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如果我不是唯一(1 / 1)

栖皇 来风至 204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7章 如果我不是唯一

  凤九渊向来睡眠浅,夜里一点窸窣的动静都能把他惊醒。但别看他贵为王爷,实则闷葫芦似的,有点伤痛,旁人问了也是半天放不出一个屁。

  怀远王府的大夫倒是想给他治好这个毛病,但奈何他本人并不配合。每每大夫上门,他都主动伸手给他把脉,但若要问起病因、过往,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只有一回,凤九渊曾语焉不详地自述,自凤易离世、他离宫回北疆继任爵位后,身上就粘上了这毛病。大夫扳起指头数了数,已有好些年了,但脉象把不出,安神的方子也不见效,左右来去,大夫连连摇摇头,下了定论。

  是心病。

  心病啊,还需心药医。

  怀远王府里的人一头雾水——什么心病?凤九渊才十几岁,身上的担子是重了些,但哪会有这么严重的心病呢?难不成是因为因为父亲骤然离世,继而伤心欲绝造成的?

  许久之后,老怀远王妃被凤九渊从汴梁接回北疆,她也试图问出个缘由,最后也不了了之。

  虽然不知道发生何事,但凤九渊到底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老怀远王妃察觉到他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具体是什么,也只有凤九渊自己知晓了。

  好在这睡眠浅的毛病对寻常生活构不成影响,于是一来二去,就这么过了许多年。

  凤九渊的贴身影卫是知道此事的。

  因为知道此事,所以一早才诧异于凤九渊沉沉的睡眠——他家王爷竟然一个晚上都没有醒。

  直到府邸之外一街之隔的巷陌里响起沸腾的鸡鸣之声,凤九渊才悠悠醒来。

  等候多时的影卫终于等到这一刻,连步伐的动静都顾不得掩去。

  “王爷。”他俯首行礼,“十三殿下一早便出了府,只留下这一封信。”

  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凤九渊,眼中饱腹过后的酣足还没褪尽,他端正坐着,不慌不忙地打开信来。

  寥寥四字——哥哥,救我。

  他静静地看了半晌,见到信中求救的口吻,不仅没有焦急,反而轻笑了一声:“他去府衙了?”

  “……是。”

  即便见惯凤九渊的运筹帷幄,影卫还是险些没忍住,差点问出一句“王爷怎么知道”。

  凤九渊又问:“有多少人跟着?”

  “按您的吩咐,前锋有二人,后面跟着的还有三人,一共五人。”

  “嗯。”凤九渊点点头,温和一笑,“办得不错。”

  影卫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凤九渊此时的心情分外明朗。他顿了顿,按照传回来的消息一一禀报:“按照您的吩咐,他们已经把李景扬与李缙控制起来了,十三殿下也并未受伤。”

  说话间,有下人上前替凤九渊更衣。他阖着眼,似乎还十分困倦,身上的苦莲香气已经清淡得仿似水一般了,只留下一点浅浅的余调。

  这是他思索时传达出来的讯号。

  影卫低下头,等待凤九渊的指令。

  昨夜影卫亲手打翻那杯带有异物的酒,其实很早之前,凤九渊早已知晓。

  他确实没有喝下的必要,但谢玹在,他就有喝下的理由。

  不过这个举动倒真的阴差阳错地给了李景扬一个错觉——他凤九渊久离朝政中心,是一介闲散的、毫无作为的便宜王爷。

  风声一起,窗外簌簌的常青树迎着风头,在窗边招摇摆首,将他乌长的发吹得凌乱,侍者抓了几下才抓住。

  凤九渊缓缓睁开眼。

  “李景扬做这个州府多久了。”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影卫哪知道这个,顿时心头一凛。好在旁边服侍的下人是永州人,又机灵,见旁人答不出,忙道:“回王爷,奴婢知道,大约有七年。”

  “七年。”怀远王缓缓重复,一下一下地摩擦着谢玹留下的那封信,“倒也有些年头了。”

  影卫静默不言。

  但久伴凤九渊身侧,他已明白,凤九渊既然能问出这句话,就证明,他想要李景扬的命。

  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念头。

  但,王爷不是还要借李景扬让另一件事公之于众么?

  他思踱至此,岂料凤九渊也与他想到了一处。

  那繁杂华贵的最后一层外衣终于规规整整地穿在了凤九渊的身上,侍者俯身行礼,兀自退去,凤九渊便负手站起身来。

  “秦庭找到谢青彦了吗?”

  听见那三个字,影卫愈发将头颅压低,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找到了。”

  凤九渊:“带走了?”

  “刚带走。”影卫低声道,“只是那场面不大好看。”

  岂止是不好看。

  秦庭虽为一家之主,行事却十分恣意,说好听些是叛逆不羁,说难听些叫不知轻重。换了身黑衣把面一蒙,带着暗阁里的几个暗卫便冲到贼寇的寨子里去了。

  “那倒无碍。”凤九渊笑笑,“他们那出戏总该演上几天……”

  他缓缓踱步至案边,将谢玹留的信仔细规整地抚平,而后压在砚下。

  桌案的中央摆着一张空白的纸,凤九渊缓缓提笔,沾了点墨:“你带着我的信再去一次寨子,让他们尽快由暗转明,出现在李缙的视野里。饵放久了,容易坏。”

  “是。”

  “对了,也顺便往京城去一封,就说,鱼已上钩。”凤九渊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星澜既然想入局,那我便退上一步,助他一力。反正他与我的目的一致,都是想李缙死。”

  两封信没写多久,第一字的墨迹半干之际,凤九渊已然搁笔。刚刚从榻上起来,身上没什么饰物,他在身上搜刮一遍没找到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便索性放弃了:“直接将信送过去吧,他们认得我的字迹,还有……”

  影卫一一听着,以为凤九渊后续还有别的交代,可他左等右等,都没能等来下一句话。

  他大着胆子,将头微微抬起几寸,余光瞥见凤九渊竟然怔在了案前。

  ——他还从未见过自家王爷露过这种表情。

  空茫、惘然、惊诧。

  片刻后,凤九渊回过神来。即便动作依旧缓慢,但影卫就是在凤九渊的手指尖瞥到了一丝颤抖。

  他将压在石砚下的那封信缓缓抽出来,目光落在谢玹张牙舞爪的字迹上。

  人在哪个年纪,就有他哪个年纪写字的习惯。

  譬如凤九渊自己,儿时作为世子在王府中快意长大,听的是经文政要,写的字随先生,工整中带着一丝傲气;少时因家中变故,父亲早早离世,行文时便少了些幼时的灵气与规矩,寥寥草草地抒发自己的苦闷;而现在,若有人看见凤九渊的字,则定然无法透过纸面看出他的半分性情。

  因为现在的他心有城府,滴水不漏。

  现在的谢玹,才十七岁。

  在凤九渊的记忆中,他曾见过谢玹做皇帝时写的诏书。龙飞凤舞,笔锋虽有肉眼可见的压制,但仍能从中看出行草的草,与狂草的狂。

  那是三十岁的谢氏皇帝,谢玹。

  而如今,尚且十七岁的谢玹,为何会写出他三十岁时的字?

  短短四个字,逐渐在他眼前幻化成蔽眼的黑雾。

  凤九渊的呼吸,渐渐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