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身前勇,胸中意(1 / 1)

栖皇 来风至 25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6章 身前勇,胸中意

  “大胆!”

  在一干人等皆不敢言语之时,最先发难的,竟是六皇子。

  他义愤填膺地起身,与谢玹齐平而跪,高声道:“皇祖母的决断岂是你小小的十三便能左右的?”

  “我并非试图左右皇祖母的决断。”谢玹不卑不亢道,“我是在请求皇祖母,此事本就应当由皇祖母自己定夺。”

  “倒是你。”谢玹侧身冷笑,“此事与你有何干系?皇祖母还未发话,你便火急火燎地站出来,是想替皇祖母做这个主吗?”

  他少有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众人印象中的谢玹,一直以来都如同宫中最不起眼的尘,一阵风一吹便散了。

  被当众扣了一大顶帽子,六皇子心中一惊,迅速稳住心神道:“孙儿并非想私自替皇祖母做主,只是不满十三弟的莽撞,这才言下有失。"

  岂料谢玹依旧步步紧逼:“是言下有失,还是心中本意如此?”

  “够了。”王太后轻喝道。

  二人迅速噤声。

  “哒”的一声,茶盏被浅浅地搁在桌案上。王太后视线微微一扫,落在二人伏地跪拜的后脑勺上。

  在面对谢青山时,王太后尚且能流露出几分慈爱;而若身前是如李缙这般位高权重的能臣,她也会处处妥帖,态度或松或紧,教人挑不出错处;而如今,跪在她身前的是一干寂寂无名的小辈,她的眼中,便只剩下彻骨的冷。

  宛若冰霜覆盖下冻结千年的枯井之水,无人能堪破她的所思所想。

  “谢玹,你说说,为何想进去服侍你父皇?”

  “皇祖母是在问孙儿吗?”谢玹呈跪拜姿态,额头紧贴手背,声音自衣袍下传来,声线沉沉,“那请准许孙儿起来回话。”

  王太后似乎是被谢玹明目张胆的无礼逗笑了,微微弯了弯唇:“那你便起来回话。”

  谢玹听从命令,直起身来。

  他原本就长得好看。配上一副从母亲身上遗传下来的碧色眼瞳,不管叫人看上几次,依旧如初见般澄澈剔透。仿佛他胸前的那颗心亦是如此。

  “孙儿其实很是不解,为何这种事还要深究原因?”谢玹抬头直视王太后,“父皇为父,我为子。所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抛却陛下与殿下两个身份,父皇只是我的父亲而已。侍奉生病的父亲,不是孙儿理所应当要做的事吗?”

  六皇子听得只想翻白眼。可惜在王太后面前,他只能克制自己。

  与他一样,王太后也听得兴致缺缺。她原本以为会听到什么不一样的答案,当下便露出困乏的表情来:“我听闻你嘴上功夫了得,如今看来,大道理确是会张口就来。”

  耳边听多了冠冕堂皇的假话,真真假假心中早有定论,她挥挥手,想叫十皇子赶紧进去,别耽误事。

  “当然,这只是其中之一。”谢玹再次开口,“其二是因为我的母妃。”

  “哦?”王太后骤然抬眼,心有起伏,面上却波澜不变,“你的母妃?”

  谢玹点点头:“宫中虽对其三缄其口,但孙儿其实知晓,母妃曾有错处。”

  王太后淡淡道:“瑢妃虽心性淡薄,性子又傲了点,但一心向佛与世无争,何来的错处?”

  他这是在给谢玹台阶下。

  大庭广众之下,皇子们虽对有些事不甚明晰,但悠悠众口,一人一张嘴,今日听到了,保不准明日就能在私下传遍。

  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但到底也是曾遮遮掩掩过一段时日的避讳。

  谁知谢玹硬是要不撞南墙不回头,俯身又磕了个头,掷地有声道:“皇祖母知道孙儿说的并非瑢妃娘娘。”

  他说的是自己的身生母亲。

  那位明艳的,来自异族的碧瞳少女。

  她是大周之外,往北方向一游牧民族的长公主,从小便被送到大周的宫中,与彼时还是太子的谢青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是因权势制衡,她最终没能坐上皇后的位置。

  谢玹未曾听过她的名字,也未见过她一面。因为她在诞下谢玹的首日,就在一众欢声高歌的宴席之后,借一尺白绫悬梁自尽。她死的那日,正是大周的春节,处处灯火通明之时。

  她甚至连看都没看自己的骨肉一眼。

  宫中众人将其视为破坏大周气运的晦气,连带着谢玹也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不洁之物。他自此便被丢在冷宫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今日再次提起,却是以这种方式。王太后脸上挂着笑,但谁都看得出她心情并不愉悦。

  “你是想说,为你死去的母妃恕罪?”

  “孙儿并非如此想。”谢玹微微一笑,“但皇祖母说是,那便是吧。”

  “砰”的一声,王太后挥袖将桌案上的茶盏扫下来,座下的皇子们瞬间噼里啪啦地跪了一地。她缓缓自台阶之上走下来,停在谢玹的身侧。

  若是太后猜忌心强一些,她就会因此联想到当年谢青山从冷宫将谢玹捞出来的事情。谢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一日是谢青山多年来唯一一次忤逆太后。

  手中权柄滔天,难免就生出一丝自己能够掌控全局的错觉,自然便不能容忍丝毫背叛。她需要时时刻刻确认自己是安全的、那被自己养在笼子里的鸟雀,是没有撬开铁笼飞向苍穹的能力的。

  “我也不是没听说过你。”王太后慢悠悠道,“最初你父皇将你从冷宫带出来时,曾对我说,你是这世上少有的聪慧之人。”

  她果然联想到了此事。

  那今日这内殿,谢玹便进定了。

  王太后语气微顿:“若你当真如此聪慧,可知,我现在让你进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要与十皇子争这一争悬空的太子之位。

  所有皇子都在心中默念着。

  他们曾亲眼见过自己的皇祖母是如何发怒的。前有顽固的老臣对身为女子的太后参政提出异议,在大殿上以头抢地,字字泣血,仿佛已预见大周因太后掌政而亡国的景象;后有这位老臣被扒出贪污腐败,抄家流放,整整三日,一箱箱的珠宝从那位老臣的府中搬出。

  那一天王太后在朝堂上发了很大的火。

  但也借此,彻底整顿了朝中诸多贪图大利,危害社稷的官员,并拉下许多奸党。

  谢玹算得了什么?

  他连这紫鸾殿都没出去过,竟敢对王太后说这番不自量力的话。

  皇子们一面对谢玹不满,一面,又不可自抑地生出一丝羡慕来。但他们并没有反应过来,在以王氏为主的王太后手下,谢青山乃至谢氏子孙,已经许多年不曾真正地开口说过话了。

  寂静无声的大殿内,连进出的宫女脚步声都不自觉放轻。

  只听得谢玹一字一顿地道:“孙儿明白。”

  他就是要争一争这太子之位。

  有何不可?

  生于四处皆是豺狼虎豹窥伺的谢氏皇族,不主动出手,只有死路一条。前进是万丈深渊,后退亦是群狼环伺,哪一条路,都不可能轻松,谢玹早有觉悟。

  王太后凝视他许久,那双妍丽的眼中不知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只是再没有当初的怒意。

  “好。”王太后轻声道,“那便你去吧。”

  “皇祖母!”情急之下,六皇子再次出声阻拦。

  十皇子备受宠爱,身份凌驾于众皇子之上,他们也只当自己运气不好,没在出生时便被选中。可谢玹是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就凭他那谄媚善言的嘴皮?

  王太后回头冷笑:“哦?你有异议,那你去?”

  六皇子一愣,连尊称都忘了带:“我……”

  他们虽平庸,但并不傻。即便为了争宠,此时却已然不是最好时机。

  “你们几位,任意一个想进去的,我都不阻拦。”王太后负手,视线一一掠过跪地俯身,连头不敢抬一寸的皇子们,心中冷笑,“怎么?现在又互相谦让起来了?”

  皇子们交头接耳,既跃跃欲试,又有些惶恐,担忧自己惹太后发怒,唯有十皇子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

  谢玹拍拍衣袖站起身,在王太后身前行了个躬身礼:“皇祖母若无吩咐,孙儿便入内去侍奉父皇了。”

  他顶着背后几乎要将人吞噬的视线,神情自若地走进了屋内。只是在身形彻底隐没前,他还是回过头看了眼十皇子。

  这位平日里嚣张跋扈,恨不得嚷嚷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他身份尊贵的人,此刻却如遭受到彻骨的背叛,连眼眶都红了一圈。

  谢玹无奈地喟叹一声。

  傻子。他想道,你知不知道我替你扛下了多大的麻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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