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1)

穿成大魔王的祭品 眠雾 1 万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83章

  慧觉近乎横跨了整个大陆, 风尘仆仆来到魔域,自然不是为了来和司娆闲聊的。

  听到窗外隐隐的雷声,显然是天道对他泄露天机的示警。

  他收敛了轻松的神色, 缓声道:“贫僧游历时,有幸看见了魔域上空的漫天霞光。”

  “当贫僧走近时, 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司娆心中一跳, 这说的便是那一株沉寂百年不曾有动静, 一朝有动静便惊动所有人的花了。

  “您认识?”司娆神色不变,轻声问道。

  司娆便查典籍查询不到那一株花的出处, 却也知道能如此得天道眷顾的生物,绝不是凡物。如此非凡的功效,其中说不定就有能夺天地之造化的功效。

  能和佛门沾边的, 自然少不了因果轮回,命理经纬。能得慧觉大师亲自上门询问,她的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猜测。

  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到了嘴边, 却让她隐隐生出了忌惮, 不敢轻易说出口,生怕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慧觉大师却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慎重点头,目光之中带了几分罕见的凝重。

  “事关大陆命脉, 贫僧这才贸然来访。”

  那一朵至今还不知道名姓的花, 仍旧留在深渊的最深处, 可是望着他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 司娆的心脏狂跳不止。

  ……

  秦家不说在整个大陆上多么有名,但是在扶桑城中却算是很有名气的名门了。

  秦家自小走失的小公子, 被找回来了。这近乎是整个扶桑城人人皆知的大新闻。

  仅仅是走丢的孩子被找回来, 这不足以牵动所有人的心, 令人意外的是,这孩子竟然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

  周边的仙门来了又走,却都无法轻易断言他如今的境界。他仿佛走的不是常人的修炼路子,只是约莫知道他如今的修为,比起那几个老牌宗门吹上了天的天骄都完全不逊色。

  要知道,他才不过十四岁。

  宴饮丝竹之声不断,秦钰面无表情穿着一身簇新的群青色长袍,掩去他身上的几分戾气,显出几分离群索居的淡然。他坐在下首的位置,却是全场人目光的焦点。

  秦家家主对旁边人说话时难免带上了几分讨好。

  在座的有好几位仙门来人,对比起秦家在扶桑城的地位,他们则是在整个大陆都小有名气。虽然一时半刻还追不上那些底蕴深厚的宗门,但是他们谁都知道,那几家宗门因为遭遇过重创,在几百年间逐渐衰微。

  虽然名声仍在,但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这一次的仙门大比,就是重新洗牌的时机。

  而在座的几位,他们身后的宗门都是有望在这一次仙门大比中崭露头角的存在。

  他们的目标,自然是秦钰。

  坐在贵宾席位上的各宗长老,神情都有几分倨傲。能千里迢迢赶往扶桑城,屈尊坐在这一家府邸的宴席上,自然是因为秦钰在短时间内声名传出去老远,隐隐有压过如今大热的几位天骄的趋势。

  许多被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天才,他们偶尔听到风声也会去看看,但大多不过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沽名钓誉之辈。

  可唯独这个秦钰……

  几人面上的神情都带上了几分慎重,不复初时的高傲。

  在所有人明里暗里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的目光之中,他始终端坐着一动不动,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的茶点,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没有多余地转过目光。

  不说别的,光说这一副不为世俗所动的心性,便是绝佳。

  哪怕还是少年模样,便已经初初展露出带着锋芒。

  那一张仍旧带着几分青稚的脸上并没有掩盖他出众的五官,反而柔和了他五官之中天然的凌厉。但这也并没有让他彻底变得无害起来。

  无论是哪家的长老来了,无论最开始抱着怎样的想法,在看清他的脸时,都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

  总觉得……

  这一张脸透露着难以言喻的熟悉,和某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忌惮。

  饶是他们如今的修为,坐在上首的位置,也免不了要被那冷冷淡淡坐在下首的少年压上一头。

  有人露出满意的神色,终于说出了秦氏家主等待了一晚上的话:“贵府小公子天资实在不凡,不知是否已经有了师从?”

  这便是有戏了。

  家主大喜过望,连忙道:“这自然是没有!这孩子自小在乡野中长大,很是得了一番机缘,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到今日。”

  几人听闻更是眼前一亮,能够不靠旁人的帮助就能走到如今的修为,此等天赋和悟性该是怎样的绝佳?

  秦钰在不被人察觉的地方面色微黯。

  师父从不允准他透露她的存在。

  他也从未听说过大陆中有哪一位女修能如同师父一般有着那般惊世绝艳之才,便一直猜想她是哪位隐世修行的女仙,不为世俗名利所动。

  但此时,一直不声不响的秦钰却忽地开口:“我有师父了。”

  秦氏家主面色一变,连忙道:“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这样的话,秦钰从前也曾经说过,但不论谁问起,秦钰都是这样不冷不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究竟师从何人,他那师父究竟是谁,到底存不存在,都是个未知数。

  问过了几次,家主大概也有了计较。

  “这孩子曾得到过某位隐世大能的传承,一直把他视作师父,便不愿拜入他人门下。”

  原本面色有些难看的长老们因为这一句话面色变得好看了许多:“原来如此,贵公子倒是懂得尊师重道。”

  秦钰微微抿唇,有些不满,却只能面色阴郁地按下不提。

  “此子天赋过人,只是心性还是需要好好磨一磨。”某个仙宗的长老摸着长须缓缓道。

  “这倒是不难,过不了多久便是仙门大比,什么样的心性经过那样的一遭,也该变得沉稳起来了。”

  几位长老笑谈着,仿佛已经定下了他要去谁家的宗门了。

  秦氏家主自然大喜过望:“这是自然,毕竟是个毛头小子,此前十来年也一直没有父母在旁边教导,他这个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意味……”

  “但是有诸位长老的教导,不管他怎样的性子都能变得稳重,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秦氏家主笑得和蔼,仿佛一个严厉而不失慈爱的长辈。

  陪同的几位公子从前都是主角,如今却只能沦为配角,此时望着秦钰的神情都有些不善,顺着父亲的话往下说:“我这个弟弟啊,仗着自己年轻天赋高,就很是不把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放在眼里,也是几位长老抬爱,不远千里来到扶桑城只为看他一眼。”

  “他倒好,倒是连个正眼都不肯给诸位长老一个。”

  这便是在上眼药了。

  但秦钰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长老的青眼而喜出望外,也没有因为兄长的诋毁而发怒。

  可不管上面的几位长老如何明里暗里地暗示,希望他选择一家宗门,秦钰都只是机械而漠然地重复:“我已有师承。”

  这副冷硬得像是石头一样的臭脾气到底是惹恼了几个向来养尊处优的长老,他们平素走到哪里都是旁人以礼相待,哪里尝过这样的待遇?

  几位长老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只留下秦家自己人。

  这样的宴会已经不是第一次,打着各式各样名义来到扶桑城的仙宗长老都曾经受到秦氏家主的盛情款待。

  可未能如愿以偿的是,没有一家仙门成功带走秦钰,也没能如他所想地看看其他几个不成器的儿子。

  如今的秦氏主母是一名保养得当的妇人,人称柳夫人。

  她虽然是一名不能修炼的普通人,但因为子嗣还算争气,无数天材地宝养着,倒也没显出老态,只是如同一个稍稍有些年长的妇人。

  她的脸上一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笑容,可是此时需要她奉承的人离开了,也没有如愿带走她的儿子,她脸上的笑容也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她冷哼一声,带着几分不屑:“竖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天赋便恃才傲物,殊不知天下之大,比你厉害的人不知凡几。君不见,这么多天,老爷见了无数贵客,也没有一个把你带走的。”

  她冷冷地抬眼注视着这个从一开始出现就让她打心底里看不顺眼的小公子:“如今这一切都是秦家给你的,如果没有秦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呆着呢。”

  秦钰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睫羽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掩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暗芒。

  若是没有秦家,便没有人能把他和师父分开。他就可以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了。

  家主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赞同地看了一眼柳夫人。

  望着秦钰的眼神说不出来是无奈更多,还是别的情绪更多。

  “你们先下去吧。”

  几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几人到底是没有说什么,一同离开了。

  秦氏家主缓缓走到秦钰身旁,看着他微垂着头掩饰自己的情绪,微微皱眉。

  “钰儿,我知道你曾流落在外,对父亲多有埋怨,但父亲如今都是为你好。”

  “或许你不知在哪里得到一份机缘,让你有了如今的修为,可是那也不过是一时之功,如今的各个仙门各有所长,只有拜在名门之下,才能让你这一条路走得更远。”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或许也对这个家有些怨气,但你要知道,进入一个合适的仙门,秦家不过是跟着你沾光,实际上真正的受益人还是你自己。”

  “修行一途,没有资源便是寸步难行,你能进入一个好的宗门便能得到更多的资源倾斜,到时候便能走得更远,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亲都是为了你好啊。”

  “过不久就是仙门大比,你若是能在其中崭露头角,拿到一个不高不低的名次,或许父亲就能放心了……”秦氏家主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我这一条路走得更远,还是秦氏的路走得更远?”一直保持沉默秦钰忽地不冷不淡地开口问道。

  秦氏家主的怀柔政策不出意外地再次被噎了回来。

  他面色一沉,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逆子也有些无可奈何:“你没有秦家,就什么都不是,但若是秦家没有你,便还是秦家!”

  “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家主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人烟散去只剩下残羹冷炙的宴席之上只留下秦钰一人。

  不论之前的景象有多么热闹,此时所有人都走了,这便不过是再冷淡不过的一个地方了,也就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仿佛世界都安静下来,秦钰才能静下心来。

  平心而论,他厌恶秦家,他厌恶与这些虚伪的人虚以为蛇。

  可是师父希望他按照命运的轨迹走下去。

  虽然他站在这,看着这一切,站在这里,看着这一切都觉得无趣透顶,想不出要留在这里经历一切的理由。

  想着那些人临走前的眼神,他们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秦钰似乎天生带着一种能够洞悉一切的敏锐,他轻易地就能猜想到隐藏在那些眼神之后的情绪。

  他望着并不怎么圆满的月亮,暗中计算着这是师父离开的第几天,循着无人经过的小路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

  今夜恐怕没有那么平静。

  作为刚刚寻回秦家的天赋卓绝的公子,属于他的院子,位置虽然不算太好,但却胜在五脏俱全,该有的全都有。

  为了避免和其他公子作对,他的院子向来是无人问津的,安静得近乎死寂。

  可是今夜,却似乎与众不同。

  秦钰在这一份安静之中,嗅到了一丝别的气味。

  那是一种陌生的气味,秦钰从前从未遇到过,可他本能地感到了不妥,那近乎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

  驻足于院前的脚步顿住,秦钰当即便想要转身离开。

  可是他想走,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

  有人潜藏于暗处,近乎是在他打算转身离开的瞬间,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便出现了。

  秦钰目光一转,虽然他还没有踏进这个院落,但显然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别的在等着他。

  这一群人中,除了有秦氏几公子,还有另外一行人,他们穿着的弟子服不似寻常宗门那般带着仙风道骨的意味,相反或许是因为修习法门的缘故,他们的弟子服比起寻常贵族家看起来还要华丽不少,上面缀着片片翎羽。

  秦氏大公子秦晁冷冷开口道:“我只当你是心性差,却想不到你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的目光冰凉,其中夹杂着几分仿佛看戏一般的幸灾乐祸。

  来的是扶桑城外的银羽宗宗门执事,为首的执事面容冷肃,其他人同样的面色难看,不同于秦晁的幸灾乐祸,他们眼神之中的敌意和鄙夷十分明显。

  仿佛如果不是顾忌着这是在秦府,他们已经准备直接对秦钰动手了。

  方才还萦绕在院内的那一丝难言的气味随着人的到来已经彻底消散了个干净,再寻不到半分痕迹。

  秦钰面色不变,他们却仿佛已经定下了他的罪名,根本连多话都没有,就有几个银羽宗的弟子上前准备抓住秦钰。

  “敢问,我所犯何事?”秦钰仍旧那般冷冷清清地站在原地,面对着突然出现的一大堆人神情也没有表现出异样。

  “呵呵,都被抓了个正着了还敢狡辩?”执事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都仿佛有怒火在烧。

  几个直接冲进小院的银羽宗弟子匆匆跑了出来:“师姐找到了……”

  银羽宗弟子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有年轻气盛弟子,甚至不等执事开口,就直接上前准备对着秦钰的脸上来一拳。

  可他这一道夹杂着灵力和盛怒的拳头尚未来得及靠近,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了,秦钰冷冷淡淡地垂眼看他,那一双眼神之中虽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却无端地让人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那名率先出手的小弟子不知为何忽然颤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又觉得没有道理,明明做了错事的是秦钰,占理的是他们一方,怎么会……

  来不及等他想通其中的关窍,秦钰的目光已经落在被好几个银羽宗弟子搀扶着走出来的女子身上。

  她穿着一身跟他们一样的弟子服,但是哪怕在匆忙之间经过了整理,不让她显得过于失态,还是不难看出这一身弟子服十分凌乱,连系带都未完全扣好。

  原本应该整整齐齐用发簪束起来的头发也凌乱地散落在两侧。

  她面色微红,眼眶里挂着泪珠,欲说还休地看着其他师兄师弟,还未说话便先哽咽出声:“你们、终于来救我了。”

  面对着这一群怒气冲冲的人,秦钰留在原地,只觉得莫名。

  他的小院向来鲜少有人踏足,可此刻,不仅有人来了,还有人从他的房间里扶出来一个状态明显不对的女子。

  其他人更是气势汹汹地问也不问就直接来拿人了。

  秦晁仿佛看够了好戏一般慢悠悠地开口道:“大家都知道我这个弟弟刚找回来没多久,从来没有父母管教,行事更是乖觉,能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我真是一点不意外。”

  “真是过分啊,人家银羽宗是因为看中了你的天赋才不远千里跑过来,你却是这样对待人家的弟子吗?”

  “师姐今日早晨就失踪了,一直找不到人,如果不是宴散之后我们找到这里,恐怕还不知道师姐她居然被你……”

  那个仿佛十分虚弱的女子气若游丝地抬眼看了一眼秦钰,又仿佛十分畏惧一般连忙低下了头,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顺着眼角滑落。

  “师姐,你别害怕,我们都在这里他不敢对你如何!”几名弟子簇拥着那名女子,直视着秦钰的模样,仿佛壮胆一般地加大了音量,“秦钰,你不过仗着有几分天赋,但我们银羽宗虽然比不上那几个名声在外的门派,却也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

  “你从前不过是不知道在哪个地里刨食吃,如今得了个秦家公子的名字,就当真无法无天起来。”

  他们或是咬牙切齿,或是怒不可遏,唯有秦钰从始至终都是一脸漠然。

  他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他们几人怒不可遏的表情,大约也知道他们想要罗织的罪名是什么。

  秦钰嘲讽一笑,觉得手段拙劣得近乎可笑。

  被称为师姐的银羽宗弟子沈秀平复了一下呼吸,仿佛终于缓过气来一般,小声道:“刚来到秦府,我时刻记得长老的叮嘱不能随意走动,我不过是觉得房里面太闷,沿着僻静的小路随便走了走,不想就遇到了他……”

  沈秀咬着唇,一脸难堪:“我见他不过是个小少年,又是在秦府,也没有过于警惕,却不想,却不想他居然是、居然是……”

  说着,沈秀便抽抽噎噎,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再说不出多余的话。

  看她的模样,再结合她身上凌乱的装扮,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氏子!尔敢!”银羽宗执事怒气冲冲。

  这个名为沈秀的女弟子在门内原也是名不见经传,要说为了她多么伤心生气倒是不至于,可在秦府做客,遭到这般待遇,这便是明晃晃地打他们银羽宗的脸!

  “来人,把他绑了,我倒要去问问,秦家人这么嚣张,是什么道理!”

  执事冷冰冰地开口道。

  秦晁自是无有不应,只恨事情不能闹得更大些才好:“执事,这跟秦家无关,他不过是个流落在外的野种,这才找回来没几天呢。”

  “从前没有父母教导,才让他行事如此出格……不过你放心,我们秦府也是讲道理的人家,他竟然犯下这种令门第蒙羞的大错,就是到了父亲门前,我们也是绝对不会包庇的!”

  秦晁说话的时候信誓旦旦,实则心中也有些没底。

  他知道家主的脾气,一切利益为先。

  若是秦钰当真做下这样的事,并且被秦家人抓获,他必然是想方设法也要瞒下来的。

  但此时银羽宗众人都在,就是家主想如何操作也是不可能了。银羽宗毕竟不比其他势力,他们如今正是一个新生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处处讲排场,讲派头。

  秦钰犯下这样的事,不亚于当众打他们的脸,他们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一行人浩浩荡荡都押着秦钰前往秦家正房。

  秦钰本可以反抗,如果他想的话,眼前的人没有一个能打的。

  他到底是没有动手。

  他心中有一股嗜血的怒气,想要毁灭一切,但又下意识地忍耐下来。

  他天然地知道,他师父喜欢怎样的人。

  师父那样如清风明月一般的人,自然也希望他干干净净,手上不沾染分毫血腥。

  不论秦钰本质上是怎样的人,可是在司娆面前的时候,他本能地想要展现出最好、最柔软也最干净的一面。

  如果是师父在的话,不会想看到他无视众人大打出手的。

  秦钰抿唇,任由一群人高高低低地在旁边说着话,什么反抗的话都没有多说。

  沈秀一边抽抽噎噎,一边用眼神去打量那个刚被找回来的秦家公子。

  饶是她是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他们原本打算等秦钰进了小院之后在发作,那个小院里面燃了魔域中的禁香,效力十分惊人,便是上仙来了也是只有失态的份。

  等到秦钰进了小院,在禁香的影响之下自然会露出丑态,在他丑态毕露的时候,众人破门而入,一举拿下,这才是原本众人的打算。

  可他没有进入小院。

  于是计划便改成了在小院外将其抓获,她再被其他人解救出来,不等秦钰说话便把罪名扣在他身上。

  到时候秦钰或是惊慌失措,或是为自己自辩都已经是来不及——因为她是从他的房间里出来的。

  没有人会牺牲自己的名声去对付他,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哪怕秦钰是这样的年轻,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

  可是在秦家秦钰的名声向来就是很差的,其他人或许会想,是秦钰不好,他长在乡野,他就是天生的坏种,所以他生来就该这样坏。

  原本等到秦钰百口莫辩的时候,沈秀还可以拿出更多早已准备好的证据,来证明一切都是秦钰做的。

  可是事情进展得未免过于顺利,这个年纪轻轻便声名外露的少年什么都没说。

  没有挣扎,没有为自己辩解,就这么顺利得出奇地被他们压着去往主屋……

  就算秦家家主不处置他,他的名声也坏透了。

  就算他天赋再好又如何?从一开始,名声就坏透了。再有人想起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不会是他过于出众的天分,而是这一桩桃色新闻。

  秦晁想得很好,近乎堵死了秦钰的所有门路,看着事情一切顺利地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脸上也不由地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容。

  秦钰……

  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家。

  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你应该早早地死在乡野里。

  没有人刻意隐瞒消息,这一则发生在秦家小院里的消息不多时便近乎传遍了整个扶桑城。

  等到秦钰被银羽宗众人押在正堂之下,秦家所有人齐聚一堂,包括几个还未离开的别宗长老,都站在上首神色不明地看着堂下的人。

  家主刚和这竖子产生了一场争吵,面色本就不虞,可还没有躺下好好休息想想今天发生的事,就被下人急匆匆地叫到了这里。

  下人不过三言两语便给这件事情定了性:“他们在小公子的房间内找到了那位衣衫不整的衣冠不整的银羽宗女弟子,此时银羽宗执事盛怒,吵着要一个说法呢。”

  家主闻言下意识地皱眉:“秦钰做的?”

  不怪他不信,实在是秦钰的性子给他们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那孩子就像是高冷得要成仙了,说他只喝仙露要白日成仙,他都勉强能信,可是说他轻薄了一个银羽宗的女弟子,这事无论如何都令人难以置信。

  “这……家主您还是去看看吧,人是当场在小公子的房间里找到的,据说……”

  “据说房内还燃着刚刚熄灭的情香。”

  家主顿时面色大变。

  不论事情如何,被当场抓获的秦钰,在证人哭哭啼啼地指责之下,家主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要如何保全这个小儿子。

  在银羽宗执事盛怒的指责之下,他的唾沫星子近乎都要喷到上首之人的脸上:“人赃并获!我们银羽宗的弟子,可不是没有靠山任人欺凌的!”

  “今日发生的事,秦家要是不能给我们一个说法,从此银羽宗便和扶桑城彻底断绝往来,秦氏子弟也别想再拜入任何一个仙门了!”

  银羽宗执事言之凿凿,但他却有这个底气。

  家主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沉默半晌之后还是问被众人挟持的秦钰:“钰儿,这事,你如何说?”

  不等秦钰说话,秦晁便抢先道:“父亲,我知道您疼爱他,但他不服管教,犯下如此大错,就算日后出去,他人也只会说我秦氏管教不严!”

  “他犯下如此大错,本就是父亲您溺爱太过,如今哪怕是小惩大诫,也绝不能如此轻易地就放了他!”

  秦晁义正词严的一番话,倒是换来银羽宗掌门的一个侧目。

  秦钰冷淡垂眼,仿佛感知不到场上众人的恶意:“我没做过。”

  沈秀又是抑制不住地低泣出声:“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也罢,我不过是银羽宗来的客人,如何抵得过你们秦府金贵的小公子,遇到这样丢脸的事,我日后也无颜存活了,不如今日就……”

  她目光一转,看向另一边高大的梁柱,似是想要一头撞过去。

  守在她旁边的银羽宗弟子洞察了她的意图,纷纷上前拉住她,七嘴八舌地哄道:“师姐别担心,我们定然为你讨一个公道。”

  “师姐,我们定然不会让此等贼子逍遥法外的。”

  七嘴八舌的吵杂之中,秦钰垂着眼。

  不用看他已经能猜想到上首之人的想法了。

  这近乎是可以预见的。

  他这个秦家小公子原本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被寻回来的象征意义也远远大过他这个真实之人的存在。

  秦家需要的不是一个流落在外的小公子,而是一个能给秦家其他人带来利益的存在。

  而如果他带来的不是利益,而是麻烦。

  他们便能毫不犹豫地对他弃如敝屣。

  明里暗里的目光,夹杂着恶意,或是几分看热闹般的不怀好意。

  就算有人能看透这不过是一场粗劣的设计,什么都算不上多么精妙,可却没有人会站出来为他说话。

  因他……

  不过是一个不速之客。

  秦钰微微抬眼,柳夫人倨傲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得意,其他的几位公子站在一起,也是难得一副同仇敌忾的架势。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还清晰了。

  这个家本就不需要他。

  所有人都在排斥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秦氏小公子。

  原本也没有这个家抱有多少期待,但秦钰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丝空茫。

  他仿佛生来就缺少一些情感。

  师父一直担心他自小被家人抛弃会生出什么情感,也早早地告诉他,未来或许有一个契机他能和家人团聚。可是对于这一切,他并没有多少期待。

  他心知那一种名为血缘的关系,于他来说,实则是天下最无用最可笑的关系。

  秦钰安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审判,心中无可无不可地想着,这一次家主又打算把他丢到哪里去?或许是某个偏僻的试炼之地,又或许是公认不死也要去层皮的魔域深渊,总归不能让他继续好好地待在秦家了。

  这样也好。

  “这孩子……刚被找回来,”秦氏家主望着垂眸不语的秦钰,艰难地开口道,“没有教导好他是我的失职。”

  “家主打算如何处置?”执事却并不理会他的话,冷冷开口道。

  “冒犯了银羽宗来的贵客,让他赔命自然也是无有不应的,”家主面色冷沉,“但是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不如就罚他闭门思过如何?”

  执事冷哼了一声:“家主这算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还是说,对于你秦家而言,我们银羽宗弟子的脸面就是如此不值一提吗!”

  家主有些颓败地往后一倒,他实则很舍不得这个天赋绝佳的孩子。

  一个人的天赋往往决定了他能在修行这条路上走多远,他既然有着绝佳的天赋,未来便能给秦家带来无法估量的利益。

  可无论未来如何,在此刻他都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而且还和他不是一条心。

  如果为了这样一个未完全长成的小子得罪了银羽宗,自然是得不偿失。

  家主咬咬牙:“那贵宗打算如何处置。”

  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冷色,毫不犹豫地道:“废了他的修为。”

  这下不论是家主,还是其他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们一开始想到的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把秦钰赶出秦家。

  毕竟这件事,可大可小。

  却不想执事一开口便是如此严厉的说辞。

  上首的其他几位长老,来自不同的宗门,此时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银羽宗的思考,他们没有说话。

  他们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天赋绝佳,但也同样看出了他无意于在座的任何宗门。

  如果就这样留着他,成为日后宗门晋升的绊脚石,还不如今日就除掉他,让他安安分分地留在这扶桑城里,再威胁不到任何人。

  正堂一时沉默极了。

  废除一个人的修为,这无疑是极其严重的死刑了。

  家主再如何做好了准备,也没有想到猝不及防间会听到这样的话。

  “这是否太过严重了……”

  “此子年纪轻轻就能犯下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可见是仗着修为高便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这种不忠不孝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的狂徒,只有让他没有可依仗的东西,才能真正脚踏实地地认清自己的错误!”

  银羽宗执事望着秦钰的神情是漠然的。

  不可否认,他一开始听说这件事的第一想法是愤怒,可是此时他的内心全然冷静下来,想的都是如何让这件事的利益最大化。

  一开始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他便没有刻意封口,不多时,这件事就该传遍整个扶桑城了。

  传遍扶桑城还只是小事,再过一段时间,其他人也都会知道,那个声名鹊起的天才,那个传说中很是不凡的天才……

  是这等,下等、卑劣之徒。

  “诸位长老,你们没有意见吧?”不等家主答话,执事反问上座的其他几位长老。

  他们能坐在这里,自然也是听闻了这件事,为了避免秦家徇私,自然也是要来这里撑个场面的。

  片刻的静默之后,几位长老淡声道:“我等同意银羽宗的提议。”

  “此子修为过高却无人引导,难免过于狂傲犯下大错。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小惩大诫远远不够,只有废除他引以为傲的修为才能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嗤。”

  所有人冠冕堂皇地对一个少年处以死刑,或许连背后的事件到底如何都不必搞清楚。

  只因为他未来或许会带来莫大的威胁,便要趁这威胁萌芽之前,扼杀在摇篮之中。

  秦钰觉得讽刺极了,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极嘲讽的轻笑,分明并不大声,却落在了众人的耳侧。

  “放肆!犯下大错还不知悔改!”

  无论他们心中如何想的,无论他们会不会因为少年这仿佛洞察一切的一声冷笑感到脸红,但此时他们都是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仿佛眼前的少年果真站在了审判台上一般。

  家主微微闭眼,却也知道,如今有这么多仙门长老在一旁,想要保住秦钰没有那么简单。

  而为了保住秦家得罪在座这许多人,不值得。

  “秦钰……”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念在你曾经流落乡野,一度对你多有忍让,但你今日犯下的错,就算我想保你也保不住了。”

  “你放心,就算废除了修为,你的经脉还在,只需要花些时间,那些失去的修为,还是会回来的。”

  家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秦钰,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怜悯。

  秦钰的血脉之中仿佛天然地流淌着一种血性,他不满在座所有人,高高在上地一副冠冕堂皇的假面,只要他想,就算不能让所有人彻底失去言语的可能,拼了一身修为自爆,也能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虽是一双握剑的手,却没有留下半分习剑留下的老茧,干净而修长。师父曾说过,他这一双手,生来便是为剑而生的。

  她那一双温润的杏眼曾专注地看着他的每一根指节,像是看着天地完美的造物。

  不可否认,在她的目光之下,秦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羞怯。

  甚至仿佛被她目光看过的每一寸,都泛起难以抑制的热意,如同被火灼烧。

  她总是云淡风轻地笑着,仿佛世间事都不能让她眼底染上轻愁。

  她笑盈盈地说:“你的手生得干净好看。”

  “你本该这样干干净净。”

  那时他或许不懂师父话中的深意,只是每一次在见到师父之前都会用清水把手洗了又洗,他以为那样——便算是干净。

  秦钰生来便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不同。

  什么生与死、善与恶、规则与刑罚在他眼底什么都不是。

  他自觉人之一生,万事随心,只要开心,便可以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此时,他看着室内一干人等的各色神情,他觉得他们吵闹、污浊,唯有死了才算干净。

  可他到底什么都没有做。

  任由着银羽宗执事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缓缓靠近,望着其他几位长老警惕万分地看着他,生怕他突然暴起伤人。

  可站在堂下总是显得有些桀骜不驯的少年却安静极了。

  安静得没有一点反应,整个动作像极了——

  引颈受戮。

  他的手得干干净净的。

  若是脏了,师父就不喜欢了。

  所有人为着这个想法感到一丝荒谬,却又有一点安心。

  若是他闹起来,那才算是麻烦呢。

  他难得能不言不语地接受了这一切,这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放心,既然秦家家主这么深明大义,此后这件事,我银羽宗不会再提起,我们和秦家的关系,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银羽宗宗主望着安静的少年,面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枚泛着玄铁光泽的长钉,这一枚长钉是特殊材质制成,极寒极阴冷,只要钉入眼前这个少年的体内,不论他的修为多么耀眼,都只能在剧烈的痛苦之中烟消云散。

  就算还能重修又如何?

  修士修为被废一次,便是伤筋动骨。

  能再次提起修行的心思已经算是十分坚毅了,更何况要重新恢复到如今的修为更要不知花费多少时间。

  能为门派消除这一心腹大患,沈秀这一遭也算是值了……

  他的眼中目露一分狠色,可那一双手尚未来得及靠近那安静等在原地的少年便忽然如同被一道巨力弹开。

  执事毫无准备,被弹开的时候虽然连忙稳住了身形,却还是难免狼狈。

  他怒目而视:“你竟还不认罪?已经到如此地步,你竟还要动手伤人?”

  “不知我的徒弟犯了何错,犯了何罪,竟然引得诸位大人这般生气。”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分明没有什么力道,甚至语气堪称温和绵软得没有半分力道,却奇迹地让整个沸然的室内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一般,顿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