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情人
顾筠不厌其烦地给赵崇霖打电话, 只有最开始那几通电话他接过,后来再拨就全是嘟嘟嘟的忙音。
打给他的秘书也没用,全是官方的辞令。
“顾小姐, 您这样催老板也是没用的, 老板这几天真的很忙, 很多事都需要他亲自处理, 老板说让您别着急,这件事他肯定给您一个交代。”
顾筠快要被这种折磨逼疯了, 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得她肺里都在发疼,“我不着急?现在不止银行, 到处都在催我们家要钱, 他不给个办法,我们哪来的钱收拾这烂摊子?”
秘书也被她逼到了山穷水尽, 语气已经是无奈至极, “....顾小姐, 您冲我发火,我也没办法啊。老板说了,一个月之内肯定把这事解决。”
顾筠深吸气,“我说了我等不及一个月!你告诉赵崇霖, 他再当缩头乌龟, 那这婚约就不要了!”
狠话虽然放出来了, 可根本没什么威慑力, 甚至像一个笑话。都这个时候了, 谁还计较婚约不婚约。
赵崇霖至少还是赵家的大少爷, 就算在集团里被踢出董事会, 收回一切权利, 他还有是有赵家当靠山,手上有分红有资产,不过是当个闲散富贵人罢了。
可顾家离了赵家,就是断水的鱼,这一大烂摊子就别想收场了。
除了赵崇霖这边,她尝试过各种方法,打电话给父亲所有的好朋友,除了得到一些同情的套话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所谓患难见真情这句老话,永远不会过时,只会一次又一次的见证其智慧。
抛售股票,找其他的银行贷款,或者变卖不动产,但时间太短了,银行这边她等不及,况且公司现在征信有问题,银行根本不会批这么大金额的贷款,变卖不动产也需要时间周期,哪里有人愿意短短十天半个月之内拿出一两个亿买房子?
顾筠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脱了鞋,双脚就踩在沙发边缘,把头深深埋进臂弯和膝盖搭建的避风港里,一种颓败的无力感席卷了她。
不过一会儿,眼泪就浸湿了膝盖处的面料,鹅黄色的真丝料子被染成了落日黄。
人生第二次,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一次是父母离婚后,父亲把新娶的阿姨领回来,还带来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小女孩。
笑笑问她,她们是谁,她答不出。当晚,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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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四点多,顾筠打车去往城西的一家茶楼。
裴珊不知从哪里弄到了赵崇霖的私人行程,说是这个时间点,他会在这里和朋友谈事,因为是会员制的茶楼,具体包厢号没那么容易搞到,得到了那儿再问前台。
车子等红绿灯的空隙,顾筠瞟到路边有一家蛋糕店,心里忽然想到什么,她忙对司机道:“师傅,麻烦您在前面靠边停一下,我去买个东西就回来。”
司机点点头,打了右转向灯,把车子停在路边。十分钟后,顾筠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一只六寸的蛋糕。
茶楼名叫栖清斋,隐匿在一条小巷子里,四周很安静,车流不多。很有档次的一地儿,像旧时的戏园子,从建筑外观到格局装潢,全是古香古色。
侍应生把顾筠领到了前台,前台小姐问她是否有提前预订。
“有,是一位姓赵的先生订的。你帮忙查查吧。”顾筠冲女孩微微一笑。
“好的,那您稍等。”前台小姐查了电脑,出来有两个包厢号,预订的会员都姓赵。
“麻烦您报一下全名。”
“赵崇霖。”
前台小姐对上了名字,却没有立即告诉顾筠包厢号,而是说要给预订人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这是他们这里的流程,为了保护客人的私密。
顾筠笑盈盈地拦住前台小姐拿电话的手,声音含羞带怯:“我就是不想让我未婚夫知道我来了。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一周年的纪念日,想给他个惊喜。”
顾筠把手里的蛋糕拎起来,“你看,我都带了蛋糕来。”
前台小姐也是女孩子,秒懂这些情侣之间的小套路,笑着说:“这样啊!好的,包房是“暮云秋”,我让服务员带您去吧。”
顾筠说了声谢谢,转头跟着服务员朝庭院里走去。一路绕过回廊,到了小楼的后方,再进到一幢稍矮的独栋里。
“小姐,“暮云秋”到了。”
包间里面,赵崇霖正在和人谈事,对方是一个美国商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他手上有一块地着急转手,说是很感兴趣,想和他谈谈价格。
赵崇霖整整花了八个亿把这块地拿下,可对方似是拿准了他现在身陷囹圄,着急用现钱,只愿意出一半的价格。
赵崇霖气极,恨不得用国粹骂洋鬼子。这块地他买回来也不超过一个月而已,转眼间让他亏掉四个亿,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四个亿!这钱还不够塞牙缝!
正在气氛僵持不下之时,门外传来服务员敲门的声音。
“先生您好,有您的客人。”
客人?赵崇霖皱了瞬眉,“进来。”
包厢门滑动而开,看清楚门外站着的人是谁后,赵崇霖抬手喝茶的动作明显一滞。
顾筠穿着一身奶白色蕾丝旗袍,外罩水绿色皮草,妆容精致昳丽,可这样清爽鲜亮的一身依旧掩饰不了她眼底的憔悴,当然还有些赵崇霖看不懂的情绪。
“赵总,不请我进来吗?”顾筠先开口打破沉默。
赵崇霖紧了紧拳,转头去跟那美国商人说了两句。美国商人被人打扰,倒是没有不悦,反而用热辣的目光看向顾筠,眼睛都看快直了。
“Fine,赵总有任何需要,打我的电话,我们再谈。”他说着一股流利的中文,随手把外套披在身上,客气地出了包厢门。
从顾筠身边擦肩而过时,还压低声音赞叹了一句“东方美人。”
包厢门关上后,空间里只剩下沉默的呼吸声。
“筠筠....”
赵崇霖的神色略显疲惫,他起身走到顾筠边上,抬手去揽她的肩膀。
顾筠轻巧一转,躲开了。
赵崇霖悻悻收了手,“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你给我点时间,一个月之内,我肯定补给你,好吗?”
他现在的确很被动,其实这事对整个赵家来说根本算不上惊涛骇浪,但关键就是父亲动了气,勒令所有人都不准插手。
顾筠深吸气,声音有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崇霖哥.....这不是补不补的问题,现在银行找我们公司催款,若是还不上,公司几乎一半的资产都要抵进去......”
“你难道要逼我们家去死吗?”
顾筠抬头去看赵崇霖。
这是第一次,她这么认真的去看这个男人,去看她母亲千挑万选替她物色的未来的另一半。
来之前,她已经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打听了大概。赵崇霖联合银行高层监守自盗,一年之内,银行通过了接近二十多个亿的违规贷款。其中暗箱操作的事太多,她无从得知更多的细节。半个月前,名佳银行突然换帅,新任总裁上任,在审查大额贷款时发现这些事。
虽然这事被赵家内部拦截了下来,但听说赵春庆发了大火,让他自己干的缺德事自己想办法补上,不然就除了赵这个姓,滚出赵家。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一张温润如玉的皮囊下,居然也会去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
“银行那边我会去想办法,让他们宽限几天。等过了这个月,我一定跟你补上。”赵崇霖声音也冷了下来,实在是心烦。
顾筠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咬着牙,一股脑继续说:“好,就当是银行那边的事先不提,我们家也凑了接近一个亿的现金给你,现在马上就到了过年,我们家的资金链已经断了,工厂的工人们都指望着拿钱了好回家过年,这笔钱怎么算?”
“我爸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婚约才放心把钱借给你,可你呢?你现在捅出这么大的烂摊子,总不能拖着我们顾家一起下水吧!”
说到最后,她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话也越说越尖锐。
“顾筠!”赵崇霖重重把茶杯磕在茶几上。
瓷与玻璃碰撞出尖锐的声响,宣告着破裂的前奏,交谈到这一步,双方都知道没有了遮掩的必要。
他冷笑,完全撕破了平日里温润的皮囊:“算账是吧?好,你们顾家这半年在我这拿了多少钱,你爸打着我的名号在外头拉了多少生意,你算过没有?四个亿?呵,我让你们顾家赚的何止四个亿!”
顾筠睁大双眼,退了几步,双唇翕动,久久说不出话来。
“现在我这有了难处,你家就想过河拆桥?你当我赵崇霖是这么好玩弄的不成?”
这些天四处碰壁,也不知道是不是赵璟笙挑这个好时机从中作梗,他被围追堵截得没有一条活路,赵崇霖已经是心烦到了极点。不久之前,顾昭才来找他闹过一次,现下,顾筠又来火上浇油让他不好过。
他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斯文。
顾筠咬着唇,看着赵崇霖不顾一切要摊牌的冷漠神情,再如何坚强,她还是红了眼圈。
不为别的,只为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是无法挺起背脊去堂堂正正的讨要属于顾家的东西,还要因为拿人手短而被人羞辱。
这些事,父亲都没有跟她说过。她根本不知道,家里这半年来生意蒸蒸日上,居然是和赵崇霖有这么多关系。
“你....这是强词夺理。”
顾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我爸他,我爸他因为这件事都昏倒进医院了!这件事都是你惹出来的祸!是你自己做那些龌龊事被人发现,你现在要算到我们家头上?你、你--”
“进医院了就好好养病!若是算账,那我们就一笔笔全部算清楚。你爸之前拿了百分之三的股份找我贷款两个亿,这事你清楚吗?要我给钱,那你们先把这两个亿还回来!百分之三的股份就找我开口要两个亿?真是笑话!真当你家那公司是顾氏集团?”
顾氏集团。
这几个字像一计响亮的耳光打在顾筠的脸上,那些不堪的,屈辱的回忆扑面而来。
“好...好!”
顾筠抬手把蛋糕朝地上砸去,所有的愤怒似乎都随着这个破碎的蛋糕一起破碎了,她倔犟地仰起头,一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去看赵崇霖,“这个劫,我不靠你也能过,但一个月之内烦请你把四个亿还回来。还有--”
顾筠一字一顿:“我们的婚约,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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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顷刻间褪去,室外偶尔有寒风呼过,顾筠那一头及腰长发像风中起舞的蝴蝶。
包厢出来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很长,仿佛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顾筠整个人失魂落魄,高跟鞋飞快地踏在地毯上,敲出一串闷重的调子。这些天的委屈累积到了让她崩溃的阈值,就差一点,她就要扛不住了。
她只想快点回家,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步伐焦灼又凌乱,顾筠丝毫没有察觉到迎面正有人走过来,直到她整个人都撞进了一方坚硬的胸膛,她这才缓过神来。
额头上袭卷一阵痛感,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对不起,一道沉冷的,克制的嗓音自头顶落下。
“哭了?”
顾筠眼瞳极缩,屏息一瞬,霍然抬头。
就着被泪水打湿的眼睛去看,男人英挺的面容有朦胧的幻感,比梦还要不真实。
赵璟笙就站在她的跟前,两人还维持着亲密的撞上的姿势,他一只手虚虚揽上她的细腰,另一只手夹着烟,拿得很远,怕烧到她。
他还是一如既往,亦庄亦邪的气质让人捉摸不透。
版型材质都是精良的羊绒大衣罩住他精壮修长的身体,里头是一套深咖色的手工西装,这一身让他看上去精致得失了人气。
又或许,压根就是镶了金身的修罗。
“没哭。”顾筠挣脱他的怀抱,退两步,不带表情地去抹眼泪。
看上去像一只断翅也依旧高贵的天鹅。
若是人生是一道选择题,她根本不会想在这个狼狈的时间节点,碰到他。
他是她避之不及的人。可偏偏人生是一道永远也不会有标准答案的作文题,光是审题就让你有头晕目眩之感,但你还得必须做,因为不做,这张试卷永远无法及格。
“怎么来这了?”赵璟笙垂眼去看她,抬手替她擦掉一颗挂在下巴尖上的眼泪。
眼前的女孩,清瘦了一大圈,下巴更尖了,细细的颈子也孱弱的仿佛一折就断,就是下巴还扬着,很骄傲。
顾筠垂着眼,不接话。
“来找赵崇霖?”赵璟笙继续问,耐心十足。
他洞悉一切,冰冷的眼中透出一点志在必得的光火,当然,在顾筠看过来的瞬间,一切消失无踪。
顾筠对他向来拿捏一切的本事很是恼恨,酸涩的喉咙里哽出一句话:“你怎么知道?”
赵璟笙没有回答这个蠢问题,只是一瞬不瞬地凝住她,清淡开口:“你求他没用。”
顾筠揪紧了自己的旗袍下摆,也不知怎么,连走都忘了,就这样安静站着,等他接下来的话。
“他现在自顾不暇,救不了你。你找错人了。”
顾筠呼吸轻微滞住,缓缓抬头去看他,微红的眼圈看着他,声音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那我该怎么办?”
她也许是魔怔了,也许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当下才会大脑一片空白地去问面前的男人。
问他,和问恶魔,有什么区别?
赵璟笙这才笑了,掐灭手中的香烟,任由一缕青蓝的烟灰袅绕在两人中间。
“顾小姐这么聪明,为什么要来问我?”
“什么意思....”顾筠一时间大脑空白,没明白他的意思。
赵璟笙淡淡看她一眼,随后从自己西装左胸的手巾袋里拿出一张卡,牵起她的手,放在她掌心。
顾筠就这样怔愣地看着他,他的手指很凉,像冬日午夜的风,也像天还未亮时河面上那一层薄薄的雾,可他的安静的目光却如此灼热,烫得她面颊隐隐发红。
男人压低嗓,透着蛊惑:“顾小姐,想好再来。我等你。”
........
回到家,顾筠把外套和旗袍脱掉,只穿着衬裙趺坐在地毯上。偌大的卧室开了一盏落日灯,人沐浴在暖橘色的灯下,连皮肤都染出了浓郁的油画感。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手中的卡片。
纯黑色的卡片,上面写着逸玺庄园酒店几个银色大字。房号088A。
给她房卡?
一个男人给你房卡,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屈辱?羞辱?侮辱?亦或羞愤?
顾筠没什么意味地笑了笑。这几天受到的屈辱太多了,以至于她被赵璟笙塞了一张房卡,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逸玺庄园是上京去年年初才开业的超星级酒店,刚开业的时候,还是上京的一大新闻,多少名媛网红明星争相下榻这家酒店,以体验一番奢侈的贵族享受。
酒店开业那一个月恰逢她二十岁的生日,她也跟着凑热闹,包了一间豪华总统套房,请了好多朋友来庆贺她的生日。
还记得那天她喝到醉熏,换了泳装跳进套房自带的露天无边泳池里,粼粼的夜灯照得人皮肤在发光,顾筠从水冒出来,裴珊在一旁给她拍视频,大呼她这样像一条美人鱼。
她笑不可遏,喝醉了,声音更是带着春风一样的娇矜:我这可是两万块的泳装!那必须像美人鱼呀!
然后她趴在泳池边,看着脚下一望无际的上京夜景,璀璨得如同一首诗。身边是朋友们在唱歌,打牌,玩闹,开香槟。
那晚,是快乐的。
所以她第二次踏入这家酒店,是去给男人当小情人?金丝雀?玩意儿?
顾筠牢牢的抓紧手中的房卡,坚硬的边缘陷进皮肉里,勒出一道直直的红痕。
她弄不懂赵璟笙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崇霖已经出局了,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赵家未来的掌权者,元晟集团的继承人。
是因为她是赵崇霖名义上的未婚妻,所以他要连她一起夺取,才能突显出他赢得有多酣畅淋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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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一通电话把顾筠叫醒。
顾筠迷迷糊糊去摸枕头底下的手机,强行掀开黏在一起的眼皮,一看,是裴珊。
“唔....怎么了大宝贝....”她刚醒,喉咙里很干涩,声音带着微哑。
“不会吧!筠子,你把嗓子哭哑了?”裴珊一脸心疼,“别啊,你赶紧把你银行账号转过来,我这搞到一些钱,先打给你,你拿去应急!”
顾筠昨晚失眠了,想着家里的烂摊子,又想到赵璟笙,又想到母亲,她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熬到天色破晓才逐渐睡过去。
“钱?”顾筠一股脑从床上坐起来,“什么钱?我说了你可千万别去找你男人啊!”
“你都还没嫁进去,你这不是存心留话柄--”
裴珊打断她:“哎呀,不是!找我哥要的,把我未来三年的零花钱全透支了,再加上我自己的存款,唔--钱不多,零零散散凑了一千多万,你拿去先把厂子里工人的工资给结了,省的一天到晚来你家闹!”
顾筠抓着手机,一股酸酸的情绪蔓延上来,气息有些不稳:“大宝贝--”
“stop!别给我煽情,姐不吃这套啊!我没我哥的零花钱也可以花沈时如的,你放心,生活水平只高不低!”
裴珊絮叨了半会儿,想起来昨日顾筠应该去见了赵崇霖,连忙问结果,到底是怎么弄的,他难道真不给个解决办法?
“没怎么弄。我和他解除婚约了。”顾筠的声音异常冷静。
电话那头顿时一滞。
裴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