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少年的话一说出口,额头利索的磕在地上, 咯噔一声,惊得父女两个不知该作何反应。
玉天磊的嘴半开半闭,支吾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还是玉黎清先反应过来, 俯下身去拉他,“你在说什么呢, 还不快起来。”
原班他们两个人之间就没有什么,被父亲抓到训两句就是了, 他怎么就突然提出要成婚呢。
“我是认真的。”江昭元抬起头来看她, 一双含情眼揉杂着暖光, 深情款款的看着她,颦蹙着眉头, “清清, 难道你不想嫁给我吗?”
她哪有不想。
玉黎清看着他一副情深难以自抑的模样,小声劝道:“成亲这种事再怎么也得要双方长辈一同商量才能定下日子, 你这样冲动决定,也太草率了。”
听罢, 少年面露微笑, 转头去看玉天磊, “只要父亲同意,侯府那边,我会去劝说, 一切都不是问题。”
感受到少年期待的眼神, 玉天磊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他进来是兴师问罪, 怎么这会儿倒被他逼着要把女儿嫁给他了。
玉天磊赶忙俯下身去扶他起来,“江公子,你先起来。”
少年拒绝了他的搀扶,伏下身子道:“父亲若是不同意,我便长跪在此,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让父亲看到我对清清的真心诚意。”
平时看着挺冷淡的,怎么激动起来如此倔强,连句劝都听不进去。
玉天磊不觉得自己能受得起他的跪拜,两家还没完婚,若是让人知道侯府公子给他下跪磕头,那自己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只得妥协说:“你快起来吧,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了。”
闻言,少年才站起身来,满心期待道:“父亲是同意了吗?”
玉天磊赶忙往外间倒退两步,不让他再跪倒在自己面前。
拉开一段距离才道:“同意什么,你一个庶子,既没有自己的府宅,更没有功名利禄,就想这么把我的宝贝女儿娶过去?”
玉黎清听到父亲这样贬低他,心中不忍,走到父亲身边小声道:“您别这么说,咱家又不缺府宅和银钱。”
玉天磊瞪了女儿一眼,让她不要插嘴。
“我知道你是一番真心,但我女儿也是我们玉家的宝贝,可不是你随便几声请求就能……”
少年转头面向父女二人,谦卑地垂眸道:“我知道我身无长物,但我已经在扬州购置了一所宅子,离着玉府不远,日后两家走动也方便。那宅子沿着清水河畔,景致不错,只是还没来得及修缮打理,还请父亲不要嫌弃。”
玉府附近,沿着清水河的宅子只有……
玉天磊渐渐睁大了眼睛,“你说的是,甜水巷的那所宅子?”
“父亲知道?”少年抬眸。
玉天磊眼睛都瞪圆了。
他怎么能不知道,那可是前扬州首富的宅子,方位好,风水更好,后来家中遭了变故,宅子也卖了出去,几经倒手,价钱只高不低,现在买进来只怕要八万两白银不止。
先前卢家、周家也看中了那套宅子,想买了留给子女,但两家都出不起八万多两现银,只得作罢。
去年夏天还听人说那座宅子又涨了价钱,快到入秋的时候,就没再听到有关那所宅子的消息了,原来是被江昭元买了去。
玉天磊惊讶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不过一个庶子,平日里也没见他有什么大的花销,吃住都在他们府上,怎么就突然花费那么大一笔,买了一所宅子。
“说来不怕父亲笑话,小婿这些年多少存了些银子,买一所宅子倒不算难事。”江昭元轻声说着,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件值得吹嘘的大事。
他低声道:“父亲若是觉得仓促,自可以再考虑半个月,到那时,我的兄长也能从京中赶来,也不会误了婚礼。”
说着说着,已经考虑到把兄长接过来观礼的事了。
眼瞧着江昭元说的起兴,刚才还一脸抗拒的父亲,这会儿竟然认真的考虑了起来。
玉黎清赶忙过去挡在了两人中间,阻止江昭元继续说下去,“快别说了,正是科举的紧要关头,怎么能浪费一个多月的时间去准备成亲呢。”
转头又怨父亲,“父亲你也是,怎的被他绕进去了。”
听到女儿的话,玉天磊这才回过神来,清咳两声道:“我这是为你着想,你要是懂点事,就不该留他在此。”
“女儿知道错了。”玉黎清对着父亲屈身行礼,“父亲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一旁听着的江昭元小声嘀咕道:“可是我想……”
“想什么?”玉天磊绕过女儿看他,一脸严肃——这臭小子,还真对清儿图谋不轨。
“他什么都没想!”玉黎清抬手挡住了父亲的视线,转头给了少年一个凶狠的眼神,狠不得再咬上一口解气。
两个孩子玩闹似的,像是真认了错,又不像是真认识到了这事多么严重。
谁没有年轻过呢。
玉天磊叹了一口气,深深的感受到自己年纪大了,渐渐有些古板,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只怕不是训斥他们,而是要笑他们不懂得遮掩。
他想了想,还是没再深究下去,只道:“你们两个别太放纵了,今日是被我瞧见,万一是哪个不懂事的丫鬟看见了,私下乱传,你们两个人的清誉都得毁了。”
“父亲说的对。”江昭元应声。
玉天磊沉了下脸色,“江公子,虽然你与我的女儿有婚约,但如今无媒无聘,更没有拜堂,现在叫父亲太早了吧。”
“早晚都是要改口的。”少年似乎并没未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淡笑的面容从容镇定。
玉黎清伸出胳膊肘,从旁捣了他一下。
少年转过脸来看了一下她的脸色,粉嫩的小脸鼓得像金鱼似的,他这才低头道:“是我莽撞了,还请伯父不要见怪。”
“唉,你们这些孩子啊。”玉天磊甩了下衣袖,视线从他们两人身上移开,“我让人都避着这边走,你们赶紧收拾好,别给人看见了。”
玉黎清站起身来,追到父亲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笑道:“多谢父亲,父亲对女儿最好了。”
玉天磊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啊,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玉黎清咯咯笑着,“女儿只想一辈子都长不大,让父亲一辈子管着我呢。”
“你别来哄我了,快去收拾收拾自己。”玉天磊松开了她的手臂,走出了卧房,颇为无奈的,替他们把房门关上了。
屋中只剩下二人,玉黎清才凶着脸走向江昭元,“你也真是的,怎么突然跟父亲说成亲的事。”
要是父亲真答应了,那才是真不好收场了。
她说的严肃认真,少年听在耳朵里,却不觉得此事有多严重,伸出双手来拉住她的双手,轻挠着她的手心,认真道:“我想娶你,现在特别想。”
听他咬重音的那两个字,玉黎清忽然感觉心里痒痒的。
放在前世,她是无论如何都听不到江昭元说出这种话,虽然现在听着仍旧有些害羞,但更多的是欣慰。
想要娶她,总比想要争夺皇位来的好。
他是真的变了。
尽管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冷淡,但心里有了一块柔软的地方,比起冷血残忍的恶鬼,身上多了些人性的温柔。
“咳咳。”
她睁着眼睛注视着他的双眸,嘟嘴道:“父亲才刚走,你别太放肆了。”
刚“威胁”一句,便被他的手转到手背上,勾着银镯子缠在手腕上,被他拉着一个踉跄迈到了他面前。
陡然拉近的距离让她不自觉吞了一下口水,看着少年清俊的面容,散在肩上的长发轻柔飘逸,带着些轻盈的慵懒,微微歪过头便露出了一只玉白的耳朵,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洒在他脸侧,耳廓都变成了粉红色。
带着体温的手掌轻抚在她脸颊上,带着些可怜的眼神如水波一般盈在眼眶中,细密的睫毛一眨一眨,撩拨着她的心弦。
像是压抑着心里的伤感,少年哽咽道:“我就要走了,一想到以后你不在身边,我就好难过。”
和她在一起半年多的时间,比他整个人生都要充实而温暖。
因为清清,他知道了爱与痛的滋味,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情,还有她给予的幸福感,让他如获新生。
或许这才是,他重生而来的意义。
少年一副难过的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玉黎清心尖儿一颤,温柔道:“不过是分开几个月,这可是关乎你前程的大事,就算不舍得,你也得回去啊。”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伸进他的手腕与银镯的缝隙中,耐心的安抚他。
得到她的回应,少年抿了一下唇,凑上来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软声道:“清清,亲亲我好不好?”
闻言,玉黎清立马把身子往后倒去,让两人分开了些距离。
脸红道:“父亲刚刚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大白天的,也不怕给人看见。”
“可是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想你了。”他又跟过来,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声音比刚才还要委屈,“等到我们分隔两地,我会很寂寞的。”
听他说着心里话,玉黎清不自觉憋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知道他有多么厌恶宁远候,京中还有不少仇家等着他,哪怕与兄长解除了误会,回去也不一定能好过多少。
留在这里至少能安稳度日,去到梁京,那可就是无休无止的争斗,他也只是个□□凡胎,也会为此感到疲倦。
玉黎清不是没想过陪他一起去,只是自己家里的生意不能没人照看,尤其是快要出正月,接下来几个月是最忙的时候,只留父亲一个人,肯定是管不过来的。
她是家中独女,合该撑起这个家。
虽然心疼他,但也只能安慰说:“只是几个月而已,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来娶我。”
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眸中亮闪闪的。
江昭元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一片柔软,“好。”
说完,凑过去在她唇上偷亲了一下。
玉黎清忙捂住唇,可惜为时已晚,抬眸便看到他羞涩的笑,好像被偷亲的人是他似的——改不掉的坏心眼。
就在这时,后再外头好久都等不到吩咐的若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小姐,老爷说让我来伺候您洗漱。”
门外的声音打破了一对有情人的暧昧气氛,玉黎清忙松了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和头发,对外头道:“你进来吧。”
若若端着水盆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瞧见了江昭元,放下水盆行礼道:“见过江公子。”
既有人进来,江昭元也不得不顾及玉天磊的安排,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往外头走。
“等等。”玉黎清在身后叫住他,走上来拉住他,“你头发都没梳,这样披头散发,出去怕是更会惹眼。”
江昭元下意识撩了一下鬓边的长发,随后便被拉到了铜镜前,按住了肩膀。
“老实坐着,我为你束发。”玉黎清拿起了梳子,从床头找到了他的发冠,放到了桌上。
少女的手指纤细而灵活,轻柔的穿插在他的发间,没一会儿便梳好了头发,将发冠为他簪上,看着镜中端正整齐的少年郎,玉黎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生的这么好看,怎么能让人瞧见不修边幅的模样,还是这样最美。
镜中的少年羞涩着垂下头,娇声道:“清清,你真好。”
一旁的若若听进了耳朵里,只感觉头皮发麻,跟见了鬼似的。
玉黎清自然的摸摸他的头,“你先回去吧,我也得梳妆了,一会儿同去后厅用饭,还是能见得到的。”
“嗯。”少年点点头,乖顺着起身离开。
等江昭元走了,若若才走到铜镜前为小姐梳妆,一边梳着一边埋怨:“小姐也真是的,老爷走的时候还嘱咐了让江公子赶紧离开,您怎么还不紧不慢的给人梳头发呢。”
“他在府上也住不了几天了,我对他好些,才能让他心安……我也能心安。”玉黎清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这种事,放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
她竟然能和江昭元在一起。
不只是因为婚约的羁绊,更因为他们心中有彼此。
若若看着她满脸的幸福,自己也跟着高兴,调笑说:“小姐的心又软又善,怪不得江公子这么喜欢您。”
“你这丫头,不许乱说。”玉黎清害羞的捏紧了衣裙。
若若嬉笑着:“奴婢才没有乱说,小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玉黎清突然想起什么,幽怨道:“你早上什么时候过来的,父亲过来了,你都不提醒我一声。”
若若觉得冤枉:“奴婢也想啊,可是老爷说不让奴婢惊动您,那时他都已经到了院门外了,奴婢就算进来禀报,江公子也没地儿藏啊。”
“说的也是。”玉黎清叹了一口气。
终归是她和江昭元做的不对,也不怪父亲会生气。
若若小声嘟囔着:“小姐您太纵着江公子了,这还没成亲,他就会往您床上爬,日后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儿呢。”
“你这丫头,管的也忒多了。”玉黎清说着,戳了戳她的腰。
若若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编发髻的手却没停下来,求饶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说了,不说了就是。”
笑着闹着,收拾好了便出门去用饭。
出了春棠轩,再往前走不远便是小竹林,晨起的阳光照在竹叶上,微风一吹便能听得枯黄的竹叶沙沙作响。
出了竹林,青石板路上立着一个翩翩少年郎,像是早早就等在这里。
他回去换了一身瑾瑜色衣衫,外套一间水青色外衣,配着翠玉的发冠和腰间那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玉佩,俨然一个金尊玉贵的富家公子。
小公子听到脚步声便转过头来,对着她微笑道:“清清,一起去吧?”
“嗯。”她走上前去,与他同行。
少年顺势伸手到她袖下牵住了她的手,带着些溢于言表的私心,勾着她十指相缠。
玉黎清低头看了一眼,顾及着身后的若若,小声在他耳边说:“父亲看到会生气的。”
少年却没有她这般心细,诚恳道:“他若是生气,我就给他赔礼道歉。”
可以认错,但绝不会松手。
知道他爱亲近人的小心思,玉黎清颇为无奈,放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宠溺道:“江公子,我先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黏人呢。”
“那是因为还没遇见你。”少年轻声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她。
这不光是眼前的少年,更是前世江丞相的心里话,隔着前世今生,能听到他将自己看的如此重要,她有些受宠若惊。
那时也只是想着和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哪成想会有如今的心心相印,无话不谈。
“油嘴滑舌。”玉黎清侧过脸去。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江昭元往她身边凑过去,轻笑一声,热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间,“清清,你脸红了。”
“我才没有。”玉黎清赶忙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只是遮住也没有办法阻拦他的视线,江昭元眼眸带笑,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真好看。”
玉黎清干脆伸出手把他的脸推远,羞愤道:“不许你看!”
两人嬉闹着,声音传遍了整个花园,连修剪枯枝的丫鬟都从花丛里抬起头来要看上两眼——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悠闲静谧的日子在渐起的东风中流走。
久违的春风途经江河湖畔,吹进了扬州城中,湿润的春雨绵绵落下,雨落之后,入了二月。
枯黄的草地下冒出许多稚嫩的绿芽,光秃秃的山林间也被一片嫩绿重新覆盖,久冻的河流融化,商船客船在修整了一个冬日后重新通航,渡口一片热闹景象。
玉家织坊重新开工,在更大的一间织坊中,身着桃红的少女在其中耐心巡视。
跟在身后的账房先生将账目一本一本递给她。
“小姐,这是这个月布庄的账簿,织坊、染坊的出货量,还有前几天刚签的,下一个月的订货单子,请您过目。”
玉黎清一一接过来,先看了订货单子,惊讶道:“怎么比上个月多了那么多?”
账房先生解释说:“是先前几个的客人,想要加订几批浮光锦和流云缎,多年的交情,不好回绝了,而且他们给的价格也很合适。”
玉黎清看着一张一张单子,面容渐渐凝重下来。
她抬头看着偌大的织坊,听着一刻没有间隙的织布声,叹道:“订货量太多,织坊和染坊只怕应付不过来,赶织太多,也会让女工和伙计们太累,出产的质量也很难把控。”
因为皇商的身份,卖布更加容易,也有很多新客商找上门来要合作,每个月要交单的布匹数量也越来越多。
玉家是做棉麻布起家,现在填补了丝绸的空缺,各种布料都很均衡。
她不想把钱花在扩张建坊上,今年年初只把当初食人多的小织坊扩建成了足以容纳五十个女工的中等大小,随后拨了很多钱去研究新布料。
若是玉家接的单子越来越多,别家的生意必然不会好做,久而久之,一些小的布庄便活不下去了。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比起一枝独秀,还是百花齐放来的更加动人。
皇商的身份只是一时,没有人能总傲立在山巅俯视众人。若是她也学着周家疯狂敛财扩张,那失去皇商的优势后,繁华的假象破灭,亏损的银钱只会比周家更多。
周家连续几个月的生意都很惨淡,归根结底是他们看不起物美价廉的布料,如今没了皇商的身份,不再被富家高门看在眼里,只能勉强支撑。
她不能重蹈周家的覆辙。
玉黎清吩咐说:“已经签下的单子也不好找人退了,你只跟掌柜们说,之后要控制交易量,不许签太多。”
账房先生点点头,又提议道:“那我去跟那边商量,这一批晚些交货?”
“嗯,辛苦你跑一趟了。”
账房先生退下后,玉黎清把账目都放到了若若手上,往仓库走去。
一进门,秦钰便迎了上来,引着她往里面走,“小姐,这是昨天刚收进来的原料,请您看看成色,若是满意,我便让人去和农户定下长期合作的契约。”
她伸手去摸,点头道:“质量不错,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是。”秦钰应声,转身便要离开。
“秦钰。”玉黎清从身后叫住他。
“小姐还有别的吩咐?”秦钰转回身来。
玉黎清摆摆手,若若便提着东西送到他面前。
玉黎清说道:“这是年节的时候,来拜访的客人送的红参和鹿茸,你拿回去给秦管事和你母亲用吧。”
看着若若递过来的东西,秦钰不好意思道:“这么名贵的东西,小人怎么好收呢,还是留给老爷养身子吧。”
玉黎清解释说:“我父亲的病已经好了,这阵子正吃药膳养胃,用不得大补的东西,这些药材放在仓库久了,药效就减弱了,你还是拿回去吧,也当是我对秦管事的一点心意。”
小姐这么忙还能想着他的父母,秦钰心生感激,拱手道:“那小的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小姐。”
“去吧。”玉黎清微笑着。
从仓库出来后,玉黎清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账册看了,织坊外头却走来一人。
小伙计径直走到她面前,低头道:“小姐,布庄的几位掌柜说是想请小姐一同去对账,不知小姐明日方不方便?”
玉黎清回答说:“明日不行,跟他们说到后天吧。”
“是。”伙计好奇的追问,“小姐明日是有要紧事?”
玉黎清点点头,轻声道:“江公子要回梁京了,我明天要去送他。”
“这么早?”伙计惊讶道,“离着科考还有一个半月呢,江公子不和池公子一同上京,竟然要提前回去吗?”
“毕竟他家在梁京,那里有很多事也要等他去处理,早些回去也好。”玉黎清说着,继续往门外走。
伙计跟在她后面也出了织坊,对她行了一个礼,便离开了。
入春时节,倒春寒冷的厉害,玉黎清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犹豫着是要坐马车还是四处走走,找家暖和的茶楼去看簿子。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没多远,迎面便有一人跑过来,来到马车窗下道:“小姐,老爷让奴才来问您忙完了没有,家里为江公子备了送行宴,也请小姐回去喝一杯。”
送行宴……
玉黎清的眼神暗了下来,撩开窗帘对他说:“我还有几册簿子没对完,你替我告诉父亲,我今天晚些回去,就请他替我敬江公子一杯吧。”
“是。”家丁得了回答便原路跑回去。
坐在马车里,玉黎清感觉胸膛闷闷的,鼻头发酸,喉头哽咽。
若若在外头道:“小姐不回去吗?这几本账目,明天晚上再看也成,实在着急,奴婢可以先替您看着。”
玉黎清摇摇头:“还是晚些回去吧,我怕我在送行宴上哭出来,那也太丢人了。”
说话声已经带了些压抑的哭腔。
“是。”若若知道小姐心里不好受,不敢再提。
马车慢慢的走着,玉黎清靠在车壁上,吸了一下鼻子,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他明天就要走了。
她还以为自己能坚强的面对,可真到了这一天,心里浓浓的不舍又苦又酸。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那个时候,没有人理解她身为女子却想接管家业,就连父亲都不理解。
只有他,一直支持她,从不对她的生意指指点点,只默默帮她,给她鼓励。
那个傻瓜,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选择留在她身边。
回到府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家里的客人已经散去,她没有看到父亲也没有看到江昭元。
到他们院子里挨个问了才知道父亲招待客人累了,已经睡下,而江昭元正在房间里收拾书本。
她隔着窗户看他的影子,在外头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长夜漫漫。
深沉的夜色遮掩着隐藏在暗处的人影。
江昭元将最后一本书放进箱子里,抬头问:“人手都清点好了吗。”
“已经清点好了。”方毅在一旁立着,自家公子忙活着收拾书,他却被吩咐不许帮忙。
合上箱子,江昭元问:“新来的那几个安排在哪里了。”
方毅答:“有两个跟着天字去搜集情报,还有一个身手上佳,跟着地字保护公子的安全。”
“办得不错。”江昭元站起身来,环视着自己住过这么久的房间,与清清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脑中浮现,看向方毅时,眼神再次冷了下来。
方毅低头没有应声,毕竟是萧信推荐来的人,不能让他们接触太深,只能让他们先从这些简单的做起。
他又说:“京中来了情报,燕王又派出了一队人手,若算的准,应该会在邳州和我们碰上。”
江昭元随意摆手,“清理了便是,不必留活口。”
“是。”方毅点头。
“燕王除了费尽心思要取我的性命,就没做点旁的事?”江昭元轻佻的抬眉。
“现在还未知晓,不过来报的人说,燕王好像派人去打听过您母亲的事。”方毅冷静回答着,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江昭元从来不许旁人提及他的母亲,这回却没有过激的反应,只轻笑一声,“那你也派人去查问一番,我竟不知道,我母亲身上有什么值得深究的事。”
他那个娼妓出身,一无是处、视财如命的母亲,竟然也值得燕王派人去查。
真是好笑。
处理完这些事,已经到后半夜了。
他摩挲着手上的银镯子,屏退了方毅,躺倒在床上。
眼睛盯着头顶的床帐,长发散在床上是一幅绝美的画卷,心里却在想——要如何不动声色的除掉燕王。
身为权臣时除掉对手自然毫无顾忌,但现在他有了清清,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事不留后路,既要除掉燕王,又不能被人抓到把柄,得做得干净些,才能全身而退。
他得干干净净的回来扬州。
给她一个风光的婚礼,与她相守一生,再不问世事。
“清清……我的清清……”
情到深处,唤着她的名字都觉得心脏甜甜的满满的,拥着柔软的锦被陷入深眠。
——
和暖的春风吹过渡口,江上的波涛泛着远山的青绿色,在蔚蓝天空下又晕染了一层宁静的蓝。
人来人往的渡口,力工一趟一趟往商船上搬运货物,远行的客船上,玉家的家丁在往上搬行李,少年来时带的东西不多,离开时却被添了不少,有衣裳、文房四宝,还有在扬州这大半年被人送的各种珍奇的宝物。
他并非爱财之人,但这些东西,回去自有用得到的地方。
前来送行的有池家兄妹、萧家父子,还有不少书院的同窗,尽管没能得江昭元一个正眼,依旧要来送行。
少年的视线在他们面前扫了一遍,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接受了他们前来送行的好意。
并没同他们说话,径直走向了客船边的一抹倩影。
她侧身立在渡口上,面朝着泛着波浪的江面,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看他,也看到他身后的众人不约而同的散去。
玉黎清轻咬下唇,心里酸酸的,小声道:“一定要写信给我。”
少年走到她面前,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抱进怀里,“我知道。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萧信会派人保护你,我也会留几个得力的影卫给你听用,你千万要护好自己。”
她的额头抵着少年的锁骨,关心道:“那你呢,你把人留给了我,你人手还够用吗?”
“不用担心,萧信给我推举了几个人,身手还算不错,我也打算培养他们,把他们带到梁京,也算是一番历练。”
他温柔的应答,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玉黎清试探着握上他的侧腰,叮嘱他:“你若要对付燕王,千万不要急进,一定要小心。”
“嗯,我都听你的。”江昭元低下头来,吻了吻她的发顶。
真不想分开,就想这么抱着她。
两颗心脏在胸腔跳动着,你来我往,一退一进,在风吹绿江的波浪声中,心跳声渐渐重叠。
玉黎清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个子,追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稳妥些,半年之内可归,若生出旁的事,怕是还要再晚上两个月。”他的声音渐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稚嫩,带了些成熟的喑哑。
江昭元解下腰间的翡翠玉佩,拉过她一只手,将玉佩放到她手中。
“这是我从小就随身携带的玉佩,你若是想我,就看看它。”
上等的翡翠触手生凉,玉黎清看着那玉佩,忙推回他手上,“这太贵重了。”
若说他买的那宅子是花了大价钱,那这小小一块玉佩,应当能再买下一个宅子。
“你不是也送了我镯子吗?我日日都带着它。”江昭元抬起手来,撩起袖子给她看自己的手腕,银色的镯子勾着他纤细的手腕,更衬的他肤色白嫩。
玉黎清看过他的手腕,又看了玉佩一眼,只能收下了它,系在了自己腰间。
江昭元的视线也追着向下,看她柔软的纤腰上坠着自己的玉佩,眼神也变得炙热起来,微笑道:“还是你戴着更好看。”
少女脸色微红,拨了外衣去遮自己的腰线。
“今日来送你,我也没准备什么。”她从袖中摸出一方叠的整齐的丝帕,双手送到他面前,“这是我绣的丝帕,你拿去用吧。”
“是专门为我绣的吗?”江昭元开心的接过来。
“嗯。”玉黎清羞涩的低头。
母亲说,若是喜欢一个人,便可以为他绣香囊丝帕寥表心意,她还是第一次送出自己的绣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少年在她面前展开丝帕,一方水蓝色的帕子上绣了一只盘在雪中的小狐狸。
温顺中透着些俏皮可爱,不愧是出自清清之手。
“真好看。”他夸了一句,凑到鼻间轻嗅,嗅到了独属于她的馨香,心满意足的将帕子叠好了放在衣裳里贴近胸口的位置。
两人难舍难分,船上传来了方毅的声音,“公子,我们该走了。”
已经不得不离开。
江昭元不舍地松开手,俯下身子,亲亲她的眼睛,呢喃道:“一定要想我。”
“嗯,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也不许你乱伤无辜。”玉黎清小声说着,不敢给别人听到。
“我知道。”江昭元乖乖应着,唇瓣移到她唇角,重重的亲了一下。
玉黎清睁大了眼睛,瞧着渡口上来来往往的人,羞得脸都红了,想凶他一句,可他人已经往船上走去了。
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上了船去,风吹着眼睛,眼眶渐渐湿润。
耳边是风声水声,眼中只望着他的身影。
江昭元也在船上看她,眼眶泛红。
偌大的客船驶离渡口,随着江河渐行渐远,载着远行的人前往远方,不知归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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