕竟这是老总儿子，将来很有可能就是新的老总，他们也只好咬牙忍着。
而这封邮件却毫不留情地扯下了所有的遮羞布，更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打在王津铭和他父亲的脸上。
他这次算是彻彻底底地颜面扫地了。
一个星期后，王津铭被降职，并且被发派到了非洲分公司开拓业务。
这算是贬谪流放，还是迫不得已地避避风头，顾凝并不在乎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那之后，王津铭这个人终于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