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9发|表(1 / 1)

驯徒记 吴瑕 1 万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章 .29发|表

  海水冰凉,水压之下,让人觉得这无边无际的空旷正在汲取你的灵魂。

  阮琉蘅不善水,她撑起灵力罩,却被身边的夏承玄扯了过来,他另一手迅速掐诀,眉间一道白光闪过,一层寒冰屏障随着法诀升起,迅速结成一个透明冰壳,将两人罩在其中。

  阮琉蘅立刻撤了灵力罩,这种以灵力抵御外力的法门其实非常消耗灵力,有其他法门的时候,修士都不会用灵力去做这种防御。

  夏承玄于水中无障碍,他用了个小法诀将冰壳内的海水吸干,两个人又分别将身上的衣服弄得干爽。

  “这便是你得的神通?”阮琉蘅问道。

  夏承玄轻轻敲了敲冰壳,对坚固度比较满意,对她道:“这神通是衍生自一门低阶结界术,此结界术胜在消耗灵力极少,且施展起来也只有一丈左右,我修习的时候并没多想,融合了神通之后,这冰壳看上去是一层屏障,实则是结界,可防,可御,”他掐诀,一道微光自冰壳上闪过,本来悬浮在海中的冰壳便迅速向海底潜去,“倒是勉强可以帮上忙。”

  结界术因其消耗灵力小,比灵力罩高一个层面,又因其便于施展,又比阵法高一个层面,正是因为如此,结界术在各类防御法门中,都是最优选择。

  只可惜结界术极难修炼,它需要不仅需要灵性,还需要修士掌握空间法则,从古至今,也只有拥有冰灵根的修士才有得天独厚的修习结界术资本,他们修炼的法门本就善于封锁,在领悟结界术上,比其他灵根的修士要快几倍。

  阮琉蘅服气,夏承玄有这样的机缘,她甚至比他本身还要高兴。

  “不愧是冰灵根,这样的结界术,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呢!”

  夏承玄被夸得扭过头去,只道:“也没什么,略实用一些罢了。”

  阮琉蘅却已经将注意力转为上方,她外放神识,感应到了天空中北极星的位置,再次推演时间。

  “已经过了三日,现在是午时。”她神色有些凝重。

  “这片海无论是镜内世界的本体,还是幻象,出路应该都在海底。”

  “你专心御使结界,如有妖兽,我来解决。”阮琉蘅道。

  大部分结界术一般都有遮蔽神识的能力,但夏承玄的冰之结界例外,阮琉蘅神识放开时,同丹平城幻境中的掌心结界一样,没有受到阻碍,是因为不能阻止,还是不想阻止?

  她下意识地又忽略了这个问题,握着焰方剑,很小心地查探四周。

  然而她很快便被海中的世界所吸引。

  镜内世界的海底,与通常意义的海完全不一样。

  有光。

  在阳光已经无法照射到的深海,有无数会发光的珊瑚,甚至还有亮晶晶的小鱼群从他们身边游过,大只的红色水母淡然地游荡,一些色彩斑斓的鱼缓慢地挪动着。

  当海水有巨大波动时,远远可以看到如山峰大小的海兽静悄悄地游过,张开巨口吞进无数鱼虾,却是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也有长着一口利齿的妖兽,看上去如同海中恶霸,却只是张口去啃那些礁石,吃得不亦乐乎。

  还有长长的海蛇,用尾巴卷着各种各样的礁石、珊瑚,在某一处辛勤地搭窝,像人一样,还会筑起院落,用海带和贝壳给屋子做装饰。

  他们潜了很久,除了最开始那条堪称猛士的横公鱼,海底的其他鱼类或是妖兽都和善得紧,完全不像前面咄咄逼人的陨石阵和幻境,让阮琉蘅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虚妄。

  夏承玄反而比阮琉蘅要紧张得多,这是他刚刚学会的神通,还不算稳定,只能专心御使冰之结界,偶尔还以丹药补充灵力,竟是连跟阮琉蘅闲聊都没顾上。

  阮琉蘅一边护法,一边以天演术推算时间,最后一次能感知到北极星时,已经是第八日的辰时。

  失去北极星之后,时间真正成了未知,她的神情也更严峻,可是看到旁边已经用空了数十瓶丹药的夏承玄,她却什么都不忍心说。

  如果最后还是找不到业火熔炉和长宁神君,那么他们只能等十日后真宝元君打开通道,届时长宁神君就真的……

  夏承玄又打开一瓶丹药,恢复了灵力之后,才察觉到她脸色不对,于是问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吗?”

  阮琉蘅轻声道:“还有不到两日的时间……我们潜入得太深,我已经感知不到北极星了。”

  夏承玄有些沉默,哪怕是内心强大的修士,在没有尽头的深海中,也有一丝隐藏在潜意识背后的彷徨。

  业火熔炉究竟在哪里?还要游荡在这深海中多久?

  那些漠视他们的海兽不会给出答案,这片诡异荧光的海也不会轻易暴露出它的秘密,阮琉蘅隐隐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重要的细节,那些有关业火熔炉的传说,与他们现在面对的局面截然不同。

  她想起真宝元君最后对他们说的那句话——

  “越是无常,便越是生机所在;越是虚妄,其背后,便离心中的真实越近……”

  无常、虚妄。

  她眉头紧锁。

  ※※※※※※※※※※※※

  真宝元君看了看天,他脸色有些苍白。

  镜外世界越发狰狞起来。

  天上的鱼群已经不是曾经无害的面貌,它们的双眼血红,身上不停变幻着颜色,在空中组成一些不规则的图形,像是阵法,又像是图腾……哪怕只看上一眼,已是大乘中期修为的真宝元君,也会为之目眩神迷。

  这是一种凶相。

  他面前的千泽之阵已只有身前方圆一丈,那些藏在火树银花中的妖兽,比之前大胆了许多,竟也时不时地过来挑衅阵法,它们形状丑陋,但每一只都有化神期的修为,如果不是惧怕真宝元君的剑意,恐怕早就围攻上来。

  长宁神君的分神石像已经开始沙化,右臂已经不见,左肩也开始慢慢消失。

  真宝元君已经不去想他当时告诉长宁,无常小镜机缘这件事究竟是对是错,他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哪怕长宁、阮琉蘅、夏承玄三人都折在镜内世界,他也要求得一个晋阶大乘的机会!

  因为人间,不知还能维系多久这虚假的太平。

  疯狂追求晋阶的法门,不止他们在做,所有准备与魔修开战的宗门,想必已都有觉悟。而太和,是其中压力最大的。

  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季羽元君。

  人间无渡劫,那么便只有“太和初开”剑阵能与渡劫期魔尊一战。

  整个修真界都在注视着太和。

  为了让长宁神君入无常小镜,他们一路行过来,哪怕是最穷困的宗门,都会说上一声“任凭君自取”。

  ……

  真宝元君握紧了手中的剑。

  就算失败,他……也不会去拼命。

  因为即便是晋阶无望的荼莲元君和华阳元君,都在用各种秘术吊着寿命。

  他们的战场,还未开始。

  ※※※※※※※※※※※※

  不知又下潜了多久,感应不到北极星后,两个人就彻底失去了时间概念。

  夏承玄身边的丹瓶越来越多,他知道现在不是讲究节约的时候,如果不一直保持巅峰时期的灵力,等到封印业火熔炉时,就会更吃力。

  修士已经感觉不到冷暖,但阮琉蘅的手那样凉。

  他握紧了她的手,那样白皙柔弱,他拇指抚摸过她的手背,随后便不敢再去碰触,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弄疼幼滑的肌肤。

  这种怜爱到骨头都疼痛的感觉,使得他忘了眼前的女剑修,连大乘期的龙都能屠掉。

  他语气故作轻快地说道:“你别多想,真宝元君不是说过,业火熔炉也曾经刹那间出现在人面前吗?也许是机缘还未到。”

  ……

  阮琉蘅一直将神识放扩展到极限,希望能感受到长宁神君的存在,而且她越想真宝元君的所说的“无常”和“虚妄”,就越觉得这片海不简单。

  她听到夏承玄这么说,下意识地回道:“你说的是,要不是那条横公鱼,我们还进不了深海……”

  横公鱼为了攻击二人,破了海面的结界,他们以此为突破口进了深海——

  等等,那条横公鱼!

  两个人都想到了什么,对视一眼。

  “机缘。”他道。

  “机缘?”她道。

  两人同时出口,话音刚落,便感觉这平淡寂寞的深海突然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什么怪物才能在水压如此强大的深海造成这样的波动?那需要多大的灵力?

  还没等两个人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已越来越接近他们,这时正好一只脑袋上顶着小灯笼的黑色大鱼路过,将那黑影的面目映照出来。

  赫然就是那条与二人结下梁子的横公鱼!

  夏承玄与阮琉蘅配合默契,他收起冰之结界的瞬间,她绝对剑域全开!

  大概是在夏承玄神识中打出了野性,阮琉蘅没有用剑意远程攻击,而是握着一把焰方剑直接劈向横公鱼的鱼头!

  在海水中,阮琉蘅的剑意和剑域都要打折扣,但她还能近战。

  近身搏斗没有人能比剑修更强大,何况只是一条相当于人修元婴期的五阶横公鱼?没几下,横公鱼就被打得“嘤嘤嘤”直哭。

  它十多丈长的身体剧烈地摆动,复寥真君家的那条横公鱼与它的体型相比,简直就是金鱼缸里的观赏鱼。

  此刻它的头顶已被阮琉蘅手握焰方剑刺入,而不知从哪来的冰块将它整个鱼头冻住,而且还以可怕的力量禁锢住它的头,使得它无论怎么挣扎都挣不脱冰块!

  它腹腔里发出“嘤嘤嘤”的哭声,但却得不到一点怜惜。

  阮琉蘅冷冷道:“再不老实,我便剖了你!”

  给娇娇做口粮。

☆、第3章 .29|家

  阮琉蘅试图在他脸上找到陷入幻境的迹象,但是没有。

  夏承玄十分清醒,他明白这里是幻境,甚至可能不是幻境,而是自己的一种心境。

  他听到了呼唤声,那便是他的机缘。

  “我在你身边。”她不会阻止他,也不会出手帮助他,但她会陪伴在他身边,“我不会插手你的事,但是我们要快,莫忘记我们还要去寻业火熔炉。”

  “很快。”夏承玄笑了笑。

  因为,那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阮琉蘅点点头,突然使了一个缩身法诀,化作拇指大小的人形,轻飘飘地落在夏承玄左耳之上,在耳尖处坐了下来。她缩小后的窈窕身影比一朵桃花大不了多少,像是一件精巧的耳饰,眉目竟有点软糯的可爱感觉。

  夏承玄耳朵有些酥麻,他的神识自然是可以看到阮琉蘅正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耳朵上面,甚至为了更舒服,还伸出小小的手帮他理了理发丝。

  这让夏承玄的脸微微有些红,甚至连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可惜阮琉蘅正坐在上面,一点都没发现,她还体贴地拍了拍他的头道:“不要担心我,坐得很稳当呢。”

  变小了之后的阮琉蘅,不再开口,而是用神识与他交流。

  但夏承玄还是觉得,拇指大小的阮琉蘅,突然娇嫩了起来,莫名就让人生了一股保护欲。

  然而此时,黑云骑已经来到他身前。

  三千重骑兵,当他们站定后,甚至座下的黑色战马也是不吭一声,沉默地伫立在那里。

  在这人间,他们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夏氏黑云骑,三千子弟兵,每一人都经过十重考验才能收编,一旦收编后,他们将失去自己原有的名字,只能继承上一位前辈的编号,服役二十年后才可退出,在此之前,他们再无家庭、亲朋,此生只服从夏氏家主一人,

  这样一支武力超群的私兵,在夏家被抄家之前,便已经被魏国主君雇佣的散修所灭杀。

  哪怕他们在凡间所向披靡,面对元婴期修士时,也只能被屠杀。

  夏承玄如今在无常小镜的镜内世界又看到了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了正常人应有的灵智,他们表情麻木,眼神带着嗜血的光芒。

  红色冠缨的将士上前一步,他与身后的人神情一般无二,但他却看向夏承玄,翻身下了战马后,喉头滚动,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风声。

  将士艰难地发声说道:“阿……玄……”

  夏承玄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是他原本最爱笑,最喜欢给幼年的他当大马骑的小叔叔夏志宁。

  夏承玄微微笑着,他对小叔叔说道:“阿玄明白,小叔叔,阿玄知道该怎么做。”

  夏志宁不再说话,他单手握双刃戟,缓缓半跪下来,重铠发出金属的摩擦声。

  自他之后,身后三千重骑兵如同收到信号,皆下马,半跪在地。

  所发出的声音也只有那么一瞬,随后再次变得寂静。

  夏志宁看着他,双目流下血泪。

  夏承玄依旧是微笑着,但他紧紧咬着牙关,抽出了本命冰剑,他一步步走到夏志宁身前,低声道:“血债,血偿……以牙还牙,十倍奉还。”

  夏承玄举起冰剑,将冰剑刺入夏志宁的胸膛。

  夏志宁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乃至他身后,所有的黑云骑都像是重新获得了生命与活力般,脸色变得有光彩起来。

  一层层的冰霜之力从冰剑散发出来,天空落着零星小雪,当最后一名黑云骑也染上冰霜之力后,所有人的身体都虚化起来,大地震动,黑云压向地面。

  夏承玄缓缓抽出冰剑,随着他的举动,黑云骑化为一阵旋风,连同那些呼啸的风云,一起被吸进了冰剑,当夏承玄的冰剑完全从夏志宁的体内抽出,天地又恢复了山清水秀、云淡风轻的模样,夏志宁那尚还年轻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他开口道:“阿玄,长大了。”

  夏承玄再也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他伸出手,喊了一声:“小叔叔!”

  眼前却空无一人。

  夏承玄一手撑着冰剑,半跪在地上,他赤红着眼睛,隐忍了好久的眼泪才落下一滴,就被他胡乱用袖子擦去。

  阮琉蘅看着这一幕,她原本以为这是幻境,或是夏承玄的心魔,又或是机缘的考验,却没想到,黑云骑本身,便是夏承玄的机缘。

  那些枉死的人间英灵,竟然没有入轮回道,而是完整保持了生前的原貌,被引到无常小镜里,带着对家主的忠诚融入了夏承玄的本命剑。

  这真的是巧合吗?阮琉蘅看着夏承玄。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镜内世界出现,”夏承玄恢复得很快,他起了身,“但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力量。”

  “阿玄不要难过,黑云骑决意跟随你,是他们做出的选择,而天道,也会尊重这种选择。”阮琉蘅又伸出小小的手拍了拍夏承玄的头发。

  听到她柔声唤他“阿玄”,夏承玄忍住想去摸摸耳朵的冲动,低声道:“现在我们该往哪里走?”

  阮琉蘅有一种预感,无常小镜并不排斥夏承玄,这一次她本就是为了夏承玄而来,镜内世界,应该由夏承玄主导。她想了想,说道:“既然你已得一机缘,那便证明你与无常小镜有关联。业火熔炉地点不定,我们也只能碰运气,所以你随心而走便好。”

  夏承玄也不多言,他练过凡间的轻身功法,长腿一跨,便窜出几丈远。在飞行禁制下的修士,脚力的确还不如凡间的武夫,阮琉蘅也只好用这么一个缩身术的小法门借夏承玄的光了。

  但是他们只走了一会,便发现天色将晚。

  “这么快就过了一天?”夏承玄问道,如果时间流逝如此之快,那么十日内找到长宁神君的几率就更小了。

  阮琉蘅寻到北极星,心中推演出结果后道:“以北极星推演为主,现在应当只过了八个时辰。”

  夏承玄定了定心,他放缓了脚步,顺着呼山河往下游走,直到星辰倒映在河水里,明月跃出树梢,远处又传来动听的情歌,但却没有人气。

  阮琉蘅看他依旧有些低迷,便使了一个小法术,指尖点出一簇簇小火苗,让它们在环绕在他身周,形成一个暖融融的小光带,照亮了身边的景色。

  粉色的美人俏在火光下,显得心机重重,旁边树影重重,似暗藏玄机,而垂下的藤花在夜风中微微摇动,落下紫色的花瓣。

  阮琉蘅从来没这样安逸过,从小到大,不是在秘境中拼斗,便是在宗门修炼,何尝与年轻男子这样漫步过,一时竟然有些羞涩。

  俗话说“灯下观美人,月下看郎君”。也许是因为月色太勾人,也许是因为身边的男子侧脸的轮廓俊美得太过分,她那坚固的道心,竟也有了一丝迷情之色。

  ……

  河水里也倒映着光带,星辰暗淡下来,如同细碎的暗梦,永远抵不过光明的真实,夏承玄心念一动,觉得心境又有进益。

  他看着脚下蜿蜒流淌的呼山河,阮琉蘅的身体暖乎乎地坐在他耳朵上,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然而他却很满足,甚至希望就这样继续走下去。

  他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着悠长的调子。

  阮琉蘅凝神听了好久,才发现……确实只是调子,完全不成音律,便扯了扯他头发,说道:“吹不成个曲儿么?”

  夏承玄随手丢掉叶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听人说过叶子可以吹而已,爷以前身娇肉贵,怎么可能碰这些杂草?”

  嗯?这欠揍的语气,好像又恢复过来了。

  阮琉蘅此时也不方便打坐修炼,索性与他闲聊:“阿玄以前来过北门吗?”

  “没有,只在小时候听娘讲的故事里听说过,她讲过呼山河的飞鱼,讲过曾经不慎被美人俏咬伤,讲过这里的渔女会唱听了便让人想起情郎的小调,夜晚河水映着星子,像是一条银河,还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草场……”

  夏承玄一开始讲述,还不觉什么,可他越是回忆,两个人就越是觉得不对劲,因为眼前的景物完全与夏承玄的描述相吻合——然而夏承玄却根本没来过北门。

  意识到这一点后,身边的景物仿佛一下子失真起来,阮琉蘅心里一惊,这难道是在夏承玄的记忆里?

  “阿玄……你静下心,什么都不要想。”她发现随着夏承玄的讲述,眼前便出现了一片草场,天色也渐渐明亮起来。

  然而这次夏承玄却没有听她的话。

  “……草场上有高大的骏马,那是人间最烈性的神骏,一旦驯服,便会与你不离不弃。”

  远方便传来了马蹄声。

  “……我爹那时只有十六岁,他从丹平城回北门祭祖,在这里遇到了一位押镖路过北门的年轻姑娘,他便喜欢上了那姑娘,把她的镖强留在北门城里。”

  远方隐隐又出现了一座城池。

  “……那姑娘又美丽又彪悍,武艺也很好,让他为之惊艳,于是我爹就一路让着她,被她摁着从城北打到城南,从呼山河打到草场,可是越打,我爹就越高兴,他仿佛得了天下最珍贵的宝。”

  风声中传来女子的娇斥声,还有男子低沉的笑声。

  “……后来那姑娘就成了我娘。”

  夏承玄继续向着前方走,但那城池却依然停留在远方,骏马和年轻追逐的男女也没有出现。

  只有风吹过草地的声音。

  “阿玄,你不要多想,凝神,抱元守一!”阮琉蘅有些着急,她从夏承玄的耳朵上跃下来,却不想落在他的手掌中。

  饶是阮琉蘅修为高深,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夏承玄,她心思百转千回,甚至在想,这究竟是不是无常小镜给的另一种提示?

  可是夏承玄没给她太多思考时间,他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在她身体周围筑起一道冰墙,那是以他体内雪山冰种和神通“玄冰封火”制造出的小结界。

  阮琉蘅目瞪口呆,她竟然被夏承玄关了起来?

  夏承玄眸色暗沉,他将手掌抬到胸前,轻声安抚道:“阿阮不要怕,我只是想再看看我爹娘,你不要担心。”

  阮琉蘅知道他不会伤她,这结界虽然比她想象中要牢固,但如果她想强破,也能是能破掉的,但她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你不必如此,我说过不会干涉你。”

  夏承玄笑了下,说道:“既然是我的幻境,自然由我来保护你。”他抬起头看向远方,“因为……就要变天了。”

☆、第3章 .29|

  阮琉蘅随着他目光望去,身边已不再是北门的秀丽景色,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冰冷压抑的丹平城。

  她很诧异,无常小镜乃是混沌界的衍化处,镜内世界怎么可能被夏承玄影响到这个地步?如果说是夏承玄的幻境,却为什么蕴藏了机缘?那么,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丹平城的街道空荡荡的,暗沉的天空下着大雪。

  夏承玄声音低沉:“我逃出来那天,也是下着大雪。”

  城北亮起了火光,传来各种叫声、哭声、喝骂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阮琉蘅站在夏承玄手心中,冷静道:“阿玄,你不该沉溺在这种情绪里,你已经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了,我理解你想要复仇的心情和对爹娘的思念,但,这些都不应该是你现在所追求的目标,阿玄,你忘了吗?你要变强大,首先要摆脱这些情绪!”

  夏承玄静静地等她说完这番话,却似乎根本没听进去一般,抬起手掌,将她放在自己眼前。

  “真是捧在手心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语气有点古怪,然而风越来越大,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若我有一天,能真正……得到最珍贵的宝。”

  阮琉蘅来不及分辨夏承玄说了什么,她发现天地被风雪完全遮掩,除了她身下的手掌,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对夏承玄的尊重和信任,让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试图将神识探出去,夏承玄的结界并没有困住她,却是结界外的风雪阻挡了她的神识。

  这里绝对不是夏承玄的幻境,因为以夏承玄的修为,绝对困不住她的神识。

  无常小镜的镜内世界,是她自修道以来,入过的最诡异秘境,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她失去了北极星的踪影。

  天地迷乱,只有夏承玄的手掌还稳稳地托着她。

  “阿玄。”阮琉蘅唤了他一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雪才慢慢散去,视线逐渐清晰,刚才明明还是亭台楼阁林立的丹平城,如今已经大半都埋葬在白雪中,只有较高的几处塔楼还留了一截在地面上。

  阮琉蘅心中发冷。

  偌大的城,就这样消失在冷寂的风雪中。

  夏承玄半身浴血,另一只手持着冰剑,低垂着头。

  阮琉蘅不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她有些焦急地道:“阿玄,你没事吧?”

  夏承玄没回答,但一直保护着阮琉蘅的结界却裂开了一条缝隙,随后缝隙越来越大,直到再也支撑不住,崩裂开来,化作一团冰屑,融化在他的掌心。

  阮琉蘅立刻跃下,施展法诀,重新恢复原来身形,走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

  夏承玄却仍旧未抬头,她向下看去,这一看,脸色才大变!

  “天演之变”推算魔尊出太和,因此太和所有弟子都要佩带的禁魔石,必须悬挂在腰带边,以便受监督,此时,夏承玄的身上的禁魔石,竟然有了异动!

  阮琉蘅抬起夏承玄的脸,他眉心已隐隐有黑气,眼看竟然是要入魔的征兆。

  当初在立危城,阮琉蘅也曾经几近入魔,是长宁神君苦苦压制,才没有让禁魔石爆发,而现在阮琉蘅却没有长宁神君的神通,她浑身汗毛倒竖。

  这哪里是夏承玄的机缘,简直是催命符!

  阮琉蘅咬牙,左手捏法诀,一团真火拍出,覆盖在夏承玄周身,以紫微真火的破阵之法门抵抗禁魔石,隔绝禁魔石的探测。但这也仅仅只能拖延时间,因为随着修士入魔越深,越是容易被禁魔石探测。

  但奇怪的是,阮琉蘅发现夏承玄此次的失去意识并非像她在立危城进入心魔境,而仅仅是神识沉睡。

  他并未进心魔境,为何会引发禁魔石的禁制?

  还是这天地本就是他的心魔?

  阮琉蘅不再细想,非心魔境要好办得多,毕竟斜月三星阵这样的禁术也只有季羽元君才得传承,只是神识沉睡的话,进入神识中唤醒他即可。

  然而进入他人神识仍旧是极危险的事,那意味着自己的元神会任凭对方宰割,如果所托非人,甚至还可能被吞噬元神。

  ……

  阮琉蘅闭目凝神,她将夏承玄身体放到在雪地中,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副阵盘,将阵盘布下后,再唤出四柄小剑,牢牢护住阵法,然后她跪坐在夏承玄身边,将右手放在他眉心处。

  她左手掐了一个极繁复的法诀,登时眉间神通闪烁,元神出窍,进入夏承玄的识海。

  ※※※※※※※※※※※※

  阮琉蘅的元神如坠入黑甜梦境,可她仍然小心翼翼,因为夏承玄的神识极其霸道,曾经让她吃过一次苦头。

  这是距离上次在思过崖紧闭后,阮琉蘅第二次进入夏承玄识海,那时上古剑诀“铁马冰河诀”还未被他炼化,抗拒一切进入夏承玄识海的神识,几欲杀之而后快,当初阮琉蘅是舍弃了一丝神识,才从铁马冰河诀中脱离。

  如今再次进入时,阮琉蘅心有余悸,当她终于接近夏承玄那片冰蓝色的识海时,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无论如何,不能放任他入魔,就像曾经在心魔境中他亦是不顾一切来唤醒她一样。

  再次进入夏承玄的识海,已经不见曾经空旷的冰原,而是身在雪山脚下。

  整座山巍峨雄壮,零星还有一些针叶植被和雪地间跳跃的雪兽。

  她心头一凛,夏承玄识海雪山越是逼真,就代表力量越强大,已然自成一方小世界。

  寒气逼人,可她元神受制于夏承玄识海规则,竟是无法运转灵力取暖,只打量雪山这一会儿,已是冷得双唇发紫。

  她轻轻迈出一步,天地依旧一片寂静,没有立刻呼啸而来的风雪和黑铠兵马,没有漫天的冰霜剑意。

  阮琉蘅举起手在嘴边呵了呵气。

  在秘境中有一个守则:水有灵,山有神,遇水则入,遇山则登。

  她看了看周围,看来只能去攀登那座雪山了。

  踩进半尺厚的深雪中,只觉得双腿都快没有知觉。

  虽然神识受限,但剑意却比元神还要强大,阮琉蘅自知可以用剑意开辟出一条坦途,却怕伤了夏承玄神识,只好一步一捱地往雪山峰顶攀登。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只见远处有一方冰柱,里面仿佛有人影,待她走进,赫然发现里面是被封住的夏承玄。

  阮琉蘅大惊,右手凝聚剑意,想将那冰柱破开,却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掐剑指,一道凌厉的剑意,打断了阮琉蘅的凝聚,将她已冷透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中。

  她只觉腰间一紧,被身后的人搂住,贴在来人身上冰冷的铠甲上,脊柱被凉意一激,竟是无力反抗。

  那人在她身后呼出热气,冷冷道:“竟然还是被你走到此处,你可是来救他的?”

  这声音有几分似夏承玄,却太冷然,且低沉,阮琉蘅心思灵透,来人身份不可能是夺舍的修士,那么能在夏承玄识海中存在的神识,极有可能是那上古剑诀中残留的神识。

  “我自是来救徒弟的,前辈难道不知他有走火入魔之危?禁魔石一旦爆开禁制,他还焉有命在?还不速速放开我救人!”

  “你倒是说说,你一缕神识,却想怎么救他?”

  “前辈看不出吗?”阮琉蘅用力挣扎道,“此身并非神识,而是元神,我以元神之力与他修复自身,祛除魔气,怎么便救不得?”

  身后人沉默了良久,才道:“你可知元神进了其他修士的体内,便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你竟然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阮琉蘅皱眉道:“我不能对徒弟见死不救。”

  身后的声音带点轻浮道:“难道不是因为他喜欢你?”

  阮琉蘅不懂,剑诀已与夏承玄熔炼为一体,夏承玄入魔对他也没好处,可他为什么却在这些细微末节上纠缠不清?

  她铿锵答道:“前辈既然能创出铁马冰河诀这样的剑诀,想必也是证过道的大能,却为何局限在男女感情上?无论他是否喜欢我,都是我的徒弟,无有不同!”

  身后人冷笑:“既是如此,你这徒弟与别人也没什么两样,死也便死了罢!”

  他一把放开阮琉蘅,长剑出鞘,冰锋寒意。

  “不要!”阮琉蘅神魂俱惊,立刻挡在冰柱前。

  她看向那整个脸部都藏在深厚铠甲下的修士,手中焰方剑燃起熊熊烈火。

  可那修士根本不惧怕,他握着手中长剑,带着压迫感,一步步向她走过来,每一个脚印都像是踏在阮琉蘅的心头上。

  “这里是他的识海,你不敢出剑。而且你修为在这里要受到限制,更何况,”他似乎是在笑,“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不是我造出来的假象?”

  阮琉蘅怒急,她确实不敢轻易动手。

  “前辈有什么要求,提出来吧。”阮琉蘅笃定他一定有所求才会以夏承玄为人质,要挟她就范。

  “你真是蠢透了,如此强大美丽的元神,只要我一动念,就能吞噬了你,却还敢进来,真以为我不敢害你?还在这里跟我谈条件?”修士嗤笑,他张开手掌,阮琉蘅身后的冰柱变开始崩裂,她慌忙回头看,那里面果然只是一个影子,破裂的碎冰里,什么都没有。

  “那么,前辈究竟想怎样?”阮琉蘅喝问道,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因为生气,她的脸前所未有的娇艳,配上那微微发红的桃花眼,让人忍不住想揉碎她。

  那修士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就得看看你能为你的小徒弟做些什么了,比如说……侍奉我。”

  阮琉蘅气得浑身发抖,她一抖手中焰方剑,去掉了剑意,向着他冲了过去!

☆、第3章 .29|

  剑修最初的修行,便是剑招。没有剑气剑意的剑招,对修道之人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但阮琉蘅还是怒不可遏地出招了。

  如果你曾经在剑庐祭典上看过阮琉蘅与月泽真君的那场内剑域对决,便会知道,到了阮琉蘅这个程度的剑修,出招的速度、角度、变化……都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即便阮琉蘅并非承的快剑道统,但元婴后期修士的反应速度仍然令人咋舌。

  然而对方修士也接下了,他身躯高壮,一身铠甲,但动起来却丝毫不比阮琉蘅慢,甚至因为一些力量上的优势,隐隐有压制阮琉蘅的势头。

  他同样也没有使用剑意,单凭剑招与阮琉蘅战斗。

  两人的身形快得几乎脚不沾雪,偶尔被剑风挑起的雪花纷纷扬扬,惊起路过的雪兔。

  一开始阮琉蘅只是因为气愤而出剑,后来却沉迷于对方精妙的剑招,一拆一解,有来有回,自她入元婴以来,仅凭剑意、神通和灵力就可以杀敌制胜,使用剑招的机会反而很少,竟给她一种淋漓畅快之感。

  她感觉不到对方的杀意,甚至对方修士每次在她濒临险境之时堪堪收回攻势,对方应该是一个非常有自制力的人,为什么会说出那样轻浮的话?

  她喝了一声,连出两次守招,趁对方剑身向前送之时,翻身踏上对方的剑尖,一足立于其上。

  从这个角度,也许能挑下他的面甲。

  那修士的剑身也极稳,手臂平握剑身,撑着阮琉蘅的身体,纹丝不动。

  阮琉蘅找不到他的破绽。

  一朵冰花自雪山顶飘落,悠悠然被风吹了过来,当那冰花落在铠甲修士的剑上时,这柄剑终于自冰花所落处起,覆盖上一层薄冰,如同水晶般,发出耀眼的光芒。

  阮琉蘅一惊,旋身后退,那修士迎上,但她没注意到,身后是一处陡坡,下面是结冰的小径,玉足从冰上滑过,她惊呼一声,头向下摔了下去。

  对方修士闷声不吭,迅速冲了下去,用身体挡住了阮琉蘅的坠势,将她扑在旁边的松树下。

  松树被两人的一番动作震荡,簌簌抖下挂在树枝上的积雪,那雪何其凉,灌了阮琉蘅一脸,顺着衣领落了进去。

  她还没来得及反抗,便打了个冷战。

  那修士趁机扼住她握着焰方剑剑的手,整个人半压在她身上,沉默地看着躺在雪地里的阮琉蘅。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帮忙拨开她脸上的雪。

  阮琉蘅另一只未受禁锢的手立刻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别碰我!”

  他脸上是银质的面甲,极结实,阮琉蘅这一耳光竟然没抽掉,结果另一只手也被他扼住了。

  她又生气又冷,身上一直发抖,想到自己救不出夏承玄,恐怕长宁神君也要折损在无常小镜,心里更是一酸。

  她眼里掉下泪来,难为情地侧过脸,任由泪水一滴滴滑落。

  阮琉蘅太过悲伤,以至于她都没发现,当第一滴泪水接触到身下的冰雪时,那雪便融化了,当第二滴泪水接触到下面冰冻的土壤时,那土壤便长出了嫩芽……

  几滴泪水,便足以让这凛冬褪去,让春回大地。

  以阮琉蘅为中心,一层层的冰雪消融,嫩生生的青草和随之绽放的春天小花纷纷冒头,阳光终于破开乌云,暖融融地照在阮琉蘅脸上。

  她才回过神来,发现了雪山的变化,而在她上方的修士,竟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一丝肉眼不易察觉的魔气从他后颈溢出,身上的铠甲也像冰块一样开始消融。

  阮琉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奋力挣扎,却被修士的剑意压制住,他一手困着她双手,另一手握着她的腰肢,声音黯哑道:“终究还是你赢了……”

  他手上慢慢凝聚起冰霜之力,这股力量在阮琉蘅的身体上迅速覆盖一层冰晶,将她整个人凝成一座冰雕。

  阮琉蘅甚至还来不及惊讶,便被冰封起来。

  那修士身上的铠甲终于全部被阳光融解,他的脸背着阳光,让人看不清脸孔。

  褪去铠甲的手掌离开了她的腰,缓缓伸向阮琉蘅冰封的脸,只轻轻一触,那冰雕便化作一团紫色柔光,他将这团柔光放在唇边,却只是轻轻一吻。

  就连失去了本心,我也会臣服在你的眼泪下。

  ……

  阮琉蘅醒来时人已在夏承玄怀里,外面也不再是冰天雪地,而是一片蔚蓝的汪洋,天空一抹淡淡的云絮,只有海浪的声音。

  她惊喜道:“阿玄,你没事了!”

  夏承玄挑挑嘴角。

  “好像做了个梦。”

  阮琉蘅被放下来,她虽然已不是元神状态,但身上似乎还留着一些寒意。她目光扫过夏承玄的禁魔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