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绝天
“师姐!”
女子神情冷漠,步入谪仙居内,梦梵音紧随其后,连声呼喊想要将她拦下,然而她却充耳不闻,直往楼上走去。
“嗯?”
两人这般动静,也引起了部分关注,道道目光转来,观望事态发展。
对此,女子也不理会,上楼后直往钟离而去,冷厉的神情,如万年寒冰一般,压得气温凭空降低了下来,气氛亦随之一凝,陡然紧张!
“师姐!”
见此,梦梵音也变了颜色,快步赶上前去,拉住女子的手臂,说道:“此人与我并无关系,只是”
女子转过头来,那冰冷漠然的目光,让梦梵音如遭雷击一般,瞬时止住了话语,拉住她的手也不由自主的一松。
“不要忘了师尊的交代!”
女子冷然一声,随后也不理会梦梵音反应如何,便转向钟离走去。
转眼,她又停下了脚步。
望着面前这充满异域风情,又隐隐透着一股慑人威压的人,女子双眉一皱,冷声道:“你是何人?”
弥涅瓦尔没有即刻给出回应,而是先将目光转向钟离,见他对此并不关注后,才回过头来,冷冷说道:“退下!”
话语冰冷,只有二字,这态度绝算不上好,但于弥涅瓦尔而言却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客气了,若是以往,区区一名天阶,根本就没有与她对话的资格。
只可惜,女子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窍,因而她的回应也是简单直接,冷然便道:“绝天居行事,无关人等即刻离开。”
“绝天居!”
此话一出,方才还热闹不已的酒楼,瞬时就陷入了死寂,众人怔怔的望着那名女子,片刻之后,方才惊醒,纷纷夺路而去。
转眼,只是转眼,这酒楼就空了个干净,除钟离一行外,再见不到半个人影。
“绝天居?”
“怎会来到璇玑城?”
“绝天峰,无情道,斩红尘,铸剑心!”
“听闻那位至尊新收了一名弟子,该不会”
“剑斩红尘,悖逆人伦,绝天居这般做法与邪魔又有何异?”
“慎言,慎言!”
谪仙居外,众人议论纷纷,言语之间尽是惊悸。
也不怪众人如此,实在是这绝天居的名头太过吓人,绝天峰,无情道,斩红尘,铸剑心,这绝天居传承,谓之无情剑道,修者须得斩断世间一切牵挂,无情无我,唯心于剑,方可成就修行之本。
此等修法不同于佛道的出世之说,佛道出世斩的自身,断去是自我与世间的牵挂,而绝天居不止要斩去自身,还要斩去红尘,以达到剑心圆满,无情无欲,无尘无垢之境。
因此,绝天居的弟子,修行第一步,便是斩尽这世间所有令自己牵挂动情之人,其中甚至包括自己的父母血亲。
这般做法,实在太过极端,甚至悖逆了天理伦常,纵然那绝天剑主乃是至尊,亦不能为世人所容,因此只能传承于一脉,无法像各大道统一般,广开山门,传道天下。
按道理,如此极端的传承之法,纵然只是一脉传承,也不应该留存于世间,但奈何,那绝天剑主乃是一位至尊,实力不凡,纵然受玄天诸圣之限,不能传道于天下,但维持一脉传承,又有谁能阻拦?
所以,只要绝天居不大开山门,传道于天下,玄天诸圣便默许其存在,哪怕她偶尔收一两名弟子,制造一两桩惨案,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前提是不能制造到各大道统的头上。
如此一来,也无怪众人对绝天居之名闻之色变了,试问寻常人谁敢招惹上这样的麻烦?
“绝天居?”
虽说对玄天之事少有关注,但对这绝天居,弥涅瓦尔还是有所耳闻的,也是因此,冷色更甚,言道:“这里容不得你放肆!”
话语间,一股炽烈的太阳神力透出,直向女子罩下。
“嗯!”
精灵以血脉传承力量,弥涅瓦尔作为神王之女,血脉中潜藏着最为纯正的太阳神力,凭此,她足可以比肩先天证道的强者。
这女子的修为不过天阶,连极天之境都未能触及,更遑论先天证道了,面对这陡然压下的太阳神力,根本没有任何抵挡的资本,只闻得一声闷哼,身躯便撑持不住,轰然半跪在了地上。
“师姐!”
见此一幕,后方失魂落魄的梦梵音也是惊醒了过来,望着跪倒在地的女子,眼中尽是错愕。
怎会这样?
这是梦梵音心中的疑问,也是女子心中的疑问,毕竟在她的认知之中,梦梵音出身下界,与她牵扯之人,理当也是下界出身,浅水养不出蛟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涉及到这等强者才是啊?
为何如今!!!
心中尽是不解,但在那炽烈得似要将自己形神焚灭一般的太阳神力之下,女子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牙一咬,强催体内剑元。
“吟!”
一声剑鸣,凌冽作响,女子半跪于地的身躯随之颤动,最终一道无形剑罡激出,破开太阳神力镇压,向弥涅瓦尔直刺而去。
“嗯?”
感受那逼面而来的锐利剑锋,弥涅瓦尔也有几分意外,虽然方才她并未认真,但区区一名天阶,竟然能够破开太阳神力的镇压
难道是那魔种作祟,影响了她的实力发挥?
心念至此,弥涅瓦尔面色也是一变,太阳神力再度催展,凝成一道耀眼的神光射出,瞬间穿透那无形剑罡不说,还余势不减的贯入了女子体内。
“啊!”
只听一声悲鸣,女子身躯翻飞而出,撞碎窗台护栏,跌落到了大街之上。
“这”
谪仙居外,众人议论纷纷,突闻得一声巨响,一人身影自酒楼之中翻飞而出,跌落在地,净白的衣衫被鲜血浸染得鲜红一片,看起来分外刺目。
“绝天居!”
“璇玑城内,当街行凶,未免太不将吾道域放在眼中了!”
“也不知是谁人家这么倒霉,竟然惹上了这等祸事!”
“不对,她是”
“绝天居的人!”
望着血泊中倒地不起的女子,众人先是一阵感叹,虽然方才惊觉其身份,面色又是一变。
“怎会是绝天居的人?”
“难不成撞上铁板了?”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
“绝天居的弟子,最差也有天阶境界的修为,不声不响便将其重创至此,莫不是极天之境的强者?”
众人议论纷纷,却不知那血泊之中的“尸体”正在悄然变动!
猛地
“吟!”
剑吟冲霄,惊震十方,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女子的体内,一道血色的剑芒凝聚,最终开胸而出,携着滔天恨意,直向谪仙居射去。
“嗯!”
剑芒如血,破空而至,快如闪动一般,弥涅瓦尔见此,也不敢怠慢,即刻就要唤出盾牌抵挡,却不想,一股滔天恨意抢先袭来,于刹那之间夺去了她的心神。
心神被夺,身躯自也失去掌控,只能僵立在原地,任由那血色剑芒袭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一只酒杯飞至,与那剑芒轰然相撞,最终剑芒崩溃,消弭于无形,酒杯亦是破碎,杯中佳酿纷洒而出,溅落了一地。
“嗬,嗬”
剑芒崩溃,那滔天恨意亦是消散无踪,弥涅瓦尔心神恢复,但影响却未消失,不由半跪在地,阵阵喘息,那湛蓝色的眼眸之中,更是流转着丝丝血芒。
“恨绝无情,剑心魔种。”
钟离站起身来,虚手将弥涅瓦尔扶起,望着她那还有些苍白的面色,摇了摇头,道:“你快要控制不住它了。”
“我”
话语未完,便见钟离剑指点出,落在她眉心之间,一道剑意凝入其中,镇压其异念。
剑意镇压之下,那魔种异念终是消散,望着神情渐归平静的弥涅瓦尔,钟离没有在打击其信心,而是道:“坚持下去,还有希望!”
“嗯!”
此时此刻,弥涅瓦尔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用力的点了点头,以坚定自己的决心。
这时钟离已转而望向了在旁的梦梵音,言道:“你我也是有缘。”
“前辈”
梦梵音低下头来,不敢接触钟离的目光。
如此,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实在是两人的关系,实在有些奇妙,大乾世界,身为妙音道传人的她,以斩妖就世之名初会钟离,结果现实却如此讽刺,那祸世的妖魔,竟是她师尊妙音道主一手培养出来的。
最终,妙音道主毙命于钟离之手,妙音道也随之崩析离分,面对这杀师之仇,灭门之恨,她虽心有茫然,但还是以此为方向,修行奋进,结果又不想,大仇未报,便魔神降世,大乾世界毁于一旦,她机缘巧合,流落至玄天界中,得那绝天剑主青眼,收入门下做关门弟子。
然后,又撞上了钟离!
对于钟离,梦梵音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恨,不恨,畏,或许,爱,更是谈不上,更多的他像是一个目标,一个支撑着她存在的目标,就好像以前的师尊与妙音道一般。
可这目标现在已经彻底粉碎了,双方之间的差距,如天堑一般不可跨越。
如此,她应该怎么样去面对他,不,应该说她应该怎样去面对自己,她的存在,还有意义么?
五百三十八章:魔亦有魔
“走吧!”
梦梵音满心迷茫,钟离却不多言,转身便往谪仙居外走去,弥涅瓦尔紧随其后,小青稍慢一步,但也急忙赶了上去。
此时,梦梵音方才自恍惚中醒来,望着钟离远去的身影,眼中一阵迟疑,但最终还是咬牙跟在了后边。
“公子,她跟上来了……”
“无妨。”
对于梦梵音的举动,钟离没有在意,两人不过一面之缘,虽有几分恩怨纠缠,但对于他而言,这根本无足轻重,自然也不需要多做理会,任由她去就是了。
……
离开谪仙居之后,钟离也不做停留,径自出了城,往佛域而去。
道域佛教相邻,接壤处有一山为界限,名曰:浮山。
此山横踞于佛道两域之间,高接青霄,崔巍险峻,群峰耸立,飞瀑三千,不知有多少高人隐世其中。
越过这浮山,便可自道域直入佛域,前往那佛门圣尊所在的佛国。
浮山峰下,钟离止住脚步,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三人,道:“你们留在这里。”
说罢,也不理会三人反应如何,便一步凌空,缩地成寸,转瞬登上了这浮山之巅。
巍巍浮山,雄奇万丈,绝非人力可及,那顶峰绝巅之上,更是罡风阵阵,如刀刮骨,修士都未必经受得住,更别说凡人了。
以钟离如今修为,这点罡风自是无碍,绝巅之上,盘膝而坐,似在等候着什么到来。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陡然,西极苍穹,一道紫气骤现,奔腾万里而来。
紫气奔腾,天降祥瑞,乃是圣人出行入世之象。
钟离抬首,只见那浩荡紫气之中,一名道人骑青牛而来,似缓实速,转瞬即至。
道人走下青牛,踏入浮山之巅,向钟离打了一个稽首,道:“玄真见过道友!”
道人中年模样,面容寻常,看来平平无奇,但却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韵律,道法自然,形于天地。
见此,钟离亦是起身,回手一礼,道:“钟离见过道尊!”
“道友言重了。”
玄真摇了摇头,道:“玄真何德何能,如何当得起道尊二字?”
钟离一笑,道:“玄天之中,道尊执掌玄门,为道域之主,如何但不得道尊之名?”
“见天地之伟岸,方知自身之渺小!”
似感叹,似自嘲,玄真望着钟离,再笑道:“吾坐困于玄天,竟不知世间出了道友这等强者,着实令人汗颜啊!”
“那是……”
“紫气万里,至尊驾临!”
两人言语之时,浮山之中众多修士惊起,远望着浮山绝巅之上的异象,眼中尽是骇然之色。
自千年前,玄天成正邪并立之格局起,诸位至尊便坐镇于各自的道场之中,轻易不出,如今怎会突然驾临浮山?
莫非……!
心中隐隐的猜想,让众人更是惊恐了起来,纷纷往浮山之外逃去。
对此,钟离没有理会,玄真也没有理会,两人相对而坐,神情平静。
随即,玄真开口,言道:“吾之来意,道友知晓?”
钟离点了点头:“自然知晓!”
“如此,那吾也不必多言了!”
话语间,玄真拂袖而过,在两人面前现出一副棋具,道:“十九纵横,寰宇无穷,道友可愿与吾对弈一局?”
“在下不精于棋道。”
钟离望了一眼棋具,道:“但道尊相请,却之不恭,唯有舍命奉陪了。”
“哈哈哈!”
玄真放声一笑,言道:“道法自然,何拘于形,道友随心落子便是了。”
钟离点了点头:“如此,便应道尊之言,请了!”
“请!”
说罢,两人各自起手,玄真执黑子,钟离执白子,一前一后落于棋盘之间。
就在这黑白两子落下的瞬间……
时空易转,天地骤变,呈无边混沌之景象,阴阳二气流转,化太极图展开,在两人之间,棋盘之下,缓缓运行。
对此,钟离神色不变,再落一字,同时问道:“道尊为玄天道域之主,承玄门传承,掌道祖圣器,何以坠入魔道,同流合污?”
玄真淡淡一笑,亦落一子,言道:“何为魔,何为道,吾心唯魔,则道为魔,吾心唯道,则魔为道,道友何必拘泥于此?”
淡声话语,似天地之音,隐含至理,发人深省,然而钟离却是视若惘然,一子落下,冷声言道:“既是如此,道尊理该以道执魔,而非为魔执道!”
玄真淡笑依旧,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道友非吾,又岂知吾是为魔执道,还是以道执魔呢?”
钟离神色不变,道:“是道是魔,道尊心知肚明,何必自欺欺人?”
“哈哈哈!”
听此,玄真又是一笑,反问道:“道友何以断言,自欺欺人者是吾呢?”
“嗯!”
钟离眼神一凝,再向玄真望去,却发现坐在自己面前的已不再是那名道人了,而是——他!
没有错,便是他,同样的面容,不同的神情,钟离此刻面对的赫然是另一个自己,或者说,是他自己的心魔。
心魔劫!
这一发展,在钟离的意料之中,也在钟离的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心魔的到来,钟离斩杀了御灵宫冥君,已然威胁到了心魔在玄天的发展,于情于理,祂都要有所行动。
而心魔如今的手段无非两样,一是通过魔种施加影响,令玄天诸圣出手围杀,二便是以心魔之能侵蚀钟离。
前者,不仅会对魔种造成损耗,还有被钟离反手镇杀的可能,代价太大,收益更不成正比,实在不是明智之选。
所以心魔选择了后者,道尊亲身而至,欲要引动钟离心中魔障,种下那心魔之种。
这是意料之中,而意料之外,则是……
“何为魔,何为道?”
心魔的目光与钟离相交,同样的眼眸却皆然不同的神态,平静的话语更显得铿锵有力:“你是我,还是我是魔,你以为自己重生所见的是真实,但于我而言这所谓的重生,不过是因畏怯与恐惧而编织的一场梦境,你以为我是你的心魔,但于我而言,你方才是我的心魔!”
钟离垂低下目光,喃喃道:“梦境?”
“梦境!”
“钟离”点了点头,淡声道:“或许这很美好,但虚假的终究是虚假的,是时候应该醒来了。”
“醒来?”
听此,钟离却是一笑,反问道:“如果我是梦,那你是什么,战场上的孤魂野鬼么?”
“钟离”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死,只是逃入梦中的你,以为自己死了!”
“是么?”
听此,钟离又是一笑,再问道:“也就是说,这一次都没有改变?”
“没有!”
“钟离”点了点头,迎着钟离的目光,道:“虽然这很残酷,但现实如此,我应该接受。”
“如此,我要你何用!”
轻声话语,却如惊雷一般,轰然炸响,心魔身躯随之一颤,形象骤然扭曲,重归玄真面目。
钟离则神色平静,毫不意外这心魔的失败。
心魔的手段虽然恐怖非常,但想要在一个人心中种下魔种,也不是简单的事情,首先,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经年累月的引动心中执念,直至执念成魔,障碍自身,才有异化成魔种的可能。
现在祂显然没有这个时间,所以祂引动的心魔劫,在钟离看来是出乎意料的弱,根本不需要多少功夫就能解决。
这一点,也在玄真的意料之中,所以见钟离一语喝破心魔劫,他也不甚在意,只是笑道:“道友果非凡人!”
钟离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望向了棋盘。
心魔劫中,这对弈似乎也未曾停下,此刻棋盘上已布满了棋子。
望着黑白交错的棋盘,钟离没有言语,玄真则又落下一子,同时言道:“只是,玄天之局,势无可转,此乃天道定数!”
话语间,黑白之气蒸腾,凝于棋盘之上,转眼,白子尽数被黑子覆盖,满盘尽墨不说,连原本空缺的位置,也被逐渐生成的黑子所填满,便是想要落子,也无处可落了。
钟离没有言语,只是望着自己手中的最后一枚白子,这枚白色的棋子,如今也萦绕着缕缕黑气,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转化为黑子。
见此,钟离也不在意,望向玄真,冷声言道:“玄天定数,非是天道定数!”
玄真轻声一叹,道:“天数不可改,道友何必非要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
钟离摇了摇头,冷声言道:“只是拨乱反正罢了!”
话语间,钟离一子拍落而下,白子落入棋盘之间,以雷霆万钧之势,重击于满盘黑子之上!
“轰!”
随后,只听一声巨响,棋盘崩碎,天地扭曲,阴阳黑白之气溃流四散,玄真身躯亦化作流光,点点消弭于虚空之中。
片刻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再不见什么混沌天地,阴阳黑白,浮山绝巅之上,唯有钟离一人孤身而坐,面前摆放着一副棋具,棋盘之上白子,成四字排布。
“魔亦有魔?”
望着棋盘上白子排布而成的四字,钟离双眉一皱,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