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练武之人纵使是睡觉吃饭,兵器都是要不离身的,老掌柜见多识广,自己虽然不混江湖,但对刀剑这类的武器却也不是完全不知。
老掌柜话说得不算委婉,并未因着秋骊的身份而刻意往模糊不清里说。
毕竟大晚上的孤男寡女爬窗户,怎么想也该知道里头定然是有猫腻的。
青梅气得呼哧带喘,她狠狠的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咬牙切齿的道:“她这是想干嘛?不想和亲就不要来北国呀,到了人家的地盘却做出这苟且之事,万一…万一暴露了出来,连累了我家殿下被人嘲笑,我一定和她拼了!”
秋骊原本还有些不解青梅的那句被连累让人嘲笑上面,突然脑袋灵光一闪,她就明白了。
古人向来习惯连坐,若是一家里有女子的名声不好,那么这一家子里所有的女眷名声都要跟着受连累,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些世家大族里的女子即使私底下再像乌眼鸡似的明争暗斗,却也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诬陷自己的姐妹与人私通,因为一旦传了出去,她自己的名声也会受损。
秋骊本想说她没那么过度在意自己的名声,毕竟这事儿就算是被捅破了,当事人也不是她,而且这种带有些风流韵味的流言,传出去顶多也就是被人议论几天,真正要大发雷霆的,是北国的王室。
毕竟,秋柠和那个常千户的行为显然是没把北国王室放在眼里,带着和亲的任务私底下却与一个千户有了私情,这要是传回到晋国去,新帝还不得撕了他们?
秋柠被宠坏了,打小就嚣张跋扈,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都不奇怪,可这个常千户…就实在是有些胆大包天了,秋柠是晋国四长公主,无论如何她没那么容易死,但身为臣子,想要他的命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秋骊得到这个消息虽也震惊了下,但很快她就想到了更多。
这般的男女之事顶多就是私情,比起大宛侵占晋国四座城池,与晋国意图以两座城池为代价向北国借兵之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她很清楚,这事儿成不成全要看君屹如何抉择,毕竟借兵出去,伤亡的都是北国的兵,她虽是北国的王后,但因着晋国的原因,这事儿她不好插手,而且这事儿所涉及到的利益关系过大,所需要衡量的内容太多,她这个对政事并不了解的人纵使是说了自己的想法,也不一定会被认同。
北国的汗王是君屹,但北国不止君屹一个人,北国的王室所拥有的权利不小,若是被他们盯上了,纵使是有红包群作为支撑,但根本没必要的祸事她又何必去沾染,到时候落不到好上,还有可能成罪人。
知道她想问的还是有关借兵的事儿,老掌柜轻摇了下头道:“事关两国机密,小老儿所知甚微,基本上都已一字不漏的传进宫了,他们将此行的目的瞒得死紧,应该是怕走漏了风声引来大宛人的忌惮。”
借兵要打的可是大宛,虽说晋国是想抢回自己的土地,但对于大宛而言,那就是已经吃进嘴里的肉,哪有可能还想往外吐掉的道理。
“殿下,您打听这个是想…”
其实老掌柜也不太明白,秋骊为啥会对这事儿这般上心,但身为附属,自是对主人家知无不言。
秋骊倒也不是想做什么,只是这两年着实是过了段安稳日子,不想让些不知所谓的人来打扰了这份平静。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倒也没想深挖,只是想把他们此行的目的弄清楚,省得到时候他们弄出什么幺蛾子自己却浑然不知。
只是没想到,她来这趟,竟然还能有意外收获。
只是秋骊有些不解,以秋柠心高气傲的脾性,她怎么会和一个小小的千户私通?
难道她不知道新帝把她送来北国的目的?她不在意自己远在晋国的母妃的性命了?
许多问题摆在面前,秋骊蹙眉深思了片刻。秋柠这事儿说小,却涉及到两国之事,一个不好还真容易影响到两国的关系,但要说大的话,似乎又不至于,毕竟这也不过仅仅是个尚未挑明的“喜事”,花落谁家都不清楚,哪里值得两国交恶呢?
“既如此,倒不如去见见我的这位四皇姐。”
这次的使臣团里,为首的本该是鸿胪寺少卿王鹤,但四长公主品阶远高于他,虽无实权,但秋骊的确是该第一个见她比较合理。
毕竟再是关系不睦,她与秋柠也的的确确是亲姐妹,她们内里针锋相对,出了门也不能让人看出来,否则被嘲笑的,绝对不会是仅有秋柠一个人。
“是,那小老儿便去通知那位来见您?”
在晋国,秋柠居长,论生母位份也高于秋骊,但到了北国,秋柠就得来见她了。
老掌柜引着秋骊两人往楼上不招待客人的雅间上走,这里是秋骊每次来的时候暂时休息的地方,里面的布置都是她最喜欢的风格。
侍卫们静立在门口,秋骊早已经习惯了每次出门身后必然跟着一大群人,她倒是觉得有些麻烦,但到底不带人出来会让人担心,秋骊也不想多生事端,次次出宫都会听话的带上侍卫们,这样君屹也能放心她出门。
房间的面积算不上大,布置却很精致,里侧还有一个提供休息的小隔间,隔间里放着张小榻和矮凳,榻的上方则是两面束在一侧的浅金色薄纱。
隔间外的部分一分为二,前方用来接见来客,后侧则是个喝茶吃点心的小室。
静等了片刻,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秋柠生性奢靡,最喜穿用玉石为底的绣鞋,走路时踩在地上,会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如石落泉底,很是好听。
果然,在脚步声越来越近又骤然停止后,门被敲响了。
青梅清清嗓子,提高音量道:“请进!”
两个侍女立在门口,将门打开后,秋骊第一眼就看到了脸上带着愤懑不满的秋柠。
呦呵…
秋骊没忍住挑了下眉,她还以为秋柠在经历了那样的变故后能改变一些呢,没想到啊…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傻坏心眼子都挂在脸上,可从前不需要伪装那是因为没有必要,毕竟先帝喜欢她,又有个得宠的母妃在,但现在她还能有啥底气?
不过秋骊倒也没有什么太多落井下石的意思,毕竟现在众目睽睽,她纵使是想“报仇”,那也得选个好时机,而不是莽撞到大庭广众之下就给自己的皇姐脸色看。
秋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使臣团一个个走进房间来站成一排。
雅间的面积不大,所以能进来的也只有为首的几个使臣。秋柠走在他们前头,到秋骊面前不甘不愿的行了个平礼。
按理来说她这个礼倒也没错,毕竟两人是亲姐妹,只是到了北国本该入乡随俗,合该是给秋骊行一礼的。只是让秋柠给她从小看不起几乎是欺辱着长大的秋骊行礼,这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
索性现在也只是私下里见面,她不行礼倒也不会有什么人指责她。
“一别数年,四皇姐的模样一入往昔。”
秋骊率先出口,现在的她喜怒都不会表现在脸上。而说秋柠的模样没变化,这显然是在闭眼胡说。
她出嫁北国的时候,秋柠才十六七,刚好是青春正茂的小姑娘,而现在年近二十的她,则多了许多成熟女子的味道,她的容貌生得不错,只是脾性暴躁易怒,眼里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气,与其对视会令人不适。
“五皇妹倒是变了不少。”
既阴阳怪气,又不敢过份。
秋骊抬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让秋柠坐到她身侧,秋柠顺势而坐。
“臣,鸿胪寺王鹤见过五殿下。”
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脸上蓄了山羊胡须的王鹤是标准的文臣形象,身高不算高,身板也算不上健壮,不过气质不错,文质彬彬颇有几分人臣风范。
在他之后,常统常千户也大步向前一个抱拳,行了个武官的礼。
“锦衣卫千户常通拜见五长公主殿下。”
这两人一文一武,便是此行使臣团的两方之首。他们身后立即跟随了一大波人一起问礼,因着人多声音不小。
好在雅间的位置较为僻静,周边又有人把手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他们的声音倒也未曾传出去。
秋骊看着垂首的乌压压一片,抬了抬手。
雅间内桌椅有限,上方仅有两个,下首倒是有四五个椅子,她轻声道了句赐座,除了这两人外另几个官阶高些的使臣也有了椅子坐。
“早于月前,本宫就听闻有晋国使臣来北国,苦等数日,终于等到了来人。昔日旧景似在眼前,当真是他乡遇故知,令人喜不自胜。”
秋骊这段场面话倒是说得挺漂亮,但即为鸿胪寺的官员,专门负责接待外国使臣,王鹤可是清楚,近两年北国出使晋国虽依旧会送来节礼,可大多都是些华而不实之物,那些东西虽也受京中勋贵们的喜爱,可比起以往送来的牛羊和战马,价值可是差远了。
而据他所知,五长公主身为北国王后,手中权势不低,此挑选节礼一事,便是由她负责。
思即此,王鹤心中不免叹气,五长公主幼年丧母,又不受先帝宠爱,看她与四长公主的对话,姐妹俩怕是还不如陌生人,由此可见她对晋国恐怕没多少感情,自然不会费力为其谋算利益。
到也难怪新帝会将主意打到四长公主身上,怕是也觉得吹枕头风有用。
可…
依他拙见,四长公主的心智性情,恐怕是远不及五长公主。
“年前收到消息,说是皇嫂有喜了,本宫便开始备礼,前一月又收到消息,说是得了个小皇子,本宫喜不自胜,待使臣归国时,还望待交。”
新帝今年也已近而立之年,未登皇位之时便已有三子一女,如今做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有余,子嗣就更是枝繁叶茂了。
这样一对比,秋骊突然明白为啥新帝会认为秋柠有可能有机会能够留在北国,给人吹枕头风了。
古人重子嗣,孩子越多越好,根本不会去愁养不养的好的问题,于他们眼里,有了就生,生了如同野草一般,能活着能长大就足够了。
于孩子上,秋骊倒是也没有特意做什么,虽然她现在的大部分心神都在建造城中城上,但作为规划者,她所需要付出的精力因为进度没那么快所以很是有限。
可能身处高位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她根本无须担忧孩子生下来后的照顾问题,她的身边有着大把的人等着伺候她将来生出来的小家伙。
侍女们端来清茶,放到小几上落下清脆声响。
秋骊从胡思乱想中抽回心神,耳边王鹤的话音正响起。
“是!请殿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王鹤脸上挂着明显的笑意,似是对皇后所出的小皇子极为满意的模样。
秋骊眨眨眼,回忆起新帝皇后的姓氏。
王皇后…
啊…是啊!皇后姓王,莫非与这个王鹤有关系?
秋骊嘴角一抽,先前还觉得自己是有备而来的呢,结果…还是两眼一抹黑。
两方人说了些有的没的相互试探,彼此间都透漏了一点信息,但重要的又捂得死紧,生拉硬拽的就很没营养,秋骊觉得从对方身上已经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了,便也没再继续,青梅顺势道了句时候不早了,汗王快回宫了,秋骊借机下坡,就此离开了如意馆。
原本只是青梅找的借口,她们没想到才刚到内殿,就听到外头一阵乱糟糟的响动。
门口的侍女朝外看了眼,转身回道:“是汗王回来了。”
秋骊纳闷,回来就回来吧,怎么弄出这么大动静,这不是君屹的习惯呀。
紧接着便见一群人簇拥着捂着胳膊的君屹走了进来,他胳膊上绑着白色的布,布上有红色的血迹,刺眼极了。
她立即就不受控制的腿软了,好在青梅就在她身边,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
秋骊想迈开步子快跑过去,却没出息的寸步难行。好在君屹只是伤了胳膊,腿没事。
他三两步就走到了秋骊身边,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把人抱了出来。
秋骊连忙伸手去摸君屹,在发觉对方真的只是伤了一条胳膊,再一细问后,这才狠狠的松了口气,好在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到筋骨,养上一段时间就问题不大了。
她这才放下了点心,就听到君屹说沃德受了重伤,让青梅去看看。
环视一圈,果然没看到沃德,秋骊心下一颤,回头看向青梅,就见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脸色也苍白得活像是生了大病。
青梅瞬间跑没了影,秋骊想去追,又被君屹拉住了。
“没事儿,也只是皮外伤。”
说是重伤,是因为伤口太多,流血太多,但血已经被止住了,伤口也上了药包扎过了,沃德皮糙肉厚又身体强健,这样的伤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致命伤。
秋骊小小的捶了他一下,埋怨道:“那你干嘛吓她。”
侍从们早就都有眼色的退了出去,殿内除了守在门口垂头不语的两个侍女外,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还不是她迟迟不肯和沃德成亲,我这不看着也替他们着急吗?”
君屹拉着她的手,把人拉到后殿的小榻旁,和秋骊一同坐在软榻上,小小声的说着话。
“是啊,他们真的得成亲了。”
秋骊也觉得他们两个的婚事耽误不得了,拖拖拉拉的,又过去一年了,人生能有几个一年呀?
或许这次沃德受伤会成为一个契机也说不准。
“怎么回事儿呀?你们怎么受伤了?”
以前君屹也曾受过伤,但那时是需要出兵平定几个肆意抢杀周围普通牧民的部族,战争中受伤在所难免,但今天君屹只是外出巡查,怎么也会受伤?
“今日路过斜岭坡的时候受到了袭击。”
他们北国多草原山地,高大的山脉并不聚集,斜岭坡就在凉城以北,是个较为少见的小山脉群。地势较于草原复杂得多,那里藏人的确会让人难以发觉。
“是什么人?”
秋骊抿了抿唇,心下思索可疑的人。权利越大,危险越多,君屹作为北国的王,想杀他的人那可是太多了,一时间,秋骊竟然无法判断出可疑的人,脑海里数人来回闪过,个个都觉得有可能。
“还不清楚,不过抓到了几个活口,审过之后或许有线索。”
君屹也不能完全肯定能够从这些人嘴里得到有用的信息,毕竟从身法上来说,那群人一看就知道是精心培养的刺客,若是真那么容易撬开他们的嘴巴,那多年的训练岂非成了笑话。
可知道归知道,辛辛苦苦捉到的活口,总不能审都不审就直接一刀砍了吧?
秋骊对着君屹胳膊上的伤口又盯了一阵,发现他的伤口并没有想象中的动时会渗血,心疼的感觉才轻了些许。
她看向君屹的脸,发现这人的脸色有些发白,忙叫人去厨房端些补气血的汤羹来,人失了血,得好好补补才行,要是亏着了,等伤口愈合以后,这人的身体也依旧会发虚。
虽然君屹的身体素质不错,人长得挺强壮的,但是秋骊依旧担心会亏损了身体。
君屹是标准的北人饮食习惯,吃的东西大多都是干的,很少会喝些汤汤水水的东西,但是瞧秋骊那皱到一起的小脸,他默默的用那只完好的胳膊端起由侍女送来的补气血的汤羹,喝药一般的仰脖一饮而尽。
厨房那里倒是挺贴心,一次送来了两碗。
秋骊原本想帮忙的,但她见君屹自己喝得挺利索的,便不再看他,只自己端起汤羹一勺一勺喝了起来,虽然是补汤,但人家厨艺好,弄得汤羹味道不错,女子原本就容易气血不足,她多喝些这样的补汤也是有益于身体。
两个人一起喝了补汤,秋骊就连忙让人备水,她从外头回来还尚未洗漱,君屹更是因与刺客搏斗而显得风尘仆仆,两个人都得好好洗一洗,但君屹受了伤伤口沾不得水,不能再想往常那样大咧咧的往自己身上浇水。
秋骊一寻思,便让君屹先洗,等给他洗完自己再洗。
这还是她头一回给人洗澡,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但后来看着君屹可怜巴巴的抬着一只胳膊,满脸的欲言又止后,秋骊反而自在了。
毕竟这种时候,谁脸皮薄,谁就输了,反正光溜溜的又不是她。
像是在搓什么树皮一般,秋骊拿着帕子把人从头到尾都给搓洗了一遍,君屹更是觉得自己似乎这辈子都没被人洗得这样彻底过,身上被打上滑溜溜香飘飘的浴液,弄得他好像被腌制入味了的烤鸭。
把人弄干净了,秋骊自己也湿了衣服,半个裙摆都给沾湿了。
侍女们将水换了,秋骊拒绝了侍女的服侍,自己洗自己。
洗完了澡,秋骊回到后殿的时候就发现,床帐被拉了下来,她拨开幔帐,就看到床上躺了个半裸男。
人倒是睡得很熟,就是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竟然连被子都没盖。
秋骊伸手摸了摸男人的头发,手感果然还有些潮湿。
现在的气温倒是不冷,可湿着睡觉醒来八成要头痛。
原本胳膊就有伤,这脑袋再疼那也太惨了。
但要是把人叫醒…
秋骊看着男人恬静的睡颜,心里又有些不忍。又遭埋伏又受伤的,一个平日里几乎不午睡的人现在睡得这样沉,可见是真累了。
她从红包群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暖风机,小心的放在君屹头顶。
这暖风机吹出来的小股暖风似有若无,不强烈却也足够在五分钟内吹干人的头发了。
打了个哈欠,秋骊有点昏昏欲睡。她强打起精神来等了一会儿,伸手摸摸男人的头发,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认一下都干了以后,将暖风机收走,人则是悄悄的爬上了床。
虽然不早不晚的这个时候睡觉有点奇怪,但是也没人敢管他们,秋骊自然是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
这一觉,就几乎是一直睡到了傍晚。
殿内没有叫人,守在门口的侍女们也不敢擅自进入,她们最是守得住寂寞,一个个站在那里站上几个时辰都不会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好在王宫内的宫人们上值都是有轮值交替的,她们下了值,就可以回去休息。
王宫不比晋国的皇宫那样对宫人严苛,这里有一大部分的宫人都是在宫外有家人的。
他们在宫里做工,每月领月钱,大部分都是自己留一部分,送回家让父母存起来等日后说亲做嫁妆或者是娶媳妇做聘礼。
比起动不动就死人的晋国皇宫,王宫里的生活就可谓是极其安逸了,因着主子数量不多,大多数人所做的活计都比较固定,大部分的女子都是专门负责纺织和刺绣,她们织的布有的被卖入市场,有的则是直接运到几个庄子里作为庄子上工人们的福利。
虽说也累,但到底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要比下地的农人轻松得多。
“姐…到点了!我来接你了。”
一个身着青衣的小侍女迈着轻盈的步伐,她嘴里还含着一颗甜滋滋的糖果。
门口的两个侍女瞧见她,纷纷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
“嘘!禁言!殿下还未醒来呢。”
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的宫人拉着那青衣小侍女走出殿内,面色带了些责备的道:“都入宫快一年了,你怎么还是这般毛燥?好在这是在北国,要是在晋国的宫里,你这样的,怕是一月都活不来。”
看模样大约在二十岁上下的宫人原本是晋国的一个小宫女,后随秋骊远赴北国,她在十岁便入了宫,原本以为要熬到二十五岁才能离宫归家,没想到来到这北国以后,竟能每隔数日便可归家一次,宫中月钱发的多,听说家中母亲已经在为其择婿,这宫人资历熬深了,如今才能得一个守门的差事。
“姐…”
青衣小宫人看到来接她姐姐班的人来了,脸上的笑意加深,凑过去低声道:“姐你别生气,我这不是高兴嘛,姐姐你不知道,咱们家有人来提亲啦!”
年长的宫人脸上微怒的表情一顿,面颊上染上了红晕。
她家爹娘一共生了两男两女,长兄早已经成亲孩子都不小了,剩下的弟弟妹妹年纪还小,那么来她家提亲的,必然是冲着她来的。
年纪属实算不上小了的她眼睛有些模糊,原本她还以为这辈子都只能给人做后娘了,毕竟等她离宫时年纪都已经二十五岁了,这个年纪的她哪里还能嫁到好人家。
好在是来了北国,她今年也才十九岁不到二十,家里条件也变得越来越好,她能选择的可比从前要宽泛得多了。
正是清楚姐姐的难,青衣小宫人继续道:“听说是城南张婶家的二郎,姐姐你还记得他不,当初来咱家买过东西的。”
她家开了个小杂货铺,卖些针头线脑一类的小东西,生意还算不错。
张婶家的张二郎?
年长的宫人眼前一亮,她记得呀,她怎么不记得?
那个长得斯斯文文,说话温吞一瞧就知道是给好脾气的书生。
青衣小宫人一看她姐姐的这个神色,就知道姐姐是满意这桩婚事的,她也乐了,拽着姐姐的胳膊就往后院走。
换了衣服赶紧回家,喜事一桩家里肯定要弄顿好的。
无忧无虑年纪的小丫头此时还满眼都是好吃的,完全忽略了姐姐的忐忑和期待。
王宫内梆子声一响,下值了的宫人们在看到换值的人来了,纷纷露出轻松的笑来,他们有的攒了好几天的假期,准备回家好好歇一歇,有的则只有短短的小半天假,便决定去热闹的街市逛一逛,最好能在宫门落锁之前回来。
一时间王宫内热闹了起来,但大家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即使是说话,也都小小声的凑近了交流,就像是担心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会将正在沉睡的秋骊两人吵醒一般。
一觉睡得全身发软的秋骊醒来后就直接对上了一双眼睛,因为近在咫尺,秋骊突然发现,君屹的眼球颜色还挺特别,中间是褐色的较淡,越往边缘处越深,愈发趋近于墨蓝。
和人家成亲了两年多,也做了快一年的真夫妻,这个发现让秋骊既感到一丝新奇,又有些赧然,就好像自己对男人多不上心似的。
“醒啦,你的伤口疼不疼?要不要我帮你换药?”
秋骊怕自己睡觉不老实会碰到他受伤的胳膊,特意睡在了里头,现在见他侧着身子看她,眼神不自觉的就落在了男人的胳膊上。
前世今生两辈子,秋骊都没受过什么大罪,所以她不太清楚这种伤口到底会有多疼,但是她是那种手指头破皮都能痛很久的人,所以压根儿都不敢去看男人伤口,看了以后怕是得肝颤。
君屹摇了摇头,温声道:“不必,一日一换即可。”
“哦…”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的氛围中,整日里忙得脚不着地的人此时却因受了伤才能老老实实的和她安静的躺一会儿,秋骊既有些眷恋这种感觉,又有些唾弃自己的这种诡异思想,虽然还蛮喜欢和他一起亲亲密密的说说话,但心里也不能暗搓搓的觉得人家受伤受的还不错吧。
“那…你饿不饿?”
有点没话找话的秋骊动了动手指,脑袋瓜也朝人凑近了些。
明明殿内也没有第三个人,可两个人就像是在说什么小秘密一般挨在一起讲起悄悄话来。
两个人里多数都是秋骊在说,君屹在听,可偏偏一个人说得认真,一个人听得认真,倒也显得趣意十足。
睡着的时候不明显,醒来后再在床上保持一个动作躺久了,身上的肉都是麻的。
实在是躺不住了,秋骊从床上起身,又扶住君屹受伤的那只胳膊,让他也半坐起来。
守在门口的侍女们听到了动静,便将殿门打开,进入低声询问是否用膳。
秋骊看了看天色,觉得自己的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便让侍女先去备水,等她稍稍洗漱一番再上饭食。
侍女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就进来三四个小宫人,手里端着木盆和洗漱用品。
秋骊一边洗漱,一边询问身侧名叫木薇的小宫人青梅有没有回来过,小宫人半垂着头,低声回道:“青姑娘半个时辰前回来过,殿下和汗王未醒,她便又回了后院。”
看来是不放心,又去照看沃德了。
这样也好,沃德无父无母,一个人过活糙得很,这两年还能有青梅时不时的照料,以前更是衣服没人缝,回家经常吃冷饭。
秋骊将擦手的帕子放到侍女端着的托盘上,心中下了决心,等这回沃德的伤好了,她就赶紧让两人成婚,不然这样拖来拖去的,得什么时候是个头。
白天睡多了,晚上就有点睡不着。
秋骊倚在软榻上,一手拿着本账簿,一手扒拉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算盘珠子,发出啪啦啪啦的清脆碰撞声,睡前翻一翻账簿,算一下自己的最新进账,真金白银的仿佛堆到了眼前,想一想那场景,夜里似乎更能做个好梦。
另一侧半坐在床上,翻看着一卷书册的君屹则是露出一副放假了般的闲暇,完好的那只手轻轻的翻动著书页,发出一点沙沙声。
室内静谧,两人都沉浸在愉悦轻松的氛围里。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种静谧,两人都瞬间回神,抬眼看向门口。
两个守门的侍女得到指令,将门打开,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个身着薄甲魁梧威武的护卫。
普通护卫一般不会进入到王后休息的后殿来,但这两人一看就知道是汗王的近卫。
怕误了要事儿,侍女们不敢耽搁,连忙走过去询问,片刻后立时快步进入殿中回话。
秋骊听了一耳朵,知道这是审讯刺客有了结果,便放下了账簿和算盘,抬起脑袋看向君屹。
君屹便下了床,一只手将搭在屏风上的外袍披到身上,秋骊走过去帮他穿好,两人携手往可以议事的前厅走去。
到了前厅,两名近卫已经候在厅内有段时间了。
见了秋骊两人走进来,连忙拱手行礼。这些近卫日日跟随在君屹身侧,九成九都是他的心腹。
“审讯得如何了?那几人可有招的?”
其实君屹内心里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但事无绝对,说不准那几个刺客里就有那软骨头呢。
只是这般小概率的事儿终究只是小概率,越是想什么事情发生,往往事情都是会向相反的方向进行。
果然,就听到底下的一个近卫道:“该用的手段属下等都用过了,但…那几个硬骨头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这结果,君屹也算是早有准备,摸着自己受伤的胳膊,心里虽然有些气结,却也是无可奈何。
秋骊在旁听着,都觉得他们这回可能是要一无所获了,哪里想到底下的那个近卫接着又道:属下等原本以为要无功而返,今日却在斜岭坡的地上发现了这个…”
受到伏击之时天色已晚,他们没能得到更多信息,回到宫里取了火把又返斜岭坡,几番搜查下终于在草地上发现了线索。
说着,他低着头,将手里捧着的东西抬高过自己的头顶。
一个侍女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走到君屹身侧拱手奉上。
君屹拿起那东西仔细打量,秋骊也就这他的手看了过去。
这是一个细绳编织的项链,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只项链上的坠子是颗精心打磨过的狼牙。
秋骊看到这狼牙,眼睛眨了眨。
草原上的牧民们大多惧狼,但也敬狼,以狼为族群图腾的部落不在少数,这狼牙项链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上面既没有雕刻特别的图案,甚至于连字都没有,似乎就仅仅是简单的打磨了下,穿上空子做成坠子串了起来。
她没看出什么来,君屹却是端详了那狼牙项圈半响,哼笑了下:“原来如此。”
秋骊一头雾水,她抬头看向君屹,脸上都是疑惑。
看出她的迷茫,君屹嘴角微扯,神色里少有的带了抹倦怠,轻声道:“这不是颗普通的狼牙,这是狼王的牙,北国里只有一些部落的首领才有资格戴这种狼牙。”
一群狼中,狼王的体型一般来说要比普通狼大上一些,牙齿也相对而言要长些,一般人不了解很难看出来,但如他和手下的近卫每年冬日都要去附近深受狼群困扰的部落中围剿饿狼,于狼上,他们杀得多,了解的也多。
只是若想坐上一个部落的首领,可不止是是上任首领的儿子就能当的,于部落中得有威望,他们的年纪一般来说都不会太小。
可昨日伏击他的那些刺客…年纪大约都在二十岁上下。
回忆起昨日的一些细碎记忆,君屹突然想起他们受到袭击时,护卫们因全力护他在侧,故此让埋伏在那的刺客跑了几个。
这种情况,护卫们全心全力都会放在护他安全上,所谓穷寇莫追,又难保不是另一个陷阱,再加上已经抓到了活口,故此跑了人便也未曾过于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活口被抓之时反抗并不激烈,莫非…是在为逃走之人拖延时间?
君屹皱眉思索,觉得似乎也合情合理,若真是如此,那此次刺杀他之人,极有可能便是某一个部落的人。
而豢养杀手费时费力,小部落绝没有这个实力。多年培养,野心十足,可见是对他的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许久。
但这个人会是谁?
又如何能保证,他死了那人就能有机会登上王位?
君屹脑海中涌现出数个人名,但细一思忖,只觉得个个都有些可疑。
只是这种事情,光是怀疑,范围便有些过于广泛,只有得到更多缩小范围的线索,才能够有揪出真凶的可能。
“知道了,将那几人严加看管,莫让他们寻到机会自尽,或许还能从他们身上寻到线索也不定。”
两个近卫垂首应是,随后两人一齐退下。
等人走后,秋骊凑过去将狼牙项链拿起来,仔仔细细的研究起上面编织而成的细绳。
刚刚看得粗糙,只觉得这细绳平平无奇,方才听了君屹的话,秋骊不免对这狼牙项链起了更加好奇,她仔仔细细的摸索着这细绳,甚至还放到鼻尖嗅了嗅。
君屹瞧她这动作,嫌弃的伸手要去阻止,耳边却突然响起秋骊兴奋的叫声:“啊!这绳子里有味道!”
有味道?
难道是汗味儿?还是羊膻味儿?
抿了抿唇,君屹真想告诉秋骊她用不着这样拼,北人喜食牛羊肉,又生活在草原上,不常洗澡,所以身上有膻味是正常的,他身上没有,那是因为他洗得勤,又有熏香的习惯。
却不想,秋骊却是道:“这绳子上有股淡淡的香,唔…真的很香,还挺特别的。”
君屹将项链拿到自己的身前,低头嗅了嗅。
的确,还真有股香味,看来这编织这细绳的材料也并非是普通的麻绳。
他们两个都不擅长分辨植株,更别提靠气味儿来辨别这细绳是哪种植物身上的了。
“不如还是让底下人去查一查吧,或许能从这上面找到些什么。”
之前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狼牙上,自然忽略了这细绳,现在发现了这细绳的不同之处,若是能查到编织这细绳的材料是哪种植物,或许能通过那植物的生长范围确定刺杀他的人的居住地也说不准。
秋骊点点头,也赞同君屹的想法。
他们两个光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底下人多,有本事的也多,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够查到。
这样一折腾,天彻底的黑透了。
北国地处偏北,春秋两季异常短暂,有的时候觉得冬季将要结束,应该快到春天了,可偏偏就在这种想法里进入到了夏季,而干热的夏季稍微凉快些许,人们又觉得应该马上就是秋天时,冬季其实已经悄然而至。
时至农历十月,天气越发寒凉,虽还未下雪,霜冻却极为严重。
这段时间里,君屹终于见了晋国使臣团。
被晾了将近十日的使臣团这几日越发坐不住了,冬日的到来意味着严寒和死亡,晋国这般以种植为主的国家里的子民家中存有余粮的情况下都怕过冬,而像北国大宛这样的游牧国家就更是要硬生生熬着。
前几日收到晋国传来消息的王鹤,这两日更是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信上说了大宛这些日又在蠢蠢欲动,似乎大有再来一次的架势。
只是比起上一回大宛骤然出兵,犹如不叫的狗,直接咬下了晋国两块“肥肉”的战略大相径庭,他们这次的举动倒是大有试探外加挑衅的意味。
王鹤作为鸿胪寺官员,主要职责是接待外客,于政治上算不得多敏锐,但他隐隐觉得,大宛这举动似乎并非是想要再攻下几个城池据为己有,毕竟大宛的骑兵虽强悍,治城却没多少能力,又不善耕种,两个城池已经满足了他们的胃口,接下来想要做的,恐怕更多的还是得到粮更多食等物。
可没想到,又过了十来日,晋国再度传来消息,说是大宛学着曾经的北国,竟然要求同晋国求和,并求一位公主嫁入大宛以缔结盟约,自此结两国之好。
王鹤将手下人送来的信封翻来覆去的掏了好几遍,确定没有遗漏后,这才狠狠的将信纸丢在桌上。
好家伙,还不到半年啊,才侵略了他们晋国两个城池,现在说是结两国之好了,那怎么完全不提归还两座城池的意思?
王鹤气得呼哧带喘,直拿手抚自己的胸口,这才没有失了风度的破口大骂,但心里却把这辈子会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缓了好一阵,王鹤才又拿起那张信纸,反反复复的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
半响后,他颓然放下手里的纸张,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在朝中吵成了一团,一方说该等借来了兵,将大宛人打个落花流水好抢回那两座城池。
另一方却对大宛的王送来的求和文书心动了,觉得仗能不打就不打,若是能和之前一般嫁个公主去大宛,搞不好也能和现在的北国一般,老实的不会再起战争。况且,现在看北国是挺值得信赖的,但若真让北国人入了晋国,难保不是引狼入室。
要知道,前几代里,晋国与北国可是宿敌,双方之间的战争每隔数年就会起一回,这也就是这两代的汗王不喜兴战争,否则于晋国而言,北国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若不是来了北国一趟,恐怕他心里也会有这样的顾虑,但这次来了北国后,他也并非一直待在客栈里不出屋,别的地方他不敢说,但是凉城的变化,对于一个二十年前来过凉城的晋国人而言,可谓是天翻地覆的。
现在的北国,可是已经今非昔比喽…
倚在椅子靠背上,王鹤脸上山羊胡动了动,一双明亮的双眸也染上了少许雾霭。
虽然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按理来说这种大事儿根本轮不到他来担心,可既为晋国人,哪里会不希望国家领土完整,那两个被大宛占据为己的城池,不仅仅是新帝为此夙夜难眠,就连他们这些官职低微的臣子也是耿耿于怀,日夜期盼早日收回国土。
拿过侍女递来的热巾子,王鹤搭在脸上擦了擦。
热气腾腾的巾子覆在脸上,蒸得人脸皮放松。
王鹤长舒口气,丢开巾子坐回桌前,提笔于纸上写起信来。
每隔几日,他都需上书奏章言说在北国的近况,只是昨日他已经令人将奏章送回晋国,今日这封怕是得过几日才能差信差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