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千万人吾往矣(1 / 1)

栖皇 来风至 237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2章 千万人吾往矣

  世人皆知,御史台以大夫中丞为首,与其余从官一同辅佐皇帝、监察官场内外事务。李徵虽因世家身份入了仕,但顶多算个蝇头小官,是万万与御史台这种地方扯不上干系的。

  他要见叶文栩,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御史大夫叶文栩,行监察百官之职,难不成,这李徵是想请叶文栩弹劾谁?

  太后稳坐于高台之上,冷声质问:“李徵,你今日之作为,不给哀家一个值得信服的理由,哀家可是能治你不敬之罪的。”

  许多人心中已有自己的算盘。

  他们有的人是正巧要面见太后,有的则是随着御史台的监察御史来凑热闹的,但大多数人多多少少的,对这次的闹剧有几分知情。

  这李徵在李家虽为庶子的名分,实际上却与家仆无异,谁都能爬到他头上啐口涎,他们猜测,或许这刀疤刘的身份不简单。

  但即便是不简单……即便是与李缙本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他们的眼里,李徵也并不敢多说什么。

  因为他到底是李家的人。只要一天在李家,他便要依附李缙而生。

  有人捋起自己的胡须,在心中感叹,今日恐怕又是一场无甚所谓的闹剧了。况且李缙已启程去衢州,现下恐怕早已乘着马车顺水而去了。

  他们再次看向孤身立于紫鸾殿中央的这个青年。

  太后极具压迫性的目光罩下,并不能压弯他的脊梁,亦不能击退他的目光。李徵不卑不亢,听不出太后言语中的威胁,躬身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

  他开口了,说的,却是一句令四下皆石破天惊的话。

  “回太后娘娘,臣想举报父亲李缙李大人,以权谋私,勾结私盐商贩,从中谋取暴利,危及我大周国运。”

  此言一出,无数人的目光刀割一般,齐刷刷落于李徵的肩背之上。

  李徵这是在说什么!

  当真是不要命了!

  太后表情未变:“哦?”

  大殿之上,无人不觉气氛冷凝异常。

  监察御史却在此时飞快地瞥了一眼太后——他是卫涟派来告状的,亦是来与李徵周旋的。早在数月之前,李徵的异动便出现端倪,李缙他们并非毫无察觉。

  一些为李党做事的人,事先都会立下死志,刀疤刘就是其中之一。若途中有暴露的危险,则会自戕以保全上位的利益链条。

  刀疤刘失踪后,李党一行人便察觉到其中的不对,最终顺利按计划任其自杀以掩盖真相。原本此事应当神不知鬼不觉的……

  可谁知其中还有秦家的手笔!

  李徵竟也真的这般妄为!

  他想害死自己的父亲、拉整个李家下地狱,难道自己也不怕死吗?!

  李徵李徵,你可是姓李的啊!

  监察御史上前叩首,言辞恳切道:“太后娘娘,其中必定有误会。御史台曾查封过诸多民间贩卖私盐的商贩,也剿收过不少贼子的赃款,这些名单的处置都是由叶大人亲自盖章的,怎么会与李大人有关呢?”

  说着,他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在一旁装透明人的叶文栩:“叶大人想必亦是如此想的。”

  这意思,便是想拉叶文栩下水了。叶文栩若是不想被牵扯进来,必定要为李缙说上几句话。

  要是当初卫涟大人不拦着李徵便好了。监察御史想,让他拎着刀疤刘的脑袋进御史台,总比让他将这事捅到太后跟前要好得多。

  可惜,已经晕厥的卫涟大人,没有机会后悔了。

  叶文栩在原地踟蹰片刻,终是叹息一声,出列道:“既然应寒如此笃定,太后娘娘便听他说说罢,若真有遗漏,老臣甘愿受罚。”

  监察御史脸色一青:“叶大人!”

  这群猪队友!

  他急得团团转,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李徵孑然一身,倒真成了他这把天捅出个窟窿的最大凭证了。

  只期望李徵真的拿不出什么证据……或者……

  或者李徵不敢。

  “李应寒。”太后抬了抬手,并未急着寻求证据,反而将这他的名字在嘴中咀嚼了一番,才道,“你要知道,今日你既然能站在这紫鸾殿中,便不可能全须全尾地站着走出去。”

  李徵颔首:“臣知道。”

  若勾结私盐商贩为假,那李党的人便能在李徵脑袋上扣上一个欺君之罪;若为真,那么……诛九族的大罪,李缙落网,李徵亦跑不掉。

  他仿佛真的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站到御史台的门前的。

  在这最后关头,监察御史没来由地想到。

  疯子。

  他侧过头,终于肯用正眼将这位毫不起眼的庶子纳入视线之中,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整个紫鸾殿中的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一刻,他就是所有人的中心。

  *

  李缙心思缜密,能与太后分庭抗争这么些年,自当有他的本事。

  即便李府真的曾出现过他勾结私盐商贩的证据,也早就湮灭了。监察御史想到这一点,心下稍安。

  这李徵从哪儿拿出证据?

  除了一个刀疤刘……是,刀疤刘是其中极其重要的证据,但如今人都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能站起来自己把头接上,亲自讲给太后听?

  监察御史收回视线,双手揣进大袖之中,心中浮现一丝侥幸的雀跃。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间隙里,李徵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或许看的并非是他,而是站在他背后的某个,他厌恶了一辈子的人。

  紧接着,李徵负手而立,面色一肃,将这些年李缙暗中与诸多人来往的信件内容,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

  他语调缓缓,不卑不亢,宛若一个在学堂里背诵诗文的学生。可是他背诵的内容并非《大学》《礼记》,而是这么多年来,李缙欺上罔下的铁证。

  地点、时间、接洽人物,一无巨细,几乎能追溯到他还是十几岁少年的时候。一桩桩一件件,仿佛都如拓印在他脑海中一般。

  刚开始太后还能听得云淡风轻,越往后,那些信件的内容越多,她的脸色便愈发难看。

  因为其中许多名单与地点,就算不用真实查证,太后都能听得出其中必定有问题。

  可是……难道真的要在这个时候将李缙拉下马?李党尚且不论,单李缙一个人,牵一发就动全身。

  太后犹豫了。

  但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只是……此事细说起来,亦有几分蹊跷,会不会是李缙与李徵合起伙来,给她设的一个圈套?

  太后心思百转,目光却平静而高远。

  李徵仍在不急不缓地背诵着,眼下竟已背到李缙贪污的款项来了,那数量大到几乎能买下整个皇宫。

  太后眼中一片阴霾,搭在扶手上的手几乎要捏住青筋来……

  倏地,大殿之上,一句清朗的声音犹如清音般响起。

  “别背了。”谢玹缓缓打断李徵的话,视线扫过众人,“既然诸位拿不准主意,又不敢轻信李应寒的话,便将李大人叫回来亲自问个清楚,如何?”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不敢出声,他们看向谢玹,见他悠悠站起身来,轻浅一笑:“眼下李大人应当也刚刚出城罢,有什么事,说开不就好了?”

  他回身望向太后,眨了眨眼:“皇祖母觉得呢?”

  太后凝视了他半晌,紧握的手蓦地松开来。

  是了,即便是圈套……不还有谢玹么。她费尽心思将谢玹扶持上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她表情松动,心中紧绷的怒气也渐渐消弭了。

  “把李缙叫回来。”

  太监拖出一串长而尖的音,传去御林军居所。他们欣然领旨,当即差人策马离开皇宫,往城郊疾驰而去。

  延绵不绝的龙雕长阶,几米之高的宫墙之内,众人翘首以盼,各自抱着各自的心思,或惴惴不安,或看好戏地等待着。

  谢玹收回视线,那双澄澈的眼不含任何情绪。他似只是不经意略过了李徵,又轻飘飘地落到了另一个虚空之处。

  他却并没有看见,李徵在他转身过后,露出的那双满是窥探感与欲望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