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色地渗进每一个缝隙,一次次地发问:如果不是桑洛,你又该是谁?
我是谁?我不是桑洛,我又该是谁?
无法想起名字的巨大失落像毒蛇缠住心脏,让她呼吸失常。
反倒是被称为太常的男子,在少许的沉默后,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是个胆怯的人,没有面对轮回的勇气……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轻柔地说着,泪水刚流出眼眶就化为冰晶,滴答落地。
“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做不到……可是……这个身体很快也会崩溃,人到底是不能抵抗天命……我已经拖累你太久太久,你……若是当真不愿放弃我……月神君和魔尊都说过,渡过九重天劫的人能够……将所有的死去都……”
不由自主地,口中又一次说出完全不礼节的话语。
男人静静地听着,叹了口气:“九重天劫成就彼岸的说法,我早就知道。可是……我没有魔尊的胆魄,也没有月神君的疯狂,懦弱如我根本不可能成就彼岸!他们……他们又……桑洛,答应我,最后一次配合我的实验,我……如果这一次还失败,我将不再束缚你,我……放你自由……”
“好,”她鬼使神差地说着,“……若有来生,我绝不愿再想起和你的任何记忆,你与我……纠缠今生已经足够,来生,我……我只想做我自己,不修仙,不长生,不爱,不恨,百年便归尘土……”
无奈,更多地却是决绝,或许对于经历过这一生的刻骨铭心的桑洛而言,遗忘才是真正的解脱。
太常闭上了眼,他知道桑洛的全部痛苦,当她说出放弃的时候,他的心远比她更重更痛。
“我答应你。但我也将守着我的誓言,抱着双倍的记忆永远等你……不管等多久,不管等到的你还是不是我的你,我都会等下去,等到所有的爱都变成恨,等到所有的很都变成忘记……”
说话的同时,他攥紧了她的手,引导着她,抚摸他的脸庞。
指尖流经之处,淡紫色开始凝结,金屑缠绵,结成诡秘的魔纹。
“这些是我的对你的承诺。我……即使是我,万年的等待也足以让身体腐朽,但我可以把我转移到偃人的身上,偃人不会死……直到完成使命以前他的身体都不会腐朽……我将永远等你,等待你也不知道的某一代转世回到这里,将我从永恒中解放。”
“……好……”
咽着泪水的承诺,苦涩得甚至有些无力,她和他的手紧握在一起,有一些不愿记起的东西像丝线般枝枝蔓蔓地生出,将她缓慢地包裹……
睁开眼,看着层层叠叠封锁着自己的青铜藤蔓,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李玉暖,一个没有任何力量却还妄想开启封神之路的凡人。
侧过脸,看魔炽冰冷的面孔,她的心中顿时生出淡淡的颤抖。
她想起了他的全部。
他是太常,是世间最聪明的人之一,拥有世间最灵巧的双手。偌大的青铜宫殿,以及此处包括魔炽在内的以假乱真的偃人,都是他的作品。但他却也是世间最懦弱的人,只因为害怕未知,他甚至劝自己的妻子与自己一起放弃轮回。
可悲的是,我不是桑洛。
记忆中的迷雾还没有驱散,但李玉暖已经明确无误的知道,自己不是桑洛。
那个如溪水一般清澈的女人早已在被时间的洪流冲得无影无踪,可能托生为一朵花或是一根草,甚至只是一缕空气。
那么……我……是谁?
谁都不是。
我是李玉暖,不该存在的废材,却还是走上了封神之路,并将继续走下去。
她动了下身体,看似牢不可破的藤蔓在触及她的身体的瞬间化为飞灰,青铜巨茧理所当然地碎裂,露出憔悴的她和彻底干枯的魔炽。
“轮回是最残酷的刑罚,今生的挚爱,来生却是擦肩而过。我不相信轮回,我不愿意面对轮回!”
苦涩的声音反复地回响着,桑洛到底想说什么?
她蹙紧眉,正要思量下一步该如何——
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自青铜门的另一边响起,有人来了,他们敲打着门环,急切地期待进入。
但她却不想开门,脑海中生出奇异的幻境,似乎此刻正拍打着门扉的是滔天的血浪,血浪中央,有暗金色的十字架载浮载沉,其上高悬的穿着爬满蛆虫的尸衣的神。
那是——被他们杀死的神!
他活过来了,他要向他们复仇!
嘿!嘿!嘿!
狞笑铺天盖地而来,亦幻亦真间,她一脚踩到藤蔓,失足滚下了阶梯。
☆、第91章 茫然
(“为什么不开门,你在害怕什么?”)
久违的声音悠悠响起,李玉暖抬起头,看见了月华。
他悠闲地坐在兽首人身的礼官雕像的头部,左腿叠在右膝上,长发微垂,单手支颌,笑容可掬,风姿绝代。
不知为何,看到这张似笑非笑的面孔时,李玉暖的心中竟然生出了淡淡的怀念。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绝望吧。
仅是在灵视中看到血浪中央被无尽亡者簇拥的那袭深黑尸衣,恐惧便已夺走了她的全部勇气。幻觉中那踏着尸骨前行的红衣女子和白衣祭司,到底是怎样的勇者,居然能在如此强大的存在面前昂然拔剑。
无视心脏和元神一起炸裂的痛苦,向永生的神灵挥刀,这样的他们,只能称为悲壮吧。
悲哀的是,李玉暖没有这份勇气,被亡者团团围住的事实让她害怕得连见到一直以来都防备畏惧的月华时,都情不自禁的生出依赖之情。
虽然自初识至今,她总是被他反复地利用,但月华的每一次算计和利用都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偶尔过分却也会很快就补给她一些好处。
她知道,只要她对月华还存在着利用价值,他便始终会保全她的生命。
何况,他的面容……
夜吟哥哥……
“……前辈,我……应该开门?”她怯怯地说着,“门外……有个可怕的东西……”
(“区区亡灵的幻影而已,有什么可怕的!你大胆地去开门,若真是天崩地裂,本尊会替你杀走!”)
月华傲慢地说着,一贯不正经的面容猛然染上杀气,竟灼人得不可直视。
即使失了肉身,他也还是那不可一世的神君尊者,只是站在面前,就让她看到了千军万马。
“……你到底是什么人?”
疑问,脱口而出。
月华没有回答,他侧过“脸”,看了眼青台案几上风化得如面粉般脆弱的摆设,又看了眼被冰雪和藤蔓缠绕的偃人们,突然叹了口气。
(“太常,我已经依照约定来到你面前,你也该把我寄存的薤露剑拿出来了!”)
“前辈,太常大能——”
她本想说太常大能已经死了,神魂俱灭了,您寄存在他这里的东西注定拿不回来了。但看到月华肃然的神色,李玉暖只觉浑身一哆嗦:月华前辈根本没有在太常大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