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秦钰鸦羽般细密的睫羽轻颤, 小声道:“不会的。”
“哪里不会?”司娆叹了一口气,只觉幼年的秦钰恐怕将所有人都看得过于简单,“你看他们的眼神, 怕是恨不得早早除去你这个绊脚石了。”
眼前的少年眉间好似笼着阴云,带着说不出的脆弱。
“师父在不开心么?因为我做错了事么。”
司娆心底微软, 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舍不得说什么重话。
她轻声道:“他们平白无故地将莫须有的事情扣在你的身上, 你不生气吗?”
少年长得快,曾经还比司娆略矮一头, 此时已经能和司娆平视了。
秦钰答得坦然:“他们不配。”
司娆哑然失笑。
“但这样的情况,若我不能及时赶来,你难道就任由他们废掉你的修为吗?”
秦钰垂眼:“他们太弱了, 师父曾说修士立足世间当无愧于心,不能恃强凌弱。”
司娆蹙眉道:“但也不能任由他们欺负到头上。”
她看着眼前的人,还未完全长成的身躯里已经蕴藏着十分危险的力量, 但掌控着这把力量的钥匙, 却情愿被恶意吞没也不会轻易使用这份力量。
那一双总是如春水般柔和的眸子里带着愠怒后的火焰,但这恼怒却不是因为他带来了麻烦, 而是担忧他受到了委屈……
秦钰心口颤了一下。
司娆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
她从前不想带走秦钰,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因为从前的苍淮并没有体验过什么父母亲情, 这一世如果有能够体验的机会, 司娆自然也希望他能正常地走完这一生。
可事实却是, 那个秦家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倒还不如带着他离开算了。
回忆着慧觉说过的话, 司娆感到手指变得有些凉。
有一点, 秦钰说的不对。
今日她心情不佳, 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司娆带着秦钰回了深渊最深处。
深处的殿宇并没有主人长久不在而变得荒芜,反而在精心地打理下愈发繁荣,透出岁月雕琢后的温润。
秦钰一路都很安静,望着眼前安静的殿宇眸中闪过一丝暗光。
那一位如今大陆闻名的女仙,如今是他的师父。
纵使他并非璞玉,不过是一块难以雕琢的朽木罢了。
但师父若是知道,他并不像看起来的那般无害,心中存了些大不敬的想法,师父会不会……
司娆推开尘封的大门。
“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
厄命珠一阵风似的出现,却在看清她身旁少年时戛然而止。
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干咳两声:“来了啊。”
秦钰看着眼前生得唇红齿白的半大孩童,下意识蹙眉。
如果换做往常,厄命珠高低是要说上两句的,但是看到那个面容有几分青涩的少年,到底是控制不住的眼圈微红,别过视线。
苍淮转生之后,他们几个也都偷偷隐匿身形去看过好几次,但是次数多了司娆就不允许了。
他们知道司娆的想法,怕他们干扰了秦钰的成长。
饶是秦钰是苍淮的一缕神魂转世,在没恢复记忆之前,他就算是另外一个人,他们出现得太过频繁,难免引起什么变动。
直到这一次秦钰被带回深渊,几人才算正式地见过一面。
宰怨一如既往地并不多话,哪怕看到秦钰出现面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厄命珠能看到,宰怨被妥帖藏于室内的本体,正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飞舞着画圈。
司娆并不常常留在这,她还有别的事要忙。
把秦钰带回来之后,常常陪着他的便剩下了厄命珠和宰怨。
这两个看着是孩童模样,性格也迥乎不同,但其中的厄命珠明显地年岁较长,不着痕迹地透露了许多上古的事迹。
关于如今两地共同奉为尊上的司娆,秦钰也多少听过一些她的故事。
只是那些人每次提起她,都免不了要提起另一个名曰不可说的男人。
他们常说,“如今这位,真是天下难得地好运道,竟然这样的事也让她遇上了,我们怎么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呢?”
之前不知身份的时候,秦钰也并未往心里去。
可此时,提起那个不可说之人,秦钰难免有几分想法。
自一次入定中醒来,殿外一黑一白两小孩整追逐着给遍地的奇花异草浇水。
此处的灵气比起旁的地方浓郁了不知凡几,和这些种满了各处的花草少不了关系。
秦钰深呼一口气,看着遍地繁花,心情也好似轻松不少。
“你出来了?不错嘛,这一次又进益了,等司娆回来,让她好好夸夸你。”厄命珠慢悠悠地走近,稚嫩的脸上偏生摆出一副成熟老成的模样。
秦钰揉了揉眉心,每一次入定,彻底放空之后有时候便会看到一些奇怪的画面,醒来时却又消失无踪影。
今日他心中憋闷得厉害,算算师父又有好几日没回来了。
据说尊上旁边,有两位来历不凡的器灵,自身修为都很是不俗,而他们曾经……都是那一位手中的神器化形。
秦钰眸光微冷,不理会厄命珠的亲近,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
“干嘛,入定出来就不认人了!”见他避开,厄命珠不满地上前。
“你的主人是谁。”秦钰忽地拧眉问道。
厄命珠心头一跳,观察着他的神色,眼底沉沉,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
难道说是想起来什么了?
厄命珠心头打着鼓。
也知道苍淮这人性情最是古怪,虽然他是铁了心要留人看护他的心尖尖,但若是他直接了当的承认他的主人就是司娆,又不知道他要发什么疯来折腾他。
他琢磨了一下,秦钰没见过苍淮,对他的印象多数也来自于听说,不管他怎么说都无所谓。
但若是他觉醒了苍淮的记忆,自然有些在意自己说的话。
厄命珠斟酌词句后道:“我的主人,自然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天上地下公认最强的三界共主,帝尊大人。”
秦钰不动声色:“他很强么?”
厄命珠看他神色,有些得意,心想:小样,爷这马屁不给你拍得明明白白的?
“那是自然,当年他统治的年代已经过去,现在恐怕有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的事迹,不如我就来跟你讲一讲……”
厄命珠为着表忠心,也为着显摆自己的记忆里,把苍淮那些年足够强悍的战绩一件一件地摆出来说给他听。
他说得尽兴,也没有察觉到秦钰的面色越来越沉。
“那他和我师父呢?”
厄命珠眼前一亮,这个我熟。
苍淮那小子,从前第一在乎的是自己的实力,之后第一在乎的嘛……那自然就是司娆的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只要吹他们情比金坚,自然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的。
“那自然是世所罕见的佳偶天成啊!我主人乃是世间少有的痴情人,对如今的尊上那是一个痴心不改,用情至深,竟然甘愿以身祭祀,将人人艳羡而不得的神躯换给了如今的尊上。”
“尤其还生得一副颠倒众生,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的绝世相貌。你瞧瞧,你看看,这样的好郎婿,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咔嚓”
厄命珠吹得入神,忽然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
在秦钰手中,似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什么,什么东西?小孩,你别伤到手啊。”厄命珠连忙想往前凑,秦钰却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看着他身上笼罩着一层莫名的低气压,厄命珠觉得有些奇怪。
他站在原地喃喃自语:“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吹得太过火,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嘶,不管了,反正怪不到我头上就行。”
厄命珠将曾经那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虽然不难看出他有夸张的成分,秦钰还是心堵得厉害。
哪怕等到稍晚的时候,再见到司娆,他眼中的冷郁之色也未曾消散。
司娆仿佛有些疲惫,安静地靠在软塌上揉着眉心。
不多时,鼻尖萦绕上一股冷香,是秦钰靠近了。
他的手指泛着微微的凉意,按在太阳穴却不轻不重刚刚好。
司娆微微眯起眼,被熟悉的冷香笼罩,感觉那些疲惫烦躁的感觉仿佛都缓缓远去了。
连日在中域和魔域两地倒,一直被抛之脑后的困意迟钝的蔓延上来。
秦钰逐渐感觉到面前人的呼吸变得平稳,靠在软塌上的身形不知何时也微微倒下来,靠在他的膝头。
层层叠叠的黑发披散开来,衬得中间人的雪肤更加白得晃眼。
司娆合上眼时,显得格外温软无害,令人看了便觉得内心舒缓。
秦钰盯着看了许久,按着太阳穴的指尖不知不觉往下滑落了几分,触及那一寸寸新雪似的肌肤,指尖如同着火似的燃烧起来。
“师父……”
少年凝望着这张毫不设防的恬淡睡颜,神情中交织着痛苦与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