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谁比谁卑劣(1 / 1)

栖皇 来风至 292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0章 谁比谁卑劣

  若真要追根溯源,与当今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唯谢玹一人。

  倘若要认真追究死而复生这回事,就连谢玹自己也说不明白。他如今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平生一场大梦,梦醒后他便要堕入阴曹地府;还是上天看他可怜,给了他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

  在这场争名逐利之战中,他看似胜券在握,实则孑然一身。

  有时他也会想,或许是因为他前世造了太多杀孽,上天才会将他再一次扔到十丈软红中,让他渡过倥偬一生。

  但谢玹并不会轻易沉沦于自怜自艾的情绪中,若当真是神明垂怜,那也是他得了神明青眼,他便亲自给神明看看,自己是如何在这条孤寂小径中,踏出一条血路来的。

  秦庭那日将他带去“天阶雪”,除了算计谢玹有几分真心外,还带给了他另一个消息。

  “这汴梁城中,不日将会有一场热闹可看。小殿下若有闲暇,可前去一观。”

  城中熙熙攘攘,利益往来,每日皆有不少的热闹,也不知秦庭说的是哪一种。谢玹对看热闹没什么兴趣,不久后,等太后手中的圣旨下来,他就要启程前往永州,亲自督办永州至杭州的运河开凿事宜。

  可这圣旨还未到,谢玹便听说,永州比邻衢州的乡道处,落了一窝山匪。他们拦路打劫,遇到壮年男性便绑去寨子里,从则入户安家,逆则就地斩杀。这般凶猛残忍的收编方式,着实让永州与衢州二州的州府头疼不已。

  若等这群山匪逐渐壮大起来,恐怕会危及地方朝廷和更多百姓们的安全。

  永州的州府李景扬曾亲自带人去镇压,谁知竟也阴沟里翻船,被这群山匪因地制宜狠狠戏弄了一番,面子丢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眼看运河开凿时日迫近,那群落草的山匪竟日渐壮大,如今到了州府也难以祓除这颗顽瘤的境地。

  太后一道懿旨下来,勒令李缙速速离京去永州解决此事。

  李缙作为一个一品京官,让他去处理地方的叛乱,着实是有些绣花针当棒槌。可谁让永州二字前面跟着一个李氏,又谁让永州州府也随着他姓李呢?

  不论李缙想不想管,这件事都要算到他的头上。

  然而对李缙来说,天有不测风云。

  很快,他还没来得及离京,这汴梁城中的闷雷,便径直劈到了李缙的头上。

  彼时谢玹正窝在文宣门附近的那处院子里。

  在谢玹尚未得太后膝下宠爱的时候,宫里宫外提到这位小皇子,明里暗里都嫌他晦气;如今眼看他即将一跃而起,成为太子的最佳人选,纷纷后悔起来——最初没能巴结一下,以至于让文宣门的那位钻了空子。

  如今谁不知道,文宣门后的那处碎雪院,里边儿有位年轻的教院先生,姓萧字明煜,如今正深受十三殿下恩宠。

  院里的幼苗锦鲤长大了许多圈,于池中摇首摆尾的好不快活,萧陵偶尔扔一把鱼食进去,他们便能欢快地游上一整天。

  谢玹蹲在池旁,看着它们时不时地游到跟前,摸了摸下巴:“这些鱼教先生这般呵护,不知道肉质是否也是一绝呢?”

  萧陵瞥了他一眼,略带警告:“你不妨试试。”

  谢玹弯眉一笑。

  他拍拍袖口站起身来。

  临近夏末,院内的桃树早已谢了,留下一片郁郁葱葱的枝脉。萧陵素来喜爱在树荫下乘凉,不需要他去授课的时候,他能一躺便是一天。

  好似消磨时光能聊以慰藉似的。

  谢玹搬了个小板凳,挨着萧陵坐下,想了想,又侧身偏头,整个人趴伏在萧陵的腿间。

  萧陵身形一顿,到底是没撤开。

  青竹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他瞪大眼睛,又抓耳挠腮,一时不知是走是留,在圆形拱门处来回踟躇,几乎要把那方寸之地的草坪给踏秃。

  “你在那做什么呢?”谢玹远远看见他,扬声笑道,“鬼打墙了?”

  青竹:“……”

  他小心翼翼地将萧陵的神色端详片刻,没见着他家先生有不耐烦的迹象,才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来行礼:“先生、殿下。”

  他只当“龙阳之兴”是先生为了便于出门的权宜之计,眼下看来,怎么不是那么回事呢……

  这谢玹不会真的对先生怎么样了吧……

  前不久先生还因为那日他在鹿鸣居的口无遮拦而罚了他,怎么转眼就变了样?

  青竹脑中思绪转得飞快,却又始终不得其解,不知觉地便走到了二人跟前。谢玹嚷完后又靠了回去,一面阖着眼,一面十分舒坦地享受着萧陵这张“软垫”,而自家先生眼也不抬,像没看见自己腿上多了个人似的,继续有一搭没有搭地往池子里扔着鱼料。

  “杵在那儿做什么?”喂完半捧,萧陵收回手看过去,“让你办的事呢?”

  青竹如梦初醒,刚要开口,余光一瞥落到了谢玹身上。

  这事……恐怕不宜让谢玹知道。青竹暗自想到,于是尝试搪塞道:“属下还未办好,请先生恕罪。”

  这般说,先生应当知道意思吧。

  岂料萧陵并未如往常一般颔首让他下去,而是淡淡道:“直接说吧,不用避开他。”

  青竹:“?”

  糟了,这谢玹莫不是真的给先生灌了什么迷魂汤了罢!

  连这种关系到他们布置的事都不用避讳了?!

  饶是青竹,如今也是一头雾水了。他抬头见萧陵面色沉寂地望着自己,只好按捺住自己即将冲破心口的疑虑,低声说道:“永州一事已安排妥当,安插在山匪中的眼线回报说,不日他们便要越过乡道,往城中闹事去了。”

  谢玹一怔。

  萧陵轻轻“嗯”了一声:“替我给叔伯们道一声谢。”

  “先生下一步想如何做?将军们还在等您的书信。”

  办正事的时候,青竹身上那股莽撞劲儿便如同云雾般消散不见,身姿一如劲松,挺拔而坚韧。他肃穆道:“属下担心几番书信来往容易被人半道劫走,便改为口口相传了,先生若有其他事,只需一应交代即可。”

  萧陵摇摇头,半晌没再开口说话。

  青竹等了片刻没等来回应,抬头一看,见萧陵正将谢玹披散而下的长发拢至一束,那乌黑的长发垂至池边,打湿了半数的发梢。萧陵抬掌运气,掌心顿时催生出阵阵带着波纹的热度,瞬间将谢玹湿漉漉的发梢烘干。

  做完一切,萧陵才抬头道:“不必,余下的事,我自有别的安排。”

  青竹:“……”

  几次三番遭受冲击,青竹心神摇晃,终是匆忙应下,行礼告退。

  青竹走后,一直安静听着的谢玹才开口道:“永州的动乱是你做的?”

  “我的手还伸不到那么远。”萧陵面容淡淡,“不过趁机添了一把火罢了。李缙在眼前晃久了,看着便让人心烦。”

  不能直接斩断他的家族根系,也要让他暂时离开汴梁,焦头烂额一阵子,才符合他萧陵的为人准则。

  谢玹眼神晦暗。

  良久之后,他仰面躺在萧陵膝上伸了个懒腰,由下及上地望着他:“那星澜可以自作主张地认为,先生是在替我出一口气么?”

  动乱二字,说大不大,说小,亦无法就此忽视。若连接衢州永州二处乡道的山匪占山为王,不趁早剔除,发展起来恐有大患。而这大患,不单单是对李徵而言,对如今执掌江山的太后亦然。

  李缙不好过,太后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想明白其中缘由,谢玹不免有些得意翘起尾巴,赶在萧陵开口前说道:“否认也没用,先生就是因我饮毒一事耿耿于怀,想要替我出口气。”

  萧陵捧着鱼料的手一顿,而后才悠悠地将其撒进池面,“刷”的一声,掩盖了他几乎微不可见的叹息。是妥协,是无奈——亦掺杂了些更为复杂的情绪。

  他俯首看向谢玹,问道:“身体可还有不适?”

  谢玹眨了眨眼。

  “这毒药药性并不烈,最初服下本不会有太大反应,你那日是特例。”萧陵顿了顿,“而后每隔三个月,你都要服下一次解药,方可缓解身体里的毒性,否则你会觉得皮肉内外皆有千只蚂蚁啃咬,届时,你当生不如死。”

  “你若离开汴梁,这便是王锦瑟控制你的手段,也是你选择的路。”

  他鲜少有这般话密的时刻。寻常人眼中的萧陵,静得像一汪冻住的湖水,只能映出匆匆路人冷漠的面容,从不见一丝波澜。他能动手便不动口,能干脆利落以杀止杀,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拔剑。

  谢玹沉默地看着他。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心狠手辣。

  萧陵冷情冷性,却并非无情之人。前世亦是如此,在旁人认为萧陵背叛君王罪无可恕时,只有谢玹能从他那张假面之下,窥见了几分不忍的真心。

  可惜在那一段过往里,直到死,萧陵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而现今的谢玹,一面扬言自己要悉数供出赤心肝胆,一面又利用着萧陵骨血里的善以达成目的。

  与那群人比,谁又比谁卑劣?

  萧陵:“这毒我解不了,但我……”

  “先生。”谢玹忽然打断他,“先生那日说护着我,当真便一言九鼎么?”

  萧陵话音一顿。

  这般剖心置腹的话,在清醒时刻他可是说不出来的,于是萧陵假意转过脸,状似没听到似的,继续道:“但我有缓解之法,你……”

  “谢玹!”萧陵一句话未尽,忽而脸色一变,连音调都高了几分。

  因为瞬息之前,谢玹趁着萧陵别过脸时,飞快地起身在他脸上落下了一个羽翼似的吻。

  偷袭成功,谢玹也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反而笑眯眯道:“先生不愿说,那我便替先生答了,先生言出必行,从不妄言,说护着我,便是护着我了,要不……唔唔唔……”

  萧陵二指一并,在谢玹颈部正中线“啪啪”连点,顿时将谢玹点成了一个哑巴。

  “再胡乱说话,我就把你沉进池子里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