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1 / 1)

苍壁书 慕时涵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晨,白马寺的灯火早已暗淡,大殿里偶尔传来沙沙木鱼声,黑影飘至殿下长廊,径自抛了黑绫斗篷,隐约的灯火照出那人修俊的身姿,一袭白色僧袍圣洁不染凡尘,随着急促的步伐在风中飘扬。衣袂如雪,足下生莲,他十分熟悉地穿过一众殿阁,来到山谷深处,于那间幽静的佛阁前止步,刚要敲门,里面却有灯烛燃起,温和悲悯的声音淡然飘出,依稀带着几分无奈:“尚儿,你还是来了。”

  “师父。”商之推门而入,只见佛堂正中,竺深身着淄色长袍,盘膝静静而坐,灯烛下的那张面容,虽因疾病所累而疲惫虚弱,神情却依旧平静安详。

  商之行过礼,亦盘膝坐在对面的软毡上,不由分说拉过竺深枯瘦的手腕,按着他的脉搏。

  竺深感受着缓缓行入筋骨的柔暖气流,不动声色拂开商之的手臂,轻轻微笑:“生死有命,不可强求。”

  商之道:“若当真如此,当年师父何必散尽毕生功力,却非要救我一命?”

  竺深话语清徐,笑道:“那正是你的命数,你命不该绝。如今为师油枯灯尽,再多的内力输入我的身体中,亦是于事无补,何必让你劳累?”

  “师父!”

  “不必多说,执念是障,”竺深目色干净如水,望着商之仿佛可清晰倒映出他的灵魂,“何况今日你为了来寺中见为师,想必又是背负了不少无辜的性命,是不是?”

  商之微一皱眉,不再出声。

  “闭上眼吧。”竺深低低叹了一声,捏起指间佛珠,轻轻念佛诵经。淡若清风的经文传入商之的耳中,却无法让他心境宁和,想起当前的事,竟是愈见心乱。

  深浓的夜色在淅沥雨声中渐渐淡去,天色发白时,竺深终于放下佛珠,睁眼看着身旁仿佛已然入定的商之,摇头道:“尚儿,你心中有魔念。这寺里是有什么让你如此烦心的人?”

  商之不愿欺瞒他,只得道:“赵王。”

  “他封地雍州,何故会在此?”

  商之斟酌片刻,解释道:“其实目前赵王的形势与师父当年相同。师父俗家是亦是皇子贵胄,为了你的兄长、当年先帝的猜忌,不得不少年便剃发出家。赵王如今已不是少年,不同师父当年的心境,如何劝他与陛下平安相处,确是难事。”

  “那些前尘往事,何必再提?”竺深目光淡静,说道,“凡事必有因果,世人计较利益得失太多,是以常常迷惘,千年才修得一世兄弟的情义,依为师看来,其实当今陛下和赵王俱有一颗良善灵慧的心,不过随着权欲而渐渐迷失了原先的自己,但为了这个家国,为了身后的外戚家族,他们也是身不由己。你此生孽债太多,今日若能为他二人消除隔阂,虽出于私心,却也不失为一件善事,多少子民百姓可因此挽救一命,为师替世人多谢你。”

  商之垂首,深有惭意:“弟子不敢。为了鲜卑和家仇,弟子背负的杀戮的确太多,愧对师父的教诲。”

  竺深抚摸他的发,叹息道:“你聪敏通透,若非那些往事,本该是世间最俱佛根的人。可惜……”话说到一半却无法继续,他气息虚弱,又是一夜打坐,此刻未免疲乏,一时头昏目眩,身子竟软软后倒。

  “师父!”商之慌张,忙取出怀里的碧玉瓷瓶倒出药丸,喂入竺深嘴中。

  竺深将郁结在胸前的浊气慢慢吐出,商之扶着他躺上竹榻,道:“弟子这两日便在寺里陪着师父。”

  “也好,”竺深这次却未推辞,淡淡一笑,“为师还有两本未整理完的佛经,如今心力委实不够,只能请你帮忙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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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二月初六那日,天果然放晴,乌云散去,旭日当空。因百花宴之故,洛都通向邙山的官道一早被北陵营的将士封锁,待巳时太后和皇后的舆驾出城,连绵仪仗映日蔽空,护送舆驾的禁卫拉扯出十里锦幛,一路香车宝马,环佩飘响,贵族少女娇柔的笑语声夹杂在百花绽放的香气中,明媚春光就此而生。

  到了邙山,白马寺佛家庄严,一众少女徒步上山,在肃穆的钟声、宁和的檀香中不敢再放肆喧哗,默然跟随裴媛君在寺中大殿跪叩祈福,受柳枝净水的洗礼,这才退出佛殿,去向白马寺之侧的行宫。

  百花宴摆在行宫西侧的一座清幽溪谷,谷间水流清澈,山岩秀丽,一旁桃林初发蓓蕾,一旁绿草明润冉冉。溪流之畔,更有宫人搬来各地敬上宫廷的奇花异草,骄阳下,无数花色悉悉绽放,飞鸟流盼,彩蝶飞舞,一派春意盎然。

  说是宴,不过只是踏春赏春的噱头,太后和皇后端坐于高处的凉亭中,任少女们置席案不顾,罗裙飞扬,广袖翩翩,嬉戏花丛中,人面花色相映,满目娇妍不胜收。

  “陛下何时能到?”裴媛君慢慢阖上茶盏,问身旁的茜虞。

  茜虞道:“说是未时之前,想必快了。”

  “朝事要紧,哀家就耐心再等等吧,”裴媛君望着亭外流连花丛间的少女,笑道,“今年的百花宴似乎比往年更加热闹些。皇后。”

  明妤正心不在焉地望着天色,闻言忙应道:“是,母后。”

  “哀家看你今日脸色不太好,是否身体不适?”

  明妤勉强微笑,道:“臣妾今日起来时是觉得有些胸闷。”

  “得注意自己的身体,陛下还劳你照顾呢,”裴媛君似乎说得语重心长,眸光却漫不经心地飘飞,望见桃林之侧安静站在溪边的一位红裙少女,不由沉吟片刻,问茜虞,“那可是苻景略的女儿?”

  茜虞取过侍女捧着的名册,翻开阅罢,道:“正是,此女名叫苻子绯,今年十八了。”

  “这么好的女儿,苻景略竟留她到十八?还未许配人家么?”

  “听说未曾。”

  裴媛君轻轻点头,含笑道:“此女着实不错。”

  茜虞亦是赞同:“确实,苻家女公子不仅貌美,性情亦很沉稳温和。”

  裴媛君若有所思,看了看明妤,慢慢道:“陛下的妃子,正该这等的人物。”

  妃子?明妤闻言一惊,转眸正见裴媛君盯着自己,忙收敛了神色,微笑道:“苻家妹妹是极好的,之前在宫宴上与臣妾聊过几句,是个温柔懂事的女子。”

  “皇后也很懂事,”裴媛君笑容满意,道,“这般的大度,才不愧一国之母,哀家从此也就放心了。”

  明妤笑了笑,垂眸望着自己紧紧握在一处的双手――她到此刻才明晓,难怪今日的百花宴太后这般的慎重其事,原来却是为了给陛下挑选妃子。

  而他,也该是知道的吧。

  明妤叹息,她今日本就有些魂不守舍,此刻心里更是茫然不辨酸苦。自从大婚之后,身为他的皇后,这样的局面不是早该得知的么?可是,大婚那日的誓言犹在耳畔,“朕会一直陪着你”――天子的一诺,竟是这般轻易便可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