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放过自己
夜风吹过林稍,满地的枯叶打着旋儿传来簌簌声响。
蓝景冰冷的眼神在黑暗里与丛朗仰起的目光彼此注视。
格洛克距丛朗的额头不过两米,要是蓝景开枪,以这种手枪的威力,根本不会像电影中的那样,子弹穿透眉心,人轻飘飘的掉下去,画面凄切而又唯美。
如此短的距离,出膛的子弹一定会百分之百的轰掉他的半个脑袋,脑浆混合着鲜血会喷溅施刑者的脸上,而剩下的残缺身体会像破布一样摔下脚下的悬崖。
但头顶黑漆漆的枪口仿佛一点儿也没让丛朗害怕,甚至那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里还带着一如往常的温情。
“其实,”丛朗看着蓝景笑了笑,含着血气的声音比以往更加的轻柔,“你刚刚没必要那样冒险,蓝小景要我的命,我一定不会反抗。”
蓝景端着手枪的手很稳,另一只手的指甲却在袖口下死死的攥进了掌心皮肉,听闻丛朗的话,他只是短促的笑了一声,然后冷声道,“你嘴里的话有几句是真的?我打不过你,不这样冒险,又如何报的了仇?”
“我说喜欢你是真的。”丛朗很快接道。
蓝景牙齿猛然咬住了嘴角,没吭声。
确实是真的,如果丛朗对他不是真心,刚刚那一手故意让赛车失控的豪赌也就不会成功,此刻挂在悬崖下的或者随着机车一起爆炸成灰烬的人就是他。
但生死之际考验出的真心没法与蓝景此刻脑海中沸反盈天的仇恨和愤怒相比。
天沉的像一方倒扣了的砚台,空气里有几丝湿润的水汽扑在脸上,丛朗眨了眨渗进来一丝凉意的眼,他或许是知道自己逃不掉也或许做好了死的准备,谎言被揭开后,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什么时候知道束明城跟我的关系的?”
蓝景漆黑冰冷的眼珠动了动,那张雕塑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个问题出来后,他的脸扭曲了一瞬,继而微微俯身,嘴角缓缓勾起残忍嗜血的笑意。
“猜猜看,”蓝景声音缓慢道,“猜对了留你全尸。”
丛朗一直镇定无畏的桃花眼忍不住微微紧缩了一下,他心想,蓝景的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刚刚才知道的真相?难道……
蓝景啪地点了一根烟,火光映照出他半面讥诮嘲讽的脸,然而叼着烟的嘴唇却在几不可察的发着抖,“我跟雷邵那么熟,接近我的每个人的来历背景他都要去仔仔细细的查一遍,你一次次的来招惹我,你觉得他不会去查清楚?”
蓝景话音顿了顿,在丛朗变得十分难看的脸色中笑容越发的讽刺,“所以,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放弃有钱有势的雷邵,转而去对着一个身份来历不明,还强上过我的人犯贱?”
丛朗的嘴唇抿紧了,目光收回盯着眼前的黑漆漆崖壁,蓝景的每一句话都好似一把钢针穿刺在了他的耳膜上,原本就嗡嗡作响的脑袋瞬间仿佛要炸裂开来。
他与束明城的关系虽然隐蔽,鲜少有人知道,但他们没有去专门掩盖身份,有能力有手段的人只要肯下功夫查,确实是可以查出来的。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接近我的?”良久后,他才听到自己这样问,“你的心呢?说喜欢我,也是假的?”
丛朗努力的想从蓝景冷漠的表情里寻出一丝说谎的破绽,但他失败了,以蓝景的性格,他的反应确实不像是刚刚知道真相才有的,他平静的近乎寂然。
难道正如束明城所说的那样,对方一直潜伏在他的身边,就是为了报仇?
丛朗心神激荡,胸口像是破了个洞,夜风倒灌进来,灵魂都被撕裂出破碎的声响。
蓝景握紧了手中冰凉冷酷的凶器,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那张被惊愕和痛苦笼罩的脸,心里终于浮现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他不止要报仇,还要让这个人也尝尝被欺骗的滋味,也要让他的家人深刻体会一下失去亲人的痛苦。
“开什么玩笑呢,”蓝景冷冷哼笑,“心这玩意我可没有,你不会真信了吧?”
丛朗耳朵里轰轰作响,染血的嘴里发出粗重而冰冷的喘息,他重重的闭上眼,继而又猛然睁开。
不,不对。
蓝景刚刚的那段话根本没有任何的说服力,如果说他真的从头到尾都在演戏,就是为了今天的这一刻,那么奥斯卡小金人颁给他,都有点小气了。
丛朗快速而又仔细回忆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会发现深夜里那些亲密的呢喃,那些火热的纠缠,那些耳鬓厮磨的温情,那一句句相拥时互道的情义和真心都不可能是假的。
蓝小景现在才是在骗他。
丛朗的脚下没有着力点,悬空挂在崖边,身体所有的重量都靠扣在悬崖边缘带血的手指支撑,但他知道自己没法再坚持了,手臂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和发麻。
如果没有身受重伤,这样的处境,靠着腰部的力量,他一个漂亮的腾跃就能立刻翻身而上,可现在,除非蓝景拉他一把,否则……
空气里传来食指扣在扳机上时轻微的咔哒声,丛朗深深地吐出一口含血的热气,然后抬头看向即将收割掉他生命的死神。
蓝景站在悬崖边,从他的角度看去,对方被黑色机车皮衣包裹住的双腿显得更加笔直修长,丛朗目光上移,定在了对方收紧的下颌上,再往上,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黑暗吞噬了蓝景所有的表情,只有嘴边烟头的那点火星在夜色下静静的燃烧。
“蓝小景……”丛朗手抓住了蓝景的裤腿,有些吃力的喘了口气,缓了好几秒这才笑着缓声说,“别开枪,给哥一个自我了断的机会行不行?不要让你的手上沾上我的血。”
亲手杀掉自己最爱人的感觉太痛苦了,他不想让蓝景经历这样的痛苦。
“我死了后,老束应该会派人追杀你,去找金刀,他会帮你。”
“还有……”
这次丛朗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抠在悬崖边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是想再碰一下眼前人,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便笑了一下,放弃了,轻声说,“这次仇报了,就重新开始吧,以后别哭了,我会心疼的……放过自己。”
蓝景没做声,犬齿却早已把口腔内壁咬的血肉模糊,他感觉到丛朗抓着自己裤腿的手缓缓松开了,那短短的几秒仿佛被拉的无限漫长。
他看到那人嘴角带着笑,脖颈微微后仰,隐约是想叫他的名字,但最终什么也没再说,身体便跌进了底下浓稠的黑暗里。